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章    清水潭鎮

對這兩人的質問,楊牧雲就像沒听到似的,眼皮也不抬一下,舉起酒杯放在唇邊輕輕抿了一下。

兩人互相遞了個眼色,互掣兵器在手。灰袍文士手中拿的是一對判官筆,藍袍文士手中拿的是一桿短柄鋼槍。

藍袍文士手執短槍飛身向那老者背後戳去,少年大驚,身子彈起,手執短刀削向藍袍文士肩膀。

而灰袍文士的判官筆左右一分,縱身朝楊牧雲撲了過來。左手戳向他肩頭,右手戳向他太陽穴,筆尖夾雜著勁氣,發出嘶嘶的聲音。

楊牧雲看也不看,右手疾伸,手中筷子已點到了他的咽喉,灰袍文士大驚,身形急向後退。楊牧雲右手圈轉回來,夾起一個肉丸放進嘴里,對他仍舊看也不看。

那邊少年很快就不是藍袍文士的對手了,「當」的一聲藍袍文士手中鋼槍磕飛了少年的短刀,接著「啊」的一聲少年踉踉蹌蹌後退幾步,肩頭中了一槍。

楊牧雲舉起酒杯,只見藍袍文士槍頭一挺,就向那紅面無須的老者背後扎去。槍尖還未觸著老者衣衫,他只覺手腕一痛,整個手臂一麻,「當啷」短槍已落在了地上。他抬眼看去,楊牧雲手中酒杯已然不見。

此時,灰袍文士瞅準了機會騰空而起,手中判官筆如泰山壓頂插向楊牧雲頭頂。筆尖破空而下,但人卻已影蹤不見,灰袍文士一愣神的功夫,雙肩一麻,頭發被人揪住整個身子向後一仰,一股熱辣辣的汁液灌入鼻腔中,刺激得眼淚橫流。接著背心吃人一撞,身子飛起,撲倒在地。

藍袍文士上前幾步將他扶起,瞪著楊牧雲說道︰「這位公子既然插手此事,就請留下個萬兒,我們回去也好有個交代。」說著抱拳行了個江湖禮。

楊牧雲夾了一筷子菜緩緩放入口中,還是看都不看他們一眼。

藍袍文士鐵青著臉,撿起地上的短槍,一拉同伴的衣袖,低吼了一聲︰「走——」

待兩個踉踉蹌蹌的身影消失在門外後,店伙計才點頭哈腰過來收拾一地的狼藉。

「多謝這位公子出手相救,不知公子尊姓大名。」少年捂著肩頭的傷處上來深深一躬。

「小林子,我累了,先扶我上去休息。」紅面無須老者長身而起。

「是,老爺。」少年不顧自己肩頭傷口還流著血,忙上前攙住他的手臂。

在路過楊牧雲身邊時,老者嘴角微微一抬,向他投去一瞥感激的目光。

「老爺,人家救了咱們,您為什麼不讓小的好好答謝人家?」在踏上樓梯轉彎處那少年低聲問道。

「蠢材,大庭廣眾之下非講話所在,人家不願泄露身份,你卻在一旁聒噪不休,當真蠢得可以。」老者低聲訓斥道

現在一樓用餐的就剩下楊牧雲和那對年輕的夫妻了。

楊牧雲向他們投去一瞥奇怪的目光,剛才這里鬧翻了天,他二人居然還坐在那里安安穩穩地吃飯,就當旁邊什麼事都沒發生過,當真邪門,不知他們是什麼來路,要知道一般人遇見這場景早躲一邊去了。

「看來今天來這平安客棧住店的人都不是什麼善茬。」楊牧雲心中暗自嘀咕。

「叮鈴鈴——」一陣銀鈴響動的聲音,楊牧雲不禁抬起頭來。

一名穿著奇異服裝的美麗少女,像一只歡快的雲雀步入了這家客棧,她頭戴一頂精美的銀花冠,花冠上還插著一支牛角一樣的銀彎月,月尖上系著七彩飄帶,銀冠下沿又掛著一圈銀花帶,花帶下是一圈小銀花墜。她蝤蠐般的秀頸上掛著明晃晃的銀項圈,胸前還戴著銀鎖和銀壓領。她上身傳一件淺紫色右衽上衣,托肩和袖口繡著花鳥魚蟲的圖案,一條蠟染的艷麗百褶裙系在她縴細的腰肢上,腰間系著一串的銀腰鈴,一走起路來就發出一陣悅耳動听的鈴聲。

她大約有十四五歲年紀,一雙寶石般的美眸靈動之極。右牆角的那位書生見了她不禁臉色一變,連忙垂下頭去。

那一身銀裝的少女目光落在了這一對年輕夫婦處,莞爾一笑,邁動著一雙悠長輕盈的大腿,娉娉婷婷地來到他們旁邊,也不客氣,曲身坐在他們對面。

「姐夫——」少女輕啟檀口,聲音如同潺潺的清泉流過山澗。

書生輕咳一聲,一臉木然地說道︰「姑娘,你認錯人了吧?」

「姐夫,你不認識我了麼?「少女花瓣般的櫻唇張成了O型,「我是姅妮呀,我姐姐嬗娣是你的妻子,難道你都忘記了麼?」

書生露出一副嫌惡的嘴臉︰「住口,本公子出身名門大家,豈會結識你這等山野女子。」說著不安地看了身邊的少婦一眼。

那少婦拿出一塊絲巾抹了一下櫻唇,一雙杏眼瞟了一下那書生,嘴角勾起一絲冷笑︰「凌一涵,你這是在哪里惹下的情債呀!」

「婉妹。」書生急道︰「我心里只有你一人,你千萬不要相信這妖女一派胡言。」

「那好。」少婦冷冷地一指那少女,「你把她殺了,我就相信你。」

「婉妹——」書生听了一怔。

少婦扭過頭去,不再看他。

書生一咬牙,「嗆啷」一聲,拔出腰間佩劍,指向了那銀裝少女。

「你要殺我?」少女愕然。

書生不再答話,長劍化為一片寒霜,掃向少女稚女敕的嬌軀。「鈴鈴——」座位上鈴聲裊裊,芳影已消失不見。

書生像發瘋了一般,一擊不中,一劍又一劍如狂風暴雨般卷向那如花芳婷。少女縴細裊娜的嬌軀就像巨浪中的一葉扁舟,總在堪堪傾覆之時

漂流過去。

書生又一劍刺下時卻生生頓住,那少女躲在了楊牧雲的身後。

楊牧雲靜靜地坐在那里,一動未動。他神色不變地斟了一杯酒,然後一飲而盡,看都不看那書生一眼。

書生握劍的手微微顫抖,瞪著楊牧雲身後的少女,沉聲喝道︰「姅妮,你過來。」

姅妮寶石般的雙瞳骨碌碌一轉,嬌笑道︰「姐夫,你怕他呀?」

書生哼了一聲,沒有說話。

「姐夫,你答應跟我回去,從此留在姐姐身邊,我就過去。」姅妮的話輕柔之極,像是在懇求他。

「休想——」書生怒叱一聲。

「那好,凌一涵,你可不要後悔。」姅妮的語聲逐漸變冷。

書生雙眉一皺,正要再說兩句。一眼瞥見那少婦輕移蓮步,正向樓上走去。

「婉妹——」書生還劍入鞘,再也顧不上姅妮了,快步追了過去。

姅妮看著書生的身影消失,低頭睇了一眼楊牧雲,嬉笑一聲,翩翩然坐在他對面。縴縴玉手拈起酒壺為他斟上一杯酒,然後平舉酒杯敬了過去。

楊牧雲沒有接,抬頭看了她一眼,說出了自坐在餐廳中的第一句話︰「你不是漢人?」

「我是苗人。」姅妮眯起了眼笑著晃動了一上的銀飾,發出悅耳的聲音。

「那個人要殺你,你還是快走吧。」楊牧雲接過酒杯,一飲而盡。

見他喝了自己敬的酒,姅妮笑得更甜了。「你會保護我,是麼?」

「但我終究會離開這里的。」楊牧雲淡淡道,他提起酒壺斟了一杯酒,回敬了過去。

「沒事的。」姅妮接過酒杯也一氣喝完,女敕如蛋清的臉頰升起兩抹紅暈,「等你離開這里之前他就會變成一個死人,而死人是不會殺人的。」說完「咯咯」一笑,「還沒請教你的名字。」

「楊牧雲。」听這樣一個漂亮可愛的小姑娘輕言詛咒一個人死,楊牧雲皺了皺眉頭。

「姅妮。」姅妮拈起酒壺斟滿兩杯酒,擎在手中,一杯遞向楊牧雲,楊牧雲接過酒杯時觸踫到了她滑膩的玉指,心中一動,看向她時,姅妮美眸中滿是盈盈的笑意,沒有一絲羞澀。

姅妮手中酒杯和楊牧雲輕輕一踫,揚起秀頸一飲而盡。楊牧雲猶豫了一下,但還是喝完了杯中的酒。

姅妮笑了,美眸眯成了彎彎的新月,轉身哼起歡快的曲子邁著輕盈的步子向客棧外走去。

「蠻夷之地的女孩風氣豪爽,與中原女子大不相同。」看著她消失的倩影楊牧雲暗道。

楊牧雲回到自己的房間,正準備休息,忽然響起了敲門聲。

他過去拉開房門一看,那紅面無須的老者笑眯眯地站在門口。

「恩公——」老者尖著嗓子拱手施禮。

「老先生萬勿如此,快快請進。」楊牧雲忙將他讓了進來。

兩人在房中分賓主坐定,老者先開了口。

「今天要不是恩公,我主僕二人恐怕就已遭人毒手。恩公大恩,實難相報。」

「老先生言重了,舉手之勞而已。何當言謝。」楊牧雲客氣道。

「不知恩公尊姓大名,哪里人氏?可能否相告?」

「萍水相逢,當得一個緣字,老先生又何必太過拘泥呢?」楊牧雲笑道。

「也罷,恩公既不願說,老夫也不強求,他日恩公若能來京師的話,可到澄清坊的雙魚胡同來找老夫,老夫姓金,單名一個英字。」見楊牧雲不欲說出身份,老者便起身告辭。

「在下如真有幸去京師的話,定到老先生府上拜訪。」楊牧雲客客氣氣的送老者出門。

待老者身影走遠後,楊牧雲方才掩住門扉。它長噓一口氣,從他二人行為言語,還有之前那兩位中年文士的譏諷之辭中,他知道這主僕二人是兩位太監。從心底里,他並不排斥太監這類有異于常人的群體,雖然他讀過很多史書,而且史書上把太監描述得非常不堪,但他卻認為這是一群可憐的人,身體上的缺陷使得他們跟正常人隔離起來,不為人所理解。這也是他為什麼在這主僕二人受他人嘲諷欺辱時挺身而出的原因。

楊牧雲吹熄了燈火,和衣躺在了床上,心里暗暗盤算著一路的行程,明天出了清水潭鎮,就是高郵縣了,再往前就是揚州離南都也有一段日子了,紫蘇和絮兒還好麼?還有,自己抽空也得回湖州一趟,父母年紀大了,自己不在身邊,不知道他們現在身體怎樣?姐姐和那個跟自己一般大的外甥胡文廣,還有其他親朋好友自己回去勢必要帶上紫蘇,可沒有人知道他還有一個媳婦,除了周夢楠。紫蘇見了周夢楠要如何相處,她心眼小,會跟夢楠處好關系麼?

他正想著,隔壁爆發了一陣爭吵聲,听聲音是那位書生和他的娘子,沒想到他們倆竟住在自己隔壁。楊牧雲翻了個身,心中一陣厭惡,為那書生的人品而感到不恥,听那個叫姅妮的小苗女說這個叫凌一涵的書生和她姐姐相好,後來拋下她姐姐回到中原,另尋新歡。喜新厭舊也就罷了,還對昔日摯愛的妹妹痛下殺手,這人真該遭到詛咒。隔壁的爭吵聲越來越大,其中還夾雜著摔東西的聲音。楊牧雲從床上一躍而起,推開門向外走去

客棧的掌櫃和伙計也在無奈的听著那爭吵聲,楊牧雲從那彼此無助的眼神中發現,自己最好的選擇是去外面走走

夜晚小鎮的街面上沒有一個人,除了打更的更夫。他走在清淨的街道上,忽然听見一陣清脆優美的樂曲聲順著夏日的涼風飄了過來,樂聲時而高亢,時而尖銳,時而婉轉,時而悠揚如鳥鳴山澗,如清泉潺潺。似笛聲,比笛聲清越;似琴聲,比琴聲激揚。

楊牧雲循著樂聲向東來到一個湖邊,一個縴細裊娜的倩影綽綽約約站在一株柳樹下,月光照在她那一身銀飾上,發出瑩潔的光芒。

「姅妮姑娘,是你?」楊牧雲訝然了。

樂聲嘎然而止,姅妮轉身看向他,臉上露出甜甜的微笑,月光灑落在她姣好的容顏上,散發著聖潔的光輝。

「姅妮姑娘,是你在吹奏樂曲麼?」

「嗯——」姅妮輕輕地答道。

楊牧雲見她身上並無任何樂器,不禁奇怪的問道︰「不知姑娘是用什麼吹奏如此動听的樂曲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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