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之中,馬車已然行到丹陽城下。
白日陽光之下,這里曾經有過一場慘烈的戰役。梟騎戰斗死,駑馬徘徊鳴,白骨萬千無人收,橫陳在城門之外。
「城下何人,若是不說話,我們就要放箭了。」
觀若在馬車之中露了面,原本對著馬車的那些弓箭全部都收了起來。
城樓上爆發出一陣歡呼之聲,「殷大人還活著!是殷大人回來了!」
觀若忍不住又生哀戚之心,她知道她的到來,不值得他們這樣的歡呼雀躍。
她甚至還帶來了他們的敵人。
城門大開,馬車很快順利地進了城,陸嫣就等在城樓之下,神情焦急。
觀若望了裴俶一眼,蕭翾重病,她要離開,總是有事要同陸嫣交待的。
裴俶並沒有要攔著她的意欲,只是同她點了點頭,沒有發出一點聲音來,看著她下了馬車。
他並非是懼怕蕭氏之人,無非是不想節外生枝而已。觀若也巴不得他這樣安靜,不要被人所察覺。
若是被人所察覺,吃虧的總是她所在意的那些人。
靜夜之中,空蕩的街市上很快響起陸嫣的聲音。
也有無數躺在街邊休息的士兵,將目光落在了觀若身上。
陸嫣扶著觀若的手,「殷大人,您這一日去了哪里?大人……大人身邊的青衣女官幾乎都沒有能夠活下來。」
「便是活下來的,也都不知道您的去向。您的右胸上受了傷?」
觀若低頭看了一眼,或許是方才下車的時候牽扯到了,衣物之上又隱隱滲出了血。
這傷口幾乎要了觀若的半條命,她此刻也不過是靠著要見到蕭翾的意志而苦苦支撐著而已。
「我的傷並不要緊,阿嫣,你又受了多少傷呢?」
陸嫣的鎧甲之上處處都有刀劍劈砍的痕跡,手臂甚至面頰之上都受了傷,有一刀一刀觸目驚心的傷口。
這一日一夜,是陸嫣帶領著蕭氏這些士兵堅守丹陽城的。同她相比,她這一點傷,又能算得了什麼。
陸嫣低頭,抹了一把眼角的淚,語氣堅定,「總之您沒有大事,平安回來了,那就好了。」
她自然而然地望了馬車一眼,「馬車上還有人麼?是誰送您回來的?」
她下意識地朝著馬車走過去,觀若拉住了她,「沒有別人了,昨日究竟發生了什麼,我一時也說不清楚。」
陸嫣很快又道︰「大人,今日之事實在很奇怪。」
「我們在與謝氏的士兵纏斗,眼看將要不敵,卻忽而又來了一群玄衣人。」
「這些人總有百人之數,戰力遠在謝氏士兵之上。是他們幫我們解決了那些攻城的謝氏士兵。」
「可是等事情完畢之後,又什麼都不說就離開了。」
「他們之中也有已然身死的,活著的人並沒有丟下同伴。」
「我看過他們的服飾,玄衣狼紋,根本想不起來究竟是梁朝哪一個世家的府兵。」
陸嫣不知道,是因為這些人原本也不是誰家的府兵,而是裴俶的死士。
所謂的符離軍。
觀若只能搪塞過去,「總歸他是幫了我們,此時也不必花太多的心力去追究他們的來路。」
「反倒是城中糧倉已經被燒,要想辦法從其他城鎮上調糧過來。」
「謝氏的士兵應該已經放棄丹陽城了,傷兵眾多,要好好照顧他們。」
暮色四合之時,觀若听見裴俶已經吩咐他的那些死士去將謝家的士兵都處理干淨了。
也不知道謝家的人究竟是如何得罪了這個小人,他好似就是要看謝家人倒霉,他才會開心。
裴俶總算是兌現了對她的一半承諾,剩下的那一半,就要看她如何做了。
觀若捉住了陸嫣的手,「阿嫣,眼下你最重要的事,便是要保護好大人。她不能再受一點刺激了。」
「你也要趕緊將剩余能戰的士兵與糧草都清點好,不能松懈片刻。」
在這種時刻還敢于掉以輕心的人,是不會有明天的。
觀若也並非完全信任裴俶,他的手下未必就有那樣的能力,將那片絳紫色完全消滅在丹陽城外。
「阿翎……」想到晏既與蕭翎,觀若心中驟然升騰起來的那種恐慌感,令她沒法將她的話完整的說下去。
「阿翎和晏將軍在山陰城恐怕是遇上了一點麻煩,不能及時回援,不過你也不要太過憂心了,有大人在,我們一定能挺過這次難關的。」
觀若無可避免的說了謊,「我去見大人一面,而後就要離開丹陽城,往山陰城走。」
「我不能繼續同你一起戰斗了,這城里甚至也沒有什麼人能同你一起商量要如何守城。」
蕭氏的將領,大多都跟著蕭翎一起去山陰城了。
誰都知道最詭計多端的裴俶在山陰城里,可是他們終究算不過一個活了兩生的人。
「可是阿嫣,你是陸長甯的女兒,你是將門虎女,你自己能夠做到的,對不對?」
她的父親還在山陰城外,同謝家的人交戰。
丹陽城無論如何都不能失守,蕭翾不能死。她們所愛之人都在她們前方,沒有一個人會輕言放棄。
陸嫣顯然並不明白觀若為什麼要在此時往山陰城走。事情已然發生,她單槍匹馬,又能改變什麼。
但是她听完了她說的話,心中的血性與意氣被調動出來,鄭重地同觀若承諾著。
「大人放心,我一定會帶領蕭氏的士兵死戰至最後一刻的。」
「護衛城中的百姓,更是護衛大人。」
她已經和陸嫣在一起,消耗了太多的時間了。
她覺得自己的身體好像又要搖搖欲墜起來,連忙走到了馬車邊沿。
目下所及都是她的士兵,她不能動搖軍心。
「我要去見大人了,等見完了大人,我會馬上離開。阿嫣,你也該去休息,你絕不能倒下。」
陸嫣目送著觀若上了馬車,而後道︰「殷大人,末將等著您從山陰城回來同我們匯合的時候。」
她這樣說著,周圍的士兵也有人小聲附和著。
觀若已然轉身上了馬車,只有裴俶能看見她面上的哀戚。
也只有他們才知道,她不會再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