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九十章 永訣

作者︰知我情衷投推薦票 章節目錄 加入書簽

馬車很快行到了夏宅之外,觀若並沒有即刻便下馬車。

她胸前有傷,不願意就這樣見人,也的確還需要休息片刻。

觀若讓裴俶取來了她的那件鎧甲,數斤之重,壓在她這傷重之人身上,更重逾千斤。

她覺得稍好了一些,便讓裴俶手下上前叩門。

一直保持著沉默的裴俶忽而道︰「阿若,丹陽城中所有人的命運,如今都在你手里。」

「拂曉之時,我在這里等你。」

觀若沒有理會她。真正在意丹陽城中人命運的人是她,她比他更知道該怎樣做。

此時夏宅之外,是一個人都沒有的。觀若站在門前,眼前也只是一片昏暗。

數刻之後,是凌波親自過來為她引路。

她們一同走在此處都燈火寥落的夏宅之中,觀若需要說一些話,將她的注意力從她的疼痛上移開。

「我記得我剛剛到南郡,進蕭宅見大人的時候,也是凌波姑娘為我引路的。」

今日如此,也算是有始有終了。

凌波的腳步難得的一窒,而後很快又繼續往前走。「殷大人今夜,恐怕未必能見到大人,她已經昏睡了一日了。」

「殷大人不如還是先回到自己院中去休息,您畢竟受了傷。」

觀若知道她的傷太重了,是一定瞞不過凌波這樣習過武藝的人的。

「我的時間並不很長,我可以等大人到天明。而後我就要離開了。」

哽咽並不適合于眼下的情景,凌波從來都是只有理智的人。

她停下了腳步,「殷大人,裴靈獻和你在一起,你是要跟他一起離開,背叛蕭氏麼?」

觀若能瞞得過陸嫣,卻絕對瞞不過跟了蕭翾十數年的凌波。

可是她還是放她進了府門。

「我的確是要跟裴靈獻一起離開,可我不是為了背叛蕭氏。」

「我並非是想將自己說的如何偉大,只是幾相抉擇之下,我只能這樣選。」

凌波背對著觀若,又開始往前走,「我只是怕殷大人等不到大人醒過來。」

說不上一句話,鑄成了她們彼此一生的遺憾。

觀若的聲音如墜夢中,「大人會醒過來的。」

凌波沒有再回應她的話,只是同她一起沉默地穿過亭台樓閣,在蕭翾的房門之前停下。

「大人在休息,是陳郎君在陪著她。殷大人進去等大人醒來吧,我還有事要處理,便先退下了。」

觀若點了點頭,「多謝凌波姑娘了。」

有些人經此一面,或許終此一生,都再也不會相見了。

凌波顯然也有這樣的領悟,後退了幾步,同觀若行了大禮。什麼也沒有再說,沉默地離開了。

觀若看著她的背影消失在了院牆之後,而後才轉身向著昏暗的房中走。

蕭翾還沒有醒來,她不必這樣著急。

從蕭鷳到蕭鷂,是裴俶在蕭翾心上留下新傷。而他要崔曄死在蕭翾面前,是要將蕭翾心上的舊傷也剜開。

將那個名為高燁的負心人從早已經愈合,內里卻潰爛的心上剜出來,滿眼都是模糊的血肉。

凌波已經告訴過觀若了,陳郎君是在蕭翾身旁的。她沒有任何驚訝的情緒,陳郎君卻也如是。

病榻之前,也沒有人願意再講究那麼多的禮數,陳郎君坐在蕭翾床前,只是回過頭來,望著觀若慈和地笑了笑。

「殷大人,你來了。」

在那一瞬間里,十數年的時光倒退回去,觀若覺得她好像是看見了她文質彬彬,卻又衣帶漸寬的父親。

她好像終于明白,為什麼她見到陳郎君的時候會覺得十分親切了。

若是她父親能活到如今,大約也就是陳郎君這樣了。

但她從來都是沒有父母緣的人。

鎧甲的重量壓在身上,觀若的傷口好像還在流著血,靜夜里她分明只有片刻不曾開口,可是唇齒相合,她此刻也好像是再說不出來話了。

她硬要張口,說一個字,便往下落一滴淚。「陳郎君。」

陳郎君只是點了點頭,微笑了一下,算是和觀若打過了招呼。

他仍然是儒雅溫和的,卻也更加病弱,他勉勵著她,「殷大人,阿翾當年只有比你更不容易的。」

「她不曾放棄過,你也不要放棄。」

是適應于此時的話,也是適應于她未來人生每一刻的話。

觀若任由她的眼淚流下來,顧不得用手去擦,她問他,「大人什麼時候才能醒過來?」

陳郎君遞給觀若一塊他自己的手帕,他望著她,眼神是從未在人前流露過的溫柔和神情。

這樣的神情,曾經沉溺在愛河之中的人一眼便能夠望明白。

「阿翾一定會醒過來,只是誰也不知道到底會是什麼時候。」

不知道蕭翾什麼時候會醒過來,可是她的大限,就在天明之時。

有些話若是無法告訴蕭翾,她只能告訴陳郎君了。

「陳郎君,我很快就要離開這里了。」

他沒有問她要去哪里,也根本就沒有絲毫驚訝,只是感嘆了一句,「那麼今年冬日,便沒有機會再同殷大人一起賞梅了。」

她當然不會在梅花開放之前就回來。她心里很清楚,或許陳郎君也清楚,今日一別,便是永訣了。

她和蕭翾說過那麼多話,和陳郎君卻只不過見過寥寥數面。

離別之時,心情都是一樣的。

觀若驟然想起上巳之時,想起那一日陳郎君所歌之曲,「不怕參橫月落,怕人生、芳盟難又。」

她跪下來,鄭重地同床榻之上的蕭翾行了大禮,「往後我再不能陪伴大人了,請陳郎君替我向大人告罪。」

陳郎君靜靜地望著她,「她不會怪你的,殷大人起來吧。」

「阿翾在人群之中望見裴靈獻了,她並不是回到府中沒有片刻清醒,什麼都沒有交代,就昏睡了過去的。」

他的目光重新落在蕭翾身上,語氣平白又溫柔了幾分。

「阿翾從來也不是這樣不負責任的人,她永遠都會將她該做的事做完的。」

「她在人群中發現裴靈獻的一瞬間,就知道她與你這一次終究還是輸了。她所不能割舍的東西終究太多,總有一環會輸的。」

她沒有早早地除掉裴俶,也終究是因為她在為他母親的一生而自責著。

「阿翾並非是不肯認輸之人,只是她終究沒有那麼多的時間能輸了。」

他說著這些話,目光始終都沒法從蕭翾身上移開。而後他自衣袖之中取出一封信,遞給了觀若。

「這是阿翾讓我交給你的。」

觀若接過了那封信,眼淚頃刻打濕了信紙之上她的名字。她慌亂不已,連忙將那淚痕揩去了。

信紙之上,蕭翾的筆力遒勁,分明也只有一句話而已。

「若為天下百姓之故,世間未必要有蕭氏;若為天下女子之故,長路漫漫,阿若,你必須鞠躬盡瘁,死而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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