蕭鷳垂首行禮,「這是女兒應盡之責,大人不必掛懷。」
她在蕭翾面前自稱「女兒」,卻並不喚她為「母親」。
甲冑太重,她的鬢發牢牢地壓在頰邊。天寒地凍,她腮邊仍有薄汗。
蕭翾隨手將甲冑遞給了觀若,殿中莫名沉寂了片刻,而後她才問蕭鷳,「羅問亭死了嗎?」
殿中空空蕩蕩,冬風卷進殿中,蕭翾的聲音混入風聲,卷起帳幔,飄蕩不止。
蕭鷳同蕭翾四目相對,她很快回答她,「羅問亭死守臨湘,不肯投降。在城破當日,死在了陸將軍劍下。」
說完這一句話,她沒有再等著蕭翾問下去,「羅氏其余男子,不肯繳械投降者,與羅問亭同罪。」
「我已經將他們的頭顱懸掛在臨湘城樓上,以揚我蕭氏軍威。」
她仍然是定定地望著蕭翾的,語速很快,仿佛怕有人要打斷。
她就是要一下子將這些事實都盡數塞給蕭翾。
觀若發覺了,是蕭翾在逃避什麼。
「做完這一切,女兒便從臨湘城日夜兼程趕回江陵,終于在今晨抵達,準備同大人以及妹妹一同度過新年了。」
觀若在蕭鷳眼中看出了一絲挑釁。頃刻之間又如冬雪,化歸無形。
蕭翾的目光落在了低處,她要打發蕭鷳離開。
「詳細的戰報過一會兒我會自己看的,你出門在外許久,既然回來,便先去尋你妹妹阿吧。」
蕭鷳目光微閃,似有言語未盡,停留在唇舌之間。
待要就這樣離開,終究又不舍得,她的眼神里充滿了不容措識的攻擊性。
「還沒有恭喜大人,又得佳人。」
觀若來不及去思考這句話的意思,她只是忽而覺得蕭鷳這個人其實十分有趣。
原本看起來是比眉瑾還要又威儀的冷面女將軍,在自己的母親面前,卻還全然是個賭氣的孩子。
蕭翾亦很快恢復了她平日的模樣,「阿鷳,我的事情,從來也不需要你來管。」
听完蕭翾的話,蕭鷳毫不客氣地劈手奪走了觀若手中的甲冑,轉身離開了這里。
蕭翾一直站在原處,看著蕭鷳的身影沒入了重又開始落下的綿綿大雪之中。
蕭翾和蕭鷳之間一定有什麼問題。而蕭翾同長沙羅氏之間,一定也有什麼深刻的關聯。
蕭鷳知道,所以以這件事來刺傷蕭翾。
不知道她能不能知道。
蕭翾又望了一眼那些戲子,他們頃刻之間便退了出去,連帶著凌波一起。
偌大的昭陽殿中,只剩下觀若同蕭翾兩個。
她仍然站在原處,望著殿外肆虐的風雪,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觀若一直無聲地站在她身後。
「恭喜大人再得佳人」,向來是男子才能听到的話。
蕭鷳的意思顯而易見,觀若不會不明白。只是她覺得蕭鷳或許了解蕭翾的過往,卻並不知道她的如今。
經歷過今日之事,觀若知道,蕭翾對她是絕沒有那一重意思的。
還有一件事。
她們言語之間都只提及了蕭翾的三女兒蕭,那她的長女蕭鷂去了何處?
也如蕭鷳一般,去為蕭翾開疆拓土了?
蕭翾一直站在原處,直到風雪停下來,殿外重又是一片澄明天空。
她還記得觀若站在她身後,她開了口,聲音很輕微,傳不到帷幔之間。
「這一邊是長沙郡的方向,是臨湘的方向。」
觀若看過晏既的地圖,也仍然記得他在她面前慷慨激昂地訴說著他的計劃與理想的時候。
蕭翾的情緒低沉,她不知道該說什麼,只是順著她的話說下去,「長沙郡在南郡以南,的確是這個方向。」
她說完這句話,蕭翾回頭看了她一眼,莫名地笑起來。
「我原來以為你還算聰明,至少聰明過我這幾個女兒,可原來說起傻話來,也是一樣傻。」
蕭翾一笑,便如雲層之上為日光鍍了金邊,明艷萬狀。
方才冷肅的氛圍一掃而空,觀若又不是那麼懼怕她了。「若是能換大人此時一笑,傻便傻吧。」
蕭翾忽而拂袖轉身,笑意消弭于無形,「在我身邊,不夠聰明的人,都是活不長久的。」
她不愛看見殿中帷幔動亂不安,此時自己走過去,卻使得兩邊的帷幔全都劇烈地顫抖起來,久久不能停下。
或許是她的心亂了。
她走至一半,忽而發覺觀若並沒有跟上來,在原地站定,冷漠地望了觀若一眼。
這眼神冰冷,更甚于殿外風雪。
觀若已為她方才話語所驚,又生受了這樣的眼神,連忙低下了頭,輕移蓮步,慢慢地走到了她身後。
在蕭翾面前,她似乎太放肆了一些。晏既她尚且有幾分拿捏的準,他總是手下留情。
可蕭翾……隨時都可以要她的性命。她沒有任何依仗。
見觀若跟上來,蕭翾才繼續往前走,並不是入了內殿,而是到了她的書房。
同樣也是一片素白。除卻木材的光澤,便只剩下一盆青松盆景,還算是有些顏色。
與旁人的書房不同的是,蕭翾的書房里擺放了許多樂器,綠綺古琴,燒槽琵琶,還有一些月琴、古箏之流。
觀若的目光落在那張綠綺琴上,已然將它輕輕撫過一遍。
蕭翾坐到案幾之後,翻開了一本公文。
她注意到觀若的目光,翻閱公文的手停下來,輕聲問她,「可學過這些樂器?」
觀若的目光重又低下去,她想起了她在梁宮中度過的歲月。
「文嘉皇後會的東西,我應該都會。不敢說十分精通,多少都有涉獵。」
便是梁宮之中,她學琴的日子里日夜所撫的那把琴,也敵不上蕭翾的這一把。
蕭翾揚了揚下巴,「隨便選一樣樂器,奏一段樂給我听。」
觀若想了想,「文嘉皇後最擅琵琶,我的琵琶不好,還是古琴好一些,不知道大人是想听琵琶,還是古琴。」
蕭翾的目光亦落在那把綠綺琴上,「你只選你擅長的就好。」
觀若便上前去,如願以償地抱到了這把琴,將它放在了一旁的桌上。
這一張桌子是專為撫琴而設的,無論是蕭翾自己撫琴,或是要琴師過來,或許今日她都是要班門弄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