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一章    湖邊柳聲

姅妮一揚手中的一束柳枝,見楊牧雲不解的樣子,嫣然一笑,取下一片細長的柳葉放在女敕如花瓣的丹唇上,微一翕動,激揚婉轉的曲調就順著湖風在周圍激蕩開來。

楊牧雲驚呆了,沒想到吹木葉也能吹得這麼動听。一片普普通通的柳葉在姅妮口中變成了一件絕佳的樂器。

「喏,你也來吹一下。」姅妮摘下一片柳葉,遞給了楊牧雲。

「我,我不會。」楊牧雲撓了撓頭,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

「很簡單的,放在嘴邊一吹它就響。」姅妮忽閃著一雙美麗的大眼楮,鼓勵他道。

「是麼?」楊牧雲懷著忐忑的心情接了過來,放在唇邊鼓起腮幫子,「呼——」有如噴飯,音調沒吹成,葉子反而吹破了。

「咭兒——」姅妮笑了,笑得很可愛,美眸眯成了彎彎的新月。

「我說我不會吧,你偏讓我出丑。」楊牧雲的臉登時拉長了。

「我是讓你吹,不是噴。」姅妮又遞給他一片柳葉,柔聲道,「來,把它輕輕放在唇邊,在用舌尖輕輕抵住,先慢慢吹——,對了,就是這樣。」

楊牧雲試了幾次,終于吹響了,可是吹出來的音調顫顫悠悠,有如貓叫。

看著姅妮似笑非笑的神情,楊牧雲有些喪氣︰「我是不是太笨了?」

「沒有啊,這麼快就吹成這個樣子,已經很不錯了。」姅妮一抿嘴。

楊牧雲看看她,怎麼看怎麼覺得不是夸他的樣子。

「你如果學會了,會專門吹給我听麼?」姅妮眨了眨眼楮,一臉期盼的問道。

「我吹成這個樣子,除了你,還敢吹給別人听麼?」楊牧雲沒好氣地說道。

姅妮盯著他看了好一會兒,嘴角緩緩勾起,摘下一片柳葉放在唇邊,一曲清柔婉轉的樂聲悠然蕩起在波光粼粼的湖面上,音調馨新淡雅,如游水媛萱, 似乳鶯歸巢,听起來悅心清耳。

「噯——,高山木葉起堆堆,可惜阿哥不會吹,哪時吹得木葉叫,只用木葉不用媒。」姅妮將柳葉拋向湖面,唱起了苗家的山歌。

歌聲是用苗家方言唱的,楊牧雲只覺歌聲優美動听,卻不明白意思。

「你唱得真好听,能給我說一下意思麼?」楊牧雲憨憨的問道。

「等你吹得跟我一樣好了,我再講給你听。」姅妮嘴角掛著淺淺的笑。

「姅妮姑娘,你怎麼還留在這里?難道你還希望凌一涵會跟你回去?」對姅妮的笑楊牧雲心里有點兒發怯,忙轉換了一個話題。

姅妮臉上的笑消失了,眼中閃現出一絲刀鋒般凌厲的目光。

「我答應過姐姐,一定要帶他回去的。」姅妮的眼楮眯了起來。

「他若是不答應呢?」

「他一定會答應的,人如果死了,就什麼都由不得他了。」姅妮輕柔的語音中透著一絲寒意。

楊牧雲感到脊背有些發涼,「你姐姐真怪,為什麼非要執著于一個不值得去愛的男人,難道她就不能忘掉他麼?」

「因為,他把我姐姐的心偷走了,」姅妮的美眸似乎蒙上了一層霧氣,「我們苗家女子的心一旦交給一個男人,就再也收不回來了。因為我們一生只會愛一個男人。」

————————

楊牧雲回到客棧,爭吵聲已經平息。他來到自己房間,身子一歪便倒在了床上,雙臂枕在腦後,咀嚼著那個小苗女的話︰「這些苗疆的女子真是古怪,不管對方是什麼樣的人,都要一愛到底,連反悔的余地都沒有。對方若不依從,就要咒人死。可笑,好端端一個大活人,豈是詛咒幾句就能死的?」他搖了搖頭,打了個哈欠,一側身,眼皮一耷拉,就此睡了過去。

半夜,楊牧雲正在睡夢中,突然被一陣淒厲的叫聲驚醒。他一骨碌從床上爬起,仔細听了听,叫聲就在隔壁,听聲音好像就是那個凌一涵。「此人這是怎麼了?難道是被自己的婆娘逼瘋了不成?」耳听得那慘叫聲越發的撕心裂肺,楊牧雲實在忍不住了,跳起來推開門沖了出去。

隔壁的門打開著,他直接走了進去。屋里已站滿了人,客棧掌櫃的、伙計,被自己救下的那位老者和少年也在房中。凌一涵身上的衣服已被扯成一條一條的,渾身上下布滿血痕,猶自不停的抓撓,口中大叫︰「好癢,好癢,癢死我了。」手指撓過之處,一片鮮血淋灕。

「你們飯菜里到底給他下了什麼藥?讓他變成了這個樣子。」和凌一涵同房的那個少婦鐵青著臉扯住客棧掌櫃的質問道。

「小娘子可不要冤枉人吶,這其他客人也都吃了小店的飯菜,他們不都好好的站在這里麼?」掌櫃的叫起了撞天屈來。

「好熱、好熱,不要放火燒我,啊——」凌一涵不住地在地上翻滾掙扎,並大聲慘叫。

「相公,你怎麼會變成這樣?」少婦驚慌失措回過身,看著凌一涵淒慘的樣子,一時六神無主。

「這位公子不會是中邪了吧?小四兒,快去叫鎮上的黃半仙過來看看。」掌櫃的吩咐身後的一個伙計。

伙計答應了正要轉身出門。這時一個深沉略尖的聲音說道︰「不用去了,他是被人下了蠱了。」眾人看去,說話的竟是那位面紅無須的老者。

「老先生,你說他被人下了蠱?」那少婦的聲音有些激動,「您是否有解救我相公的辦法?」

老者不答,上前問地上慘叫連連的凌一涵︰「你是不是踫到過擅使蠱術的人?」

「我怎麼知道?什麼蠱術?」凌一涵俊秀的臉上現在因肌肉扭曲而變得十分可怕,「對了,一定是她,那個苗疆的小賤人,她給我喝過一碗相思茶,說如果我不回去找她,就會萬蠱噬心,狂癲而死。啊——,我心口好痛!」捂住胸口在地上翻滾起來。

老者面目凝重,長嘆一聲︰「看來他中的是最厲害的蠱——情蠱。」

「情蠱,那是什麼東西?」那少婦問道。

「苗疆女子擅養毒蟲,她們會用專門的器皿,在里面放入少女經血,再將一些毒蟲放入,最後蓋上蓋子。七七四十九日後剩下的最後一只便是情蠱,之後她們會將情蠱和情花、曲仙草等物一起研磨成粉,讓心愛的人服下。」

「老先生,您能救他麼?」少婦哀哀地問道。

老者搖搖頭,「這位公子身上所中的蠱毒只有施蠱者本人才能救他,否則」頓口搖首不語。

「婉妹,我好冷,求你救救我,我快凍死了」凌一涵渾身打著哆嗦,嘴唇皸裂,拉著少婦哀哀求告。

「相公——」看著他生不如死的樣子,少婦花容失色,也不知該怎麼辦才好。

「凌公子,你跟我來。」楊牧雲上前拉起他,對著那少婦道︰「我帶他去一個地方,你不要跟著來,或許能夠救他。」

————————

楊牧雲拉著凌一涵來到小鎮外湖邊的柳樹下,如水的月光下,柳條依依,波光依舊,但姅妮姑娘的芳蹤卻無處尋覓。

「姅妮姑娘——」楊牧雲喊了幾聲,聲音穿過湖面向周圍擴散了出去,柳枝微微蕩起,卻無任何回應。

「我心口好疼,求你救救我——」凌一涵喘息著,眼神有些渙散。

楊牧雲一急,腦中靈光一閃,扯下一片柳葉放在唇邊就吹了起來,忽高忽低的音調顫悠悠的如同漣漪一樣向周圍翻卷了過去。

楊牧雲正漲紅了臉使勁的吹著,忽覺肩頭被人輕輕拍了一下,他倏地轉身,姅妮帶著盈盈的笑意站在他身後,微風拂過,發絲和裙袂微微飄起,就像輕紗籠罩下的一株芍藥。

「你想我了?」姅妮攏了一下鬢邊的秀發,甜甜的笑道。

「都什麼時候了,你還開玩笑。」楊牧雲一跺腳,一把拉過凌一涵,「凌公子現在難受得很,我就把他領來了,你快救救他吧。」

「姅妮,好姅妮」凌一涵嚎叫著撲倒在她的腳下,喉嚨中  連聲,「求求你救救我,我答應你,跟你回去和嬗娣在一起,再也不分開了。」

「你真的要和我姐姐一起,再也不分開了。」姅妮的眼眯了起來。

「真的,我不騙你,現在我就隨你回苗疆,你快救救我吧,我心口疼的實在受不了了。」凌一涵的面目扭曲得有些猙獰。

「那好——」姅妮刷的一聲從腰間拔出了一柄雪亮的彎刀。

「你要干什麼?」凌一涵慌忙向後退去。

「你說的,要和我姐姐一起的。」姅妮秀麗的面容罩上了一層寒霜。

「嬗娣她難道」凌一涵驚恐的瞪大了雙眼。

「你這麼聰明的一個人,難道就不會好好想想,為什麼來找你的會是我,而不是我姐姐。」姅妮眼楮變得銳利起來,手一揚,彎刀劃過一道森冷的弧線。

「不要,我不要死」凌一涵大叫一聲,刀光如閃電劈過他的胸口,激蕩起漫天血雨。

「救我——」這是凌一涵在這世上說的最後一句話,然後他就像一截被雷電劈斷的朽木一樣撲倒在地,從此無聲無息。

姅妮還刀入鞘,默默地走上前去,俯身握住凌一涵的雙腿,往上一抬,陡然感到力道一空。她不禁訝然地抬頭看去,楊牧雲不知何時走過來幫她抬起了凌一涵的雙肩。

「謝謝你」姅妮眼中鋒芒斂去,涌出一股柔情。

楊牧雲跟她一起抬著凌一涵的尸體來到不遠處的一堆柴禾垛處,將尸體高高的平放在上面。

姅妮將一紙枚點燃,擲向柴禾垛,「轟——」柴禾垛應該灑上了黑油,一著火星,就燃起了沖天大火。

姅妮閉上眼楮,雙手合十,櫻唇翕動,不知在禱告些什麼?

看著她在為死者做禱告儀式,楊牧雲不便在她身旁,就遠遠的走了開去。

姅妮禱告了一會兒,便圍繞著火堆跳起舞來,一時裙袂翻飛,環佩叮咚,一身的銀飾在火光的映照下發出亮晶晶的光芒,使整個人看起來就像深夜中一個美麗的精靈。

「咳」一聲輕咳讓楊牧雲驀然轉身,那個紅面無須的老者不知何時來到了他的身後。

「金老先生?」看到他楊牧雲不禁露出了一絲愕然。

「苗女最為痴情,一旦愛上一個人,便會義無反顧的糾纏到底,不死不休」金英看著火堆旁仍在翩翩起舞的姅妮,「凌公子命喪于此,也是他命中注定的劫數。」

「金老先生好像對苗人很了解,難道您在苗人聚居的地方呆過麼?」楊牧雲好奇的問道。

「老夫是交趾人,生長居住的地方諸夷雜處,因此對這些苗人的性情習慣知道一些。」

「交趾人?那您怎麼會來到大明的?」

「怎麼會來到大明?」金英苦笑了一聲,眼楮變得深邃起來,「那是永樂五年的事了,那之前交趾還叫安南國,由于黎氏父子禍國亂政,招致大明討伐,身死國滅。老夫就是那一年跟隨英國公張輔的軍隊來到大明的。那時我才十三歲,是以一個閹人的身份踏上大明的土地。」

楊牧雲默默听著,沒有插口。

「你已經知道我的身份了,是不是?」金英看了他一眼,楊牧雲的臉色很平淡,沒有絲毫厭惡和鄙夷之色。「整整四十年了,我的身體和靈魂都已深深的融入了大明,要不是恩公問起,我都已經忘記了我自己曾經是一個安南人。」金英嘆息一聲。

「為什麼會有人刺殺你呢?」楊牧雲問道。

「朝堂之上,波詭雲橘,皇宮大內,也不乏刀光劍影。」金英悠悠道︰「老夫入宮四十載,曾坐到過司禮監右監丞的位置,可謂閱人無數,因此不可能一個人也不得罪。風光的時候沒人敢把老夫怎麼樣,現在戚戚然行走于江湖草野,縱有人對老夫動手也沒什麼奇怪。」

「那您現在是欲于何往呢?」

「幾年前,老夫在宮中得罪了一個大人物,因此被貶到南都來當鎮守太監,現蒙皇上降詔,又讓老夫回京,前路茫茫,不知是吉是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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