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2章 地牢盡處是前緣

巴圖瞪大眼楮,耳膜嗡嗡鼓動,眼里的恨意幾乎要在寶音身上戳出幾個大窟窿不可。

他臉上有著被寶音當眾揭穿身世的羞惱,也有對眼前局勢不利的恐慌。

「寶音,你狠!虧得我叫你一聲長姊。你既如此不近人情,那就別怪我心狠了。」

一聲怒吼,只見他突然拋出手上長鐵鏈,一把將面前幾把長槍套牢,用力一翻。幾個士兵始料不及,身體被他狠狠地拋翻在地,而他們手上的長槍,順著那力道便朝背後的寶音長公主疾刺過去。

「受死吧!」

巴圖拼死要拉寶音墊背,可是寶音自幼年始習武,近年來年歲大了,動刀動槍的事情少了,卻不是尋常的柔弱女子可比。電光石火間,但見她袍袖一擺,一個直體下腰,身子便傾斜下去,幾把長槍堪堪從她身上掠過……

時雍急忙上前,扶住寶音。

「姨母!」

幾乎同一時間,繡春刀月兌鞘而出,趙胤一襲黑衣如展雄飛鷹,身子凌空而起,殺氣挾著開碑裂石之力直奔巴圖而去。巴圖眼楮微眯,抽回鐵鏈,匆忙迎戰,趙胤一雙厲聲深幽難明,動作快若閃電,不過眨眼間繡春刀便已直指巴圖要害。

「殺人,算我一個。」一道輕笑劃過耳側。

眾人抬頭,但見一抹白色影子自驛站房檐輕躍而來,動作輕盈,宛若白緞飄動,指尖捏得分明是一管鐵笛,卻自帶一股森然殺氣,轉瞬便與趙胤的黑色身影糾纏一起。

一黑一白兩道影子,同時出手,其勢凌然如風,舞起來的光影煞是好看,又極為恐怖。

當今之世,恐怕還沒有人能在趙胤和白馬扶舟的合擊下逃命。

巴圖縱有一身蠻力,又師出阿木古郎,以一對二仍是慘落下風。

錚!

繡春刀在鐵鏈上劃過,撞出一串亮眼的火光。

那力道大得巴圖手指一麻,鐵鏈自掌中月兌出。

與此同時,白馬扶舟鐵笛一轉,臉上突然露出一抹冷酷的笑意,但凡那笛筒里突然伸出一柄細尖的鋼刺,直取巴圖的頸上要害……

時雍驚懼,張嘴要喊——

「叮!」繡春刀發出森冷的轟鳴,將鐵笛的鋼刺震開,擦著巴圖的腦袋而過,半塊耳肉飛了起來,濺出一抹血線。

巴圖閉上眼楮,沒有等來致命的一刀,耳朵的疼肉只有一瞬,他睜開眼,看著眼前舉刀對峙的白馬扶舟和趙胤,露出滿臉的茫然。

這是怎麼回事?

事態瞬息萬變。

在場眾人,也是驚呆。

白馬扶舟似笑非笑,目光陰沉而詭異。

「東定侯,這是何意?要護著這個殺人凶手不成?」

趙胤面不改色,平靜而緩慢地說道︰「督官尚未定罪,未審先殺,我錦衣衛沒這傳統。」

那就是說,東廠濫殺無辜了?

而且,他說督官沒定罪,就是提醒白馬扶舟,這是北狄的地盤,不是南晏,由不得他們動手殺人。

「舟兒。」寶音在時雍的攙扶下,冷靜地看著這一切,見狀出聲,「東定侯說得對。此犯,當由督官處置,你我不可指手畫腳。」

一句指手畫腳,又給了督官一記重錘。

雖說不殺,但長公主的態度很明顯了,督官也是左右為難。

「來人,先押入地牢,等候發落。」

等候發落,等誰的發落呢?

這「甩鍋大法」不僅驛丞會用,督官也會。就在今兒早晨,他剛接到消息,哲布親王奉命前來迎接南晏長公主一行,已在半道,想來這兩日就到了。

哲布親王來了,這人是不是巴圖,要如何處置,就不關他什麼事了。他要做的,就是誰也不得罪地拖下去,拖到哲布親王前來。

冷風更烈了幾分。

驛站門口,人人屏息凝神。

巴圖被人反剪雙手押入了驛站地牢。

他沒有再反抗,臨進門前,深深看了趙胤一眼,冷笑著走過寶音的身側,略一停頓,低低一笑。

「通寧公主,還好嗎?」

寶音身子一僵,怒視著她,差點把一口銀牙咬碎。

巴圖哈哈大笑著走了進去。

時雍感覺到寶音身子的晃動,趕緊扶緊她的胳膊。

「姨母,還好吧?」

「我沒事。」寶音指甲掐入掌心,深吸一口氣,側目看她,「你陪我,去瞧瞧娘。」

「是。」時雍應了一聲,目光游動著落在趙胤平靜的眼楮里。

二人相對而視,沒有說話。

時雍眉頭微微一蹙,扶著寶音走進去,見左右都離得遠了,這才小聲道︰「姨母,方才的事,你不會怪侯爺吧?」

若是白馬扶舟「失手」殺死巴圖,烏日蘇的汗位便穩了,而趙胤當場阻止了白馬扶舟痛下殺手,時雍生怕被寶音記恨在心,會對他不利。

寶音哼聲,打量她一眼,那股子被巴圖惹起的怒火,莫名消了下去,有些好笑地看著她,「怪不得一口一句姨母,嘴巴突然變乖了。你這小白眼狼,還沒嫁出去,胳膊肘兒就往外拐了。」

時雍看她沒有生氣的樣子,狡黠地眨眼,「就知道姨母不是那麼小肚雞腸的人……」

寶音白她一眼,「少給我上眼藥。你這丫頭,偏心眼。」

時雍晃她胳膊,「哪有,我是當真敬佩姨母,剛才露那一手,差點亮瞎了我的眼楮,太驚艷了,我竟不知,姨母身手如此了得。」

又是拍馬又是溜須,寶音何嘗不知道她在想什麼?

哼笑一下,她垂下眼皮,「阿胤做得對。巴圖現在還不能死。」

「啊。」時雍似懂非懂地看著她,「姨母是說,本就無意殺掉巴圖?」

听她一口一句「巴圖」,直呼其名,寶音心里又好受了一些,手腕壓下去,握住時雍的手,嘆息道︰「有權決定他生死的,不是我,是你娘。」

……

這一夜的嘎查驛站,氣溫驟降,寒風呼嘯著卷著雨點紛飛而至。夜已深了,但長公主廂房里的燈火,卻一片透亮。

還有,那一盞通往地牢的燈籠,在寒光中游動,宛若鬼火。

提著燈籠前行的是一個女子,一襲素白的披風,頭上戴著一頂巨大的帷帽,將她的臉遮了個七八分,一雙眼掩在帷帽下,如荊棘叢中燃燒的一簇火,看不出悲喜,卻散發著一抹詭譎的光芒。

驛站地牢,狹窄而潮濕,只有獨獨的兩間。

巴圖被關押在最里面的一間,身子靠在冰冷的牆上,盤腿而坐,頭顱低垂,鐵鏈仍然鎖在她的手腕,卻沒有發出一點響動,整個人好像睡著了一般。

直到他听到了那一串細碎而輕緩的腳步聲,這才驚醒般猛地抬起頭。

看不出女子的臉,長披風和帷帽將她遮得嚴嚴實實,但巴圖卻仿佛突然受了刺激一般,嗓子啞了,硬生生從喉頭擠出兩個字。

「嵐姐……」

陳嵐沒有說話,素白的手輕挑燈籠,隔著牢木圓滾的木柵欄,一動不動地看著里面的男人。

巴圖突然直起身子,雙腿跪行上前,拖著腿上沉重的鐐銬,緊緊抓住木牢門,那神色說不出是激動,還是緊張。

「嵐姐,我沒有想到,你會來看我。」

頓了頓,他看著陳嵐這一身素白的裝扮,還有那看不見卻可以想到的森冷模樣,突然一聲苦笑。

「我明白了,你不是來看我,是來看我這個階下囚,是何等狼狽……」

陳嵐仍是那般站立,姿態無半分變化。

「失去自由的滋味如何?」

巴圖盯著她,那一雙虎狼似的眼楮,無端變得溫柔起來,唇角甚至露出一抹笑意,「不好。很不好。尤其,被親生兒子囚禁,生不如死……」

陳嵐道︰「那我來幫你。」

巴圖面色一變,再次端詳她片刻,喉頭一陣哽咽。

「你要殺我?」

陳嵐緩緩拔出袖中匕首,慢慢舉起,一字一頓地道︰「試試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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