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1章 恨之入骨

天剛見亮,濃墨似的烏雲黑沉沉壓在天空,如一口倒扣的鍋蓋,低沉得仿佛隨時都會墜落下來。山雨欲來風滿樓,冷風吹得人幾乎睜不開眼楮。

驛站外,幾個兀良汗士兵圍著一個大高個子的男人廝殺。他們手握鋼刀,畏手畏腳,有些不敢上前,而大高個蓬頭垢面,衣衫髒污而破敗,使用的武器不是刀槍,不是棍棒,而是一條長而粗的鐵鏈。

鐵鏈十分沉重,可在那人手中,卻如同一條敏捷的水蛇,他掌心游動不停,每一次抖動,暴喝而起,便有驚叫聲傳來。

他臉上的污垢和亂發,遮住了他的面容,眾人看不清他長什麼樣子,只憑這野獸般滿是逼人殺戮的氣勢,便不是一般人。

士兵們節節敗退,而這人在凜冽的風聲里越逼越近。

驛站大門一開,更多的士兵手持長矛迅速圍攏,將他團團圍住。

督官負手立在階前,大聲呵斥。

「大膽匪寇,還不放下武器,束手就擒,本官或可饒你一命。」

呼——砰——

鐵鏈疾風般甩過來,像一條黑色的長蛇,將圍在身邊的兩個士兵擊退,那人也跟著轉身,直面著驛站門口的幾個人,一雙眼楮如同銳利的鷹隼,在眾人面前掃視一遍,突然發出一聲冷笑。

「是你們?」

這個你們,不知指的是誰。

可是這種熟悉而久居上位者的腔調,卻讓時雍脊背一寒,想到一個人。

時雍望向趙胤,卻見他巍然而立,不發一言,于是壓住內心膨脹的情緒,默不出聲。

冷風從陰山潮水般漫過來,那人一動不動,打量眾人片刻,不待督官拿人,竟然再次沉聲發問,「你在北狄所任何職,官居幾品?」

嘿?

督官听罷,臉色一變,驛站卻不屑地笑了起來,指著他痛斥。

「你算什麼東西?膽敢在我們督官面前放肆!還不快快道上名來,求個好死。」

這家伙原本是想在上官面前討個好賣個乖,無非狐假虎威罷了,豈料,話音未落,只見那人突然揚起手臂,一塊瞧不清是什麼東西的「暗器」便直撲他面門而來,又狠又快,直到站在左側的趙胤突然拔出繡春刀,一把將那鐵片擊開,從他頭頂飛過去,這家伙才驚叫出聲,連連後退。

那是一塊爛鐵片,深深沒入了他背後的門楣。

驛丞驚出一聲冷汗,若不是有趙胤在,他小命就沒了。

他身子一閃,站到趙胤的背後,舌頭打結一般結巴起來。

「大,大人。此賊武藝了得,依下官看,別跟他墨跡了,直接打殺了,了事。」

督官看他沒出息的模樣,冷冷一哼。

「你到底是何人?竟敢在本督官面前行凶,當真不怕死嗎?」

「原來是個督官,也好。」那人陰沉著一張臉,慢慢提著鐵鏈朝他們走了過來,圍攏的士兵不停往後退,他卻渾然不懼,越逼越近——

時雍也是這時才看清楚,那鐵鏈不是他的武器,而是原本就鎖在他兩只手腕上頭,像兩條粗|碩的鐵手鐲般牢固,根本就掙月兌不開。

那人終于停下腳步,氣勢凜冽地站在眾人面前。

「我是兀良汗王巴圖,我要與你單獨說話。」

巴圖?

督官和驛丞等人,從來都沒有見過巴圖其人,只是大抵知道兀良汗政變,額爾古事件後,巴圖便不知所蹤。

只是,他為何會在陰山?

時雍微微握緊拳心,看著巴圖狼狽卻不失勇猛的模樣,脊背莫名升起一股幽幽的涼意。

督官呆了呆,突然哼聲,「胡說八道!巴圖已經故去,豈會來我北狄?我看你就是個誆蒙拐騙的匪類!」

巴圖道︰「烏日蘇弒母囚父,謀逆篡位……阿如娜死于他手,來桑想必也被他迫害,若非出于無奈,我也不敢登門求助……」

督官此刻心里不停地敲鼓,遲疑片刻,看了看倒在地上的尸體,眉頭皺了皺,吃驚地低呼。

「你當真是巴圖?兀良汗王…巴圖?」

巴圖緩緩轉過眼去,視線落在時雍的臉上,寒氣森森地盯著她,發出一串低啞的笑聲。

「我是不是巴圖,你只需問這位伊特爾公主。你問問她,我是不是她的親爹!」

伊特爾公主這個稱呼,在嘎查無人提及,冷不丁听來,不說旁人,便是時雍自己都豎起了汗毛,幾乎有些不敢與他銳利的雙眼對視。

「郡主……」督官側目過來,「這個人,到底是不是巴圖?」

時雍眯起眼,審視著巴圖,內心如同敲鼓一般,跳得怦怦作響,臉上卻不得不佯裝平靜。

她知道,烏日蘇囚禁巴圖,其實也是不得已之舉。

自古篡位者,無不斬草除草。可巴圖這個人,烏日蘇殺也殺不得,放也不敢放。

一旦巴圖獲得自由,振臂一呼,不僅能得到北狄的幫助,便是南晏也師出無名。巴圖原本就是兀良汗王,朝中尚有余勢存在,他活著一天,烏日蘇便是謀逆篡位,汗位來路不正,如何能坐得穩……

看巴圖手上的鐵鎖鏈,很明顯,他是逃出來的。

時雍左右為難,瞥趙胤一眼,淡淡道︰「侯爺,你看……此人像嗎?」

一邊是巴圖,一邊是烏日蘇,時雍此刻很難下這個決定,一旦巴圖的身份被確認,督官必定要接納,上報朝廷。北狄既然能帶走來桑,顯然已有扶植的打算。那麼,一個來桑的力度,又如何趕得上巴圖?

只要巴圖回來,除去烏日蘇,那汗位早晚是來桑的。

時雍深知一個決定,將會影響全盤,便將此事拋給了趙胤。

豈料,趙胤尚未開口,背後便傳來一道冷笑。

「一派胡言!匪類竟敢冒充兀良汗王?好大的膽子!」

寶音長公主好像剛剛梳洗完結,頭挽高髻,斜插步搖,雙手置于身前,一只翡翠玉鐲綠而艷麗,色彩透亮,如她凝雪般冷漠的雙眼,高貴疏冷,令人不敢置疑。

「督官大人,你竟讓一個殺人越貨的賊人在驛站前撒野,侮辱我南晏明光郡主,不怕我稟明李太後,殺了你腦袋麼!」

「下官不敢!」督官脖子都僵硬了。

說來他也是一方大員,平日里作威作福慣了,其實是不該怕他國權貴的。可是,這寶音長公主確實與別個不同。晏、兀、狄三國最尊貴的公主非他莫屬。從小,南晏皇帝寵她,兀良汗王阿木古郎待她如同親生,便是連北狄也因她的表姨李太後的關系,也尊她敬她,因此,也養成了寶音說一不二,老子天下第一的脾氣。

別說督官不敢確定眼前這人是不是巴圖,就算他當真是巴圖,眼下,寶音長公主說不是,那他就只能不是。

畢竟三國皇室皆有姻親,而他才是個外人,說不定就被祭了刀。

督官轉頭,色厲內荏地瞪著巴圖,「好個大膽匪徒,殺我將士,沖撞驛站,侮辱郡主,罪該萬死!」

說罷,他抬臂下令。

「你們都愣著干什麼?還不將歹人拿下!」

此時的驛站門口,已是被士兵們圍得水泄不通,巴圖的身邊,里三層的外三層全都架著長槍,且還有聞訊趕來的東廠番役和錦衣衛。

巴圖四顧一眼,冷冷地道︰「許久不見,長姊的心更狠了。不看僧面看佛面,你是忘了我父汗對你的養育之恩了嗎?竟為了一個狼子野心的小崽子,要害我性命?」

听他說父汗,寶音便是一聲冷笑。

她一步一步走下台階,銳氣逼人地走向巴圖,沒有絲毫畏懼地模樣。

「阿木古郎對我有養育之恩,阿木爾卻讓我恨之入骨……」

看巴圖臉色一變,寶音又勾起唇角,寒氣森森地笑。

「別說你不是巴圖,就算你是巴圖……一個賤人所生的雜種,生父是誰都不知道,又憑什麼要我心軟?」

賤人所生的雜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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