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我很敬佩你

一覺醒來,窗外蒙蒙亮,矮幾不見了,那邊的人也不在,七姜坐起來發了會兒呆,就下地找水喝。

「少夫人醒了嗎?」門外听見動靜,立刻就有人問。

「醒了,我喝口水。」七姜應著,自行從茶籠里拿出茶壺,倒了一杯灌下去。

張嬤嬤和映春很快就來了,七姜打心眼里覺得她們不容易,想著要不還是讓其他人伺候吧,多少還能輪個班,不然天天都早起晚睡,她們很快會累倒下。

「明天換別人來就好,不是有輪班嗎?」七姜說,「我怕你們太累了。」

映春傻乎乎地看著少夫人,張嬤嬤則笑道︰「好,明日就安排人輪班,可今日不能馬虎,您去侯爵府,要見的不止甄家老小,還有其他府里前去悼唁的賓客,不能失了體面。」

嬤嬤為她選了藏青織銀萬蝠暗紋的大袖衫,莊重又貴氣,他們不是本家親屬,不必著素服,何況還是新嫁娘。

盤發時,張嬤嬤吩咐映春︰「去瞧瞧公子回來沒有,請公子趕緊換衣裳,吃了早飯再出門。」

七姜問︰「他去哪里了,一早就沒見人。」

張嬤嬤回頭看了眼床鋪,眼底滿是笑意,說道︰「哥兒練功去了,從小到大,每日晨起練功讀書,從來不要奴婢催促,風雨無阻。」

七姜朝窗外張望了一眼,這人還真是挺上進,怪不得年紀輕輕就上戰場殺敵,還當個副將軍。

不久,展懷遷回來了,將長劍交給福寶收著,便去沐浴更衣,而屋子里,七姜的腦袋被嬤嬤擺弄著,戴了假髻沉甸甸的,兩鬢勒得她眼皮都要吊起來,直喊疼。

梳完頭起身,頭重腳輕地站不穩,但比成親那天強些,那日除了假髻首飾,還有沉甸甸的鳳冠,沒給她的脖子壓斷。

「腦袋重,裙子長,衣袖還這麼寬敞。」華服首飾上身,七姜仿佛被綁了手腳,怎麼動都不自在,「富貴人家非得這樣嗎,把金銀都穿在身上,死沉死沉,路也不好走。」

張嬤嬤笑道︰「當主子哪有走路的,出門有轎子馬車,家里逛園子還有步輦,一會兒奴婢就命人把軟轎抬過來,送您到東角門去。」

七姜連連擺手︰「不用不用,我可不想在你們家養殘了。」

張嬤嬤已經習慣了這孩子的脾氣,即便是粗鄙的言語,說的也都是好話,總比那些口吐蓮花,卻髒心爛肺的強。

膳廳里擺了早飯,七姜慢慢悠悠地來,那邊也拾掇清爽過來,兩人迎面遇上。

日頭堪堪探出東方,紅光朦朧,展懷遷抬頭見到走來的人,不禁停下了腳步。

不是那日初見的珠光寶氣,也不是後來出門的素雅清淡,眼前的人,莊重高貴,她站著不動不開口,可不比這京城里任何一位貴婦人差些什麼。

自然,七姜一開口,氣場就變了,大大咧咧地提著裙擺,一面抱怨一面跨門檻,坐下吃飯還要說︰「嬤嬤,這袖子這麼寬,我怎麼動筷子。」

展懷遷就靜靜地看她擼起袖子,捧了粥碗直接喝,張嬤嬤沒阻攔,只顧解釋著︰「今日去赴白事,早晨就不準備葷腥了,不敢沖撞逝者。少夫人多用一些糕餅,侯爵府雖有席面酬謝賓客,在別人家總是吃不飽的。」

七姜說︰「那映春也去吃,一會兒半天回不來,你別餓肚子。」

展懷遷說︰「我們吊唁上香後,和大妹妹說幾句話就回來,甄家人口多,我也不願意應付。」

張嬤嬤念叨著︰「奴婢不去,還真是不放心,總之少夫人您就記著,少說話多點頭,新媳婦就該羞羞答答的,沒人能挑你的不是,這樣你還不用搭理他們。」

映春問道︰「要是有人不安好心,拿少夫人的出身玩笑……」

張嬤嬤瞪她,嚇得映春不敢說下去,七姜倒是無所謂︰「嘴巴是他們的,我本來就是農家孩子,說說怎麼了,我要是千金小姐就不生氣了是嗎,那我不是自己先看不自己?」

展懷遷濃眉一顫,忍不住問︰「你念過書嗎?」

七姜搖頭,一下想起什麼來,說道︰「對了,你不是給我信嗎,可我不識字。」

張嬤嬤和映春都呆了,異口同聲地問︰「少夫人,您不識字?」

七姜笑了笑,知道一定是被看不起了,懶得解釋什麼,低頭繼續吃東西。

可展懷遷卻說︰「你比許多讀書人都要通透,我才以為你是念過書的,若問得冒昧,請多包涵。」

七姜含著半口粥,抬起腦袋看對面的人,展懷遷說︰「我很敬佩你。」

張嬤嬤和映春互相眨眼楮,悄模模地退下了,七姜匆忙咽下食物︰「她們去哪兒?」

展懷遷則道︰「先吃飯吧,我們早些出門。」

七姜覺得大家都奇奇怪怪,又喝了口粥說︰「信你記得拿回去,我沒看過。」

展懷遷點頭︰「我知道了。」

半個時辰後,天亮了,太師府的馬車緩緩往定安侯府來,過了甄家的牌坊,便是一片片縞素,侯爵府沒了成年的嫡次子,是大事。

馬車停穩,底下有人報︰「太師府二公子攜少夫人到……」

展懷遷對七姜說︰「下馬車我攙扶你,別跳下去。」

七姜知道這人在故意笑話她,可他們是來奔喪的,不能胡鬧,對于逝者的尊重,哪怕不認識的人,爹娘還是教導過的。

展懷遷先下去了,七姜深呼吸後,也跟著走出來,一面被攙扶著下台階,一面余光就瞥見周圍的人都在看她。

出門前嬤嬤就告訴她,眼下滿京城的官宦貴族人家,都好奇太師府的新娘子,她走到哪兒,勢必都會被人盯著,過陣子自然就好了,別放在心上。

甄家大郎帶著妻子迎出來,展懷遷畢竟是太師府正頭嫡子,七姜只知道大老爺在家里有些窩囊憋屈,從沒見識過他在朝堂上的風華,自然就想象不出,這父子倆所到之處,多少人想巴結他們。

「家父上朝去,命我攜內子前來致哀。」展懷遷行禮,七姜也跟著福了福。

甄家大公子躬身回禮後,道︰「舅兄正在用早飯,昨晚守夜辛苦,我先帶你們去靈堂上香,之後再見面不遲。」

一番客套後,七姜跟著展懷遷進府,甄家亦是家大業大,走了好幾道門才來到靈堂,剛剛在遠處,就听見和尚念經敲敲打打,走得近了,還混著哭聲,七姜雙耳轟鳴,展懷遷在身邊說話她都听不見。

好在吊唁禮儀並不復雜,跟著做就是,進入靈堂後,終于見到了跪在靈台下的大姑娘,披麻戴孝滿身縞素,虛弱地跪在蒲團上,已經不知道在這里,為前來吊唁的賓客磕了多少頭。

上香後,展懷遷領著七姜到了妹妹跟前,玉顏身邊還有幾個蒲團,該是家中子佷的,但他們一定被帶去休息了,唯獨她還跪在這里,不知要跪到幾時。

「玉顏……」展懷遷跪下來,輕輕攙扶妹妹。

只顧著磕頭回禮的大姑娘抬起頭,見是自家人,含淚喊了聲︰「二哥哥……」

七姜跟著跪下,只是為了不要太扎眼,但展玉顏看見了她,眼底不禁有淡淡的笑意,問道︰「這就是二嫂嫂?」

展懷遷模了模妹妹的額頭,燙得嚇人︰「你跪了一整夜嗎,半夜沒有人來吊唁,為何不去休息,出殯前還有日子,如何撐得住。」

玉顏道︰「總該守夜的,夫妻一場,哥哥不必替我心疼,就這幾天了。」

展懷遷很是擔憂︰「可你這身體……」

玉顏搖頭,輕聲道︰「二哥哥,不用計較這些事,只求你和大哥想法子把我接回去,我撐得住。」

此時另有賓客來吊唁,兄妹不得再多說什麼,展懷遷起身讓到一旁,卻見七姜握住了妹妹的手,殷殷切切不知說什麼,片刻後才起來,退到了他身邊。

靈堂內肅穆莊重,禮畢後夫妻倆便退了出來,這府里的下人領著展懷逍來,兄弟倆見面目光交匯,心里都明白彼此想什麼,奈何人家在辦喪事,怎麼都要等一等。

接著要去拜見甄爵爺與夫人,男女眷不得不分開,甄大少夫人親自領著七姜去內院,展懷遷目送她們離開後,才和大哥往甄爵爺那頭去。

「怎麼,不放心弟妹嗎?」

「是有些不放心。」

展懷逍卻道︰「我瞧著弟妹是聰明機靈的孩子,你可別瞧不起人家。走吧,拜完了我要回去洗個澡,這家里,我真是一刻都不想多呆。」

這一邊,七姜被帶進內院,長輩們居住的地方,不再是滿目淒慘,侯爵府比起太師府更加富麗堂皇,她都不敢想,皇宮該是什麼樣的。

「母親,太師府的少夫人來探望您。」甄家大兒媳說罷,帶著七姜進了屋子。

進門前,還以為就侯爵夫人在這里休息,誰知一屋子的人,十幾雙眼楮齊刷刷看過來,委實把七姜唬了一跳。

「晚輩雲氏給您請安,還請夫人節哀順變。」話是出門前張嬤嬤教的,七姜沒記岔,但後頭要應對什麼,就全靠她自己了。

果不其然,邊上一位滿身金銀的貴婦人開了口︰「這就是太師府從西北邊境的村子里,娶來的新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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