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0章 甩禍大法

時雍看出來驛丞很想草草了事,不願意深查,淺淺一笑,示意趙胤走出雜物房,小聲問道︰「侯爺,何時去皇陵祭拜?」

趙胤看她一眼,「長公主翻了皇歷,明日不宜祭拜。定在後日辰時。」

時雍哦一聲,笑道︰「我都想去尋寶了。」

趙胤哼笑,沒有回應。

時雍道︰「今兒听長公主說完,我心里都有些遺憾了。滿屋黃金,還全是珍罕之物,那是怎樣的光景?當年,以永祿爺的兵力,完全可以派兵奪寶,為什麼竟是沒有將寶藏取出?」

趙胤看著她晶亮的眼楮,一副小財迷的樣子,遲疑片刻,慢聲道︰「一是墓底機關重重,當年懿初皇後為尋找永祿爺下落,曾掘地探挖,一無所獲。二是永祿爺不肯。」

時雍詫異,「不肯?」

趙胤道︰「永祿爺起兵靖難那年,糧餉嚴重不足,懿初皇後也曾建議永祿爺……盜掘狄太祖皇陵,被永祿爺否決了。」

時雍不解道︰「行軍打仗日費千金,處處要用銀錢,永祿爺為何不肯?」

趙胤沉默了許久,說道︰「有人只問功利,有人卻要問心。有人執天下仍遭唾棄,有人只執一壺卻笑傲春秋。」

時雍眯起眼審視她片刻,笑了起來。

「永祿爺大格局,我是很難理解的了。我大概就是侯爺嘴里只問功利,哪怕手執天下也會遭人唾棄的家伙。而侯爺麼,只執一壺,也可笑傲春秋。」

哼!

趙胤斜她一眼,「少拍馬屁。你心里不這麼想。」

時雍揚揚眉,「侯爺知道我怎麼想的?」

趙胤道︰「這男人怕不是傻?」

噗!

時雍再也忍不住了,強壓著低低笑了起來。

「不不不,我這種小格局的女子,當真是佩服你們這種大英雄的。只不過……」

她眨了眨眼,又將善抓邏輯漏洞的眼楮落在了趙胤的臉上。

「永祿爺起兵,是洪泰末年,侯爺還沒找地方投胎呢,怎麼就知道這些細節了?」

趙胤許久沒有回答。

二人站在雜物房的風口上,夜色淒迷,夜色驟冷,時雍只看到他的衣角飄動,不聞其聲。

「侯爺?」

趙胤一嘆,「先帝親口告知。可惜我投胎太晚,沒陪先帝靖難。」

呃!

時雍翻了個白眼。

「看不出來,你還是個好戰分子。」

趙胤輕哼,「男兒自當百戰死,何須馬革裹尸還。」

涼風從陰山山脈呼嘯而來,仿佛挾裹著震天的兵戈,將那些昔日征戰沙場的剪影送入腦海,如潮滾滾。

「陰山一戰,傷亡無數。先帝言,死戰未退。」

時雍听趙胤說起發生在陰山的數場戰事,不由有些困惑。

「你不覺得奇怪嗎?先帝連寶音長公主都不願意細說的事情,為什麼卻會原原本本地告訴你?」

她又犯了邏輯病。

趙胤卻十分平靜,「長公主是女兒身。先帝身為人父,怎會讓她听太多血腥之事?」

這麼解釋也算有道理,但是時雍的直覺告訴她,這不是太對。

畢竟趙胤不是趙樽的親兒子,趙樽這般待他,未必也太過親厚了,難怪會引來趙煥的嫌恨和憤憤不平,換了旁人,大概率也會覺得趙樽是瘋了吧?

二人又低低說了會兒話,時雍對陰山皇陵發生的一切,更好奇了。

神秘的皇陵,詭異恐怖的機關,價值連城的寶藏,無一不挑戰著她的神經。

這時,驛丞派出去的人,陸續回來了。

說來也巧,嘎查村還真有失蹤的人,還不止一個。

有外地來的客商,有一個本地放牧的村民,統共有六個,數量之多,令人咋舌。

沒了這麼多人,嘎查村還這麼平靜?

驛丞對著她審視的眼楮,很不自在,輕咳一聲道︰「速去知照家眷,明日天一亮,就讓他們前來辨尸。」

時雍道︰「大人,明日再認尸,不會太遲嗎?」

家里有人失蹤,得多著急啊?

哪有把認尸拖到明天的?

驛丞向來是這麼辦事的,聞言很不高興,可這幾個南晏人都不是尋常人,一個弄不好就有可能讓他丟了烏紗。不得已,他只能強裝笑意。

「郡主有所不知,我已派人去稟報達嚕噶齊,督官大人想必明日就到。有上官在,對死者也有交代。」

達嚕噶齊北狄地方上管轄軍政、民事和司法的官員,也是驛丞能聯系到的離陰山最近的官員。

雖然明知道驛丞所為是「甩禍大法」,但說到底這是北狄內政,時雍和趙胤不便多言,只得靜觀其變。

二人正要告辭出來,不曾想,元馳竟然扶著挺著大肚子的玉姬來了。

「我想看看。」玉姬面若冰霜,說話沒頭沒尾,不招呼人,也不給任何人的面子。

元馳有些尷尬地幫她解釋,「阿胤叔,玉姬想看看,大巫也失蹤許久了。」

大巫確實也算「失蹤人口」。

趙胤點點頭,沒有拒絕,旁人也就不好再多話。

玉姬走向那快青布包裹的尸體時,差點將元馳的手背都抓破了。

她很緊張,大家都看出來了。

元馳皺著眉頭,不讓她靠得太近。

「就這麼看就行了,你別走近。」

時雍一笑,「走近,大概也看不出什麼來。」

那樣的尸體還能把人認出來,那就是有鬼了。

玉姬看了她一眼,又往前走了兩步。當尸體徹底出現眼前,她眼楮微瞪,突然捂嘴干嘔起來,根本就不敢再看。

元馳連忙撫著她的後背。

「早就說了,讓你別看,尸體有什麼好看的。」

一般人看到這樣的尸體,都會胃不適,更何況是懷疑的玉姬。

元馳生怕嚇到她和月復中的胎兒,安撫了玉姬,又對著她的肚子說話,「兒子別怕啊,有你爹在,什麼妖魔鬼怪都近不了身。」

玉姬很討厭他說是兒子。

「你怎麼知道是兒子?是兒子,我要掐死的。」

玉姬是一個缺少文明生活化的人,她當眾說出這句狠話,沒有給元馳半分臉面。

元馳再次尷尬。玉姬卻不管他,掩面退了兩步,目光一怔。

她看到了放在另一邊的死者隨身物,身子突然輕微地顫抖起來。

「大巫?」

她低聲喃喃著,突然推開元馳的手,撲上去從中撿起一個撕碎的布結,拿在手上,慢慢抬高,對著雜物房挑得透亮的燈火,瞳仁漸漸放大。

「是大巫的東西,是大巫……是他。」

不待聲音落下,玉姬又猛地回頭。

「雙生鼓呢?雙生鼓在哪里?」

她激動得聲音都變了腔調,元馳怕她出事,趕緊扶穩了她。

「你別激動,只是一個布結,還說不清楚是不是……」

「是他。是他的東西!」玉姬很肯定,抓住元馳的胳膊,指節都發白了,「雙生鼓呢?」

她再次質問,眼楮是盯著趙胤的。

趙胤道︰「沒有。」

玉姬看著他肅冷的目光,身子一軟,聲音都散開了一般。

「怎麼會?怎麼會呢?」

雙生鼓和大巫同時不見,如今大巫找到了,雙生鼓卻不知去向。

玉姬突然扭頭,盯住元馳道︰「是不是被狼叼走了?我去找!我這就去找。」

她說著就要往外走,元馳眼楮一閉,突然氣沉丹田。

「夠了!」

玉姬身子一僵,頓步回頭。

「你也不看看自己現在什麼樣子?你去找狼群,找雙生鼓?我看你是想去送命。」元馳也是個有脾氣的紈褲子弟,雖說對女子素來溫柔,可這幾天沒少為了玉姬忍氣吞聲,這一暴躁起來,也有些嚇人。

他不管玉姬什麼表情,走上去將女人攔腰一抱。

「缺心眼的東西。你想死,小爺還不想陪呢!」

說罷,他朝趙胤和時雍招呼一眼,惡狠狠地將掙扎的玉姬抱走了。

出去許久,還有吼聲傳來。

這真是奇葩的一對。

眾人面面相覷好半晌,驛丞抬袖子試了試腦門,「侯爺,天色已晚,要不,明日再議?」

這家伙早就想溜了,趙胤看他一眼,默認。

時雍同趙胤一起走出來,謝放默默尾隨在後,三個人都沉默不語,只有低低的腳步聲。

一直到趙胤把時雍送回廂房,時雍才打破了沉默。

「侯爺,玉姬此人雖是脾氣古怪,但不會說謊。」

趙胤點頭,遲疑一下道︰「原以為大黑帶我們去,應是那個刺客……」

誰料,竟是帶著雙生鼓失蹤許久的大巫?

時雍眯起眼楮,「我相信玉姬的判斷。大巫是看著她長大的人,與她極為親近,她不會認錯。」

可是,那人若是大巫,為何會死出現在此,又死在狼群里?

還有那個讓玉姬念念不忘的雙生鼓,又去了何處?

……

第二天,天剛見亮就來了個叫卓格的督官,他做事周全,同行的還有尸檢鑒定吏役,也就是仵作。

卓格十分官方的先拜見了二位公主,又見過趙胤等人,然後一板一眼地帶著仵作驗尸。

這位仵作看完,直接道︰「此人死于狼口。」

眾人聞言,連連稱是。

在狼群發現的尸體,這個說法幾乎沒有疑慮。

不料,時雍卻笑了一聲,「何以見得?」

仵作看她是一個年輕女子,目光有幾分不悅,指著尸體的脖子道︰「但凡被野物咬死之人,尸肉不見齊整,多見齒咬的痕跡,其身爪痕分明,傷處成窟,深可見骨……經我翻看此人遺體,骨上亦有齒痕,顯然是被狼咬死無疑。」

說得很有道理,也符合尸體的特征。

督官和驛丞連連點頭。

仵作還特地看了時雍和趙胤一眼,目光里隱隱有幾分得意。

時雍道︰「未必。本是在狼群里發生的尸體,有這些特征不足為奇。狼又不是不吃死尸的野物。」

仵作拉著臉,一臉不高興,「郡主,莫非有別的高深見解?」

時雍咳嗽一下,淡定地道︰「高深談不上。我只是見過被狼咬死的人罷了。」

「哦?」

眾人的目光齊刷刷朝她看來。

時雍道︰「若是被狼生生啃咬而死,此人必定會因為疼痛而握拳抱頭,身子蜷縮成團,不會是這般直挺挺的模樣……」

仵作哼聲,「千人千狀,不是人人都會如此。郡主以偏概全,難以服人。」

時雍掃他一眼,勾了勾唇,「待我仔細勘驗尸身,會給你答案。」

昨兒夜深了,光線不好,時雍沒有辦法剖臉。今日天光甚好,她也不介意在這位北狄仵作面前露一手,便當眾拿了刀子,剖開被撕咬破損的皮肉……

約模一刻鐘後,她停了下來,在眾人的大驚失色中,淡淡地用刀尖指著那個顱骨的手肘骨節處的傷痕,正色道︰「這才是致命傷。此人是被棍棒等利器敲擊頭顱而死,還有手腳上的擊打痕跡……」

說到這里,她擦了擦手,淡定地走向趙胤,用只有他才能听到的聲音道︰「侯爺,依我看,此人的死亡特征,與我們在吉達村古井秘道外見到的,玉姬那幾個狄人族胞的死亡方式大體一致。」

如此,也進一步佐證此人確是大巫了。

趙胤點點頭,正要說話,突然听到外面有人來報。

「大人,有匪徒當街行凶,殺傷士兵數人——」

從昨夜開始,驛丞就派了士兵換班巡邏,目的是為了在南晏人面前做做樣子,哪曾想,會遇到匪徒。

驛丞頭都大了。

督官厲色︰「抓到人沒有?」

來人低垂著頭,「沒有,此人武藝高牆,我們奈何不得,他,他追著我們的人殺,這會兒殺到驛站來了……」

督官臉色一變,「走,看看去。」

驛丞緊跟著他走了兩步,突又頓步,瞥一眼趙胤。

「侯爺,可要同去?」

這是想讓趙胤壯膽麼?

時雍看他這慫樣,有點好笑。

趙胤卻沒什麼表情,略一點頭,「請。」

「侯爺,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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