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六章    剝絲抽繭

德妙堂在淮安府衙的東邊,坐堂的淮安第一名醫皇甫安看上去有七十歲了,鶴發童顏,目光炯炯有神,滿頭白發披散在肩頭,微微閃著光澤。看上去很有些仙風道骨的樣子。

「賀大人,今日怎麼有暇來小老兒這里?」皇甫安剛送走一名病人,見賀東循和一名十五六歲的少年向他走來,便起身說道。

「皇甫先生,我這兒有一樣東西需要您幫我看一下。」賀東循說著遞上一個皮囊。目光轉向楊牧雲,「這位是來自南都的楊大人。」

「楊大人——」皇甫安打了個招呼,接過賀東循所遞過來的皮囊,領著他們二人來到德妙堂後院的一間密室里。

皇甫安小心地將皮囊中的佛粥倒入一個玉碗里,用一個玉匙微微攪拌了一下,放在鼻端嗅了嗅,然後伸出一指蘸了一點兒放入口中品了品。

「怎麼樣?皇甫先生?」楊牧雲與賀東循都緊張地盯著他。

「嗯——」皇甫老先生點了點頭,捋著白須凝思了一會兒,說道︰「此粥中除了少量地田七、當歸、茯神固本培元之外,主要就是極樂花果實的汁液提取物熬煉而成的。」

「極樂花?」楊牧雲與賀東循都是第一次听說這個東西,不禁愣住了,眼楮齊刷刷看向皇甫安,希望他解釋一下。

「此花原不是我大明之物,數百年前由西域傳入我中原,當時也不叫極樂花,而是叫芙蓉花。此花四五月份開放,花朵呈杯狀,盛開之時,華美絢爛,姿態輕盈,有如飽含著熱情與妖嬈的妙齡少女,鮮華艷麗,不輸牡丹芍藥。」皇甫安臉色凝重,在房中踱著步子。

「六月之後,花瓣凋落,結出雞蛋大的橢圓形蒴果,等果實稍現黃色時,用刀片切開果皮,有白色乳汁滲出,遇風則化為棕色。稍加放置,即可得棕黑色膏狀物,前人稱其為芙蓉膏。」

「此物可治病嗎?」楊牧雲問道。

「在醫學上可作輔助性應用。」見他二人不明白,皇甫安解釋道,「在病人疼痛不堪時,服之可使其疼痛稍減,情緒穩定。 起一個麻醉鎮痛的作用,服用多了還可使人中毒致死。」

「那平常人服用了會如何?」賀東循問道。

「會嗜之成癮,並產生幻像,這前人已有記載,」皇甫安侃侃而談,「宋人管極樂果叫鶯粟子,宋人喜食羹,文人雅士便常用這鶯粟子來熬湯,蘇軾詩中稱‘道人勸飲雞蘇水,童子能煎鶯粟湯’,蘇轍喝過鶯粟湯後說︰‘飲之一杯,失笑欣然;我來潁川,如游廬山。’蘇大學士喝過此湯之後飄飄欲仙,產生了幻覺,潁川的尋常山水在他眼里也變得和廬山一樣錦繡瑰麗。」

「那皇甫先生的意思是喝了這粥的患者病並沒有被治好,而是產生了幻覺,感覺自己的病好像被治好了一樣。」楊牧雲說道。

「正是如此,」皇甫安捻須頷首,「萬物相生相克,自神農氏嘗百草以來,歷經數千年,還從未出現過能夠包治百病的藥物。」

「極樂花,這名字起得好,讓人服用了便往生極樂。」楊牧雲嘿然笑道。

「多謝先生指點。」賀東循向皇甫安拱手說道

出了德妙堂,兩人沿著府東街向西走不遠就是淮安府衙的大門。

淮安府衙雖比不上南都應天府,但也頗為氣派,大門口兩側立著兩個大石獅子,大門牌匾上刻著四個黑漆鎏金的大字「淮安府署」。

賀東循來到府衙門前頓住了腳步。

「從這大門進去,就是一座石牌坊,」賀東循似乎是在自言自語,「牌坊上刻著荀子之言‘公生明’,背面是‘爾俸爾祿,民膏民脂,下民易虐,上天難欺。’」他說著看了一下楊牧雲︰「不能將這欺世詐民之徒繩之于法,下官愧對淮安百姓,從此羞于在此牌坊之下經過。」

「賀兄但有此心,唯天可表。」楊牧雲勸道,「百姓不明真相,正需要賀兄這樣的干吏領著他們去撥雲見霧,重見青天,而不是在這里空自嗟嘆。」

「楊大人說得對,倒是下官多愁善感了。」說著便舉步向府衙邁去,見楊牧雲矗立不動。

「楊大人不與下官進去麼?」

「賀兄請便,天色已晚,我還有事得回客棧,不能與賀兄同行了。」

楊牧雲回到同福客棧三樓天字一號房門口時,只見門開著,素月正在門口和一個十二三歲的男孩在說著什麼。

「素月,怎麼回事?」楊牧雲緊走幾步來到門跟前。

「老爺,這個孩子說要找你,我問什麼事,他又不肯跟我說。」素月小嘴一嘟。

「你是楊公子麼?」男孩沖他一笑,露出滿口白牙。

「對,你找我有什麼事?」楊牧雲問道。

「小梁哥哥讓我來告訴你,那大官人派人過來對碧濃姑娘說會在今晚亥時接她過去,他會在那里一直盯著她直到等你過來。」男孩低聲說道。

「小梁君?是小梁君派你來的?」

「嗯——」男孩點點頭,眼楮一眨一眨的。

「好,我知道了,這個給你,乖——」楊牧雲微笑著遞給他一塊銀子。

「謝楊公子——」男孩接過銀子一蹦三跳的走了。

「老爺,那孩子到底找你什麼事?怎麼神神秘秘的?」素月待楊牧雲進了屋,關上了房門。

「哦,沒什麼事。」楊牧雲看了一眼屋內,「怎麼這里就你一個人,夢楠呢?」

「小姐跟著府里的劉管事去安東縣了。」素月回道。

「為什麼要去那里?那里出了什麼事麼?」

「不是,小姐押運到這里的二十艘大船都已經把鹽裝好了,現正停在安東縣的淮安壩。就等明日一早鹽引所批驗放行了。」素月解釋道。

「難怪她這麼急著過去,看來她還是不放心。」

「老爺你不知道,鹽運司的那些胥吏可不好打交道了,他們制定了許多條條框框的規矩來卡你,」素月見楊牧雲挺感興趣,于是接著說道,「凡是起運的官鹽,每引四百斤,每二百斤裝一袋,袋子按五斤算。經過批驗所的時候,要依數抽取一些過秤盤稱重。如果這一袋鹽連袋子超過二百零五斤,就按販賣私鹽論罪。」

「這麼嚴格,如果一袋鹽有二百零六斤呢?就多出一斤,也要論罪麼?」楊牧雲吐了吐舌頭。

「這種事可大可小,就看你背後有沒有靠山了。否則,這些胥吏有的是手段來刁難你。」素月看著他一笑,神情說不出的嬌媚,「如果運鹽的商船未經允許稍稍越過批驗所,他們就會說你未經查驗私自販鹽,不但要杖責九十,還要押回來重新查驗呢!」

「跟這樣難纏的官吏成年累月的打交道,也真難為了夢楠。」楊牧雲嘆道。

「還好姚大人現在在安東縣東城坊的鹽運分司署,明天也會過去批驗所親自坐鎮。他應該不會難為小姐的。」

「姚大人如果在場的話,我也就放心了。」楊牧雲微一沉吟,「那姚夫人呢?沒有跟姚大人一起麼?」

「姚夫人明日一早要坐船回益陽老家,現在正忙著往船上搬東西呢?」

「哦?看來她帶的東西可真不少。」

「那當然,姚夫人說,姚家宗族里的人多,就姚大人一人出來做了這麼大的官,如今回去,可不能寒酸了。」

「既然這麼忙,你們怎麼還讓姚小姐陪你們去甘霖寺?」

「是這樣,姚夫人說有她有一部佛經落在甘霖寺了,讓姚小姐去取,小姐和我就陪她一起去了,沒想到踫見了老爺。」說到這里素月對著楊牧雲淺淺一笑,「老爺離開後,姚小姐也拿了佛經離開了,小姐和我陪著她剛出甘霖寺,就踫上跟小姐一起來的劉管事」

「那你呢?為什麼沒有跟夢楠一塊兒過去?」楊牧雲問道。

素月雪白的臉頰微微一紅,聲音細若蚊鳴︰「小姐小姐要我留下來服侍老爺。」

楊牧雲看著她嬌羞的模樣,心中不由一動,這個小丫頭相貌絕美,不在周夢楠之下。他拉住了素月的縴縴柔荑,柔聲道︰「素月,我出身寒微,不明白你們大戶人家的規矩。如果是因為夢楠的原因,而捆綁了你的選擇的話,我心中是很不安的。」

「老爺——」素月的美眸水汪汪的,貝齒輕咬櫻唇,「我雖身為奴婢,但小姐待我情同姐妹,我發過誓,要一輩子伺候小姐,永不分離。她去哪里,我就跟到哪里。她嫁人的話,我也」說到這里,她滿臉紅暈,縴細的手指輕輕揉弄著衣角。

「那伺候我,你願意麼?」

素月的臉更紅了,長長的睫毛不住顫動,螓首微點,卻是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楊牧雲一只手攬住她的香肩,另一只手抄在她腿彎里,將她的嬌軀橫抱而起。

「老爺——」素月的眼神變得迷離起來。

楊牧雲抱著她來到床邊坐了下來,讓她橫躺在自己的腿上。一只手抱著她,另一只手去解她身上的衣衫

素月的嬌軀微微顫抖,既是緊張,又是歡喜。

不一會兒,一具晶瑩剔透的玲瓏嬌軀就袒裼果裎在楊牧雲眼前。楊牧雲將她輕輕放置在床上,拉過一條錦被蓋住了她如溪水般流暢的曼妙動人的嬌軀。楊牧雲在她臉上輕輕一吻︰「你在床上等我,我還要去辦一件事。」

素月睜開了春水盈動的美眸,一段雪藕似的玉臂從錦被中伸出輕輕扯住了楊牧雲的衣袖。「老爺,你一定要早點兒回來,我在床上等你。」

「乖——,我會的,你可不要出來。」楊牧雲像是在哄孩子。

「嗯——」素月美眸中波光流轉,媚眼如絲

楊牧雲從客棧中出來,心砰砰直跳,他不是聖人,沒法做到坐懷不亂,但他成功地克制住了自己的,他感到一絲得意,面對著已變得漆黑的夜空,深吁了一口氣。

一輛馬車從自己身旁呼嘯而過,向著城門方向駛去。楊牧雲撢了撢衣襟,正準備向西面的花門巷方向走去。

只听「希律律」一聲馬嘶,接著就是一聲喝罵︰「你瞎眼了,路都不看就往前闖」

「對不起,對不起,小孩子不懂事」

楊牧雲扭頭看去,一個頭戴斗笠的車夫從車上跳下來對一個拉著孩子的婦女喝罵道,婦女將孩子拉到身後,連連向那車夫道歉。

那個車夫的身影好生熟悉,楊牧雲心中一動,正要仔細看去。車窗的窗簾掀開了一角,一張熟悉的面孔從車里探了出來,「都什麼時候了,還在與人糾纏,還不快走?」

「姚夫人?」楊牧雲驚訝地瞪大了眼楮。更令人驚訝地還在後面,「是,夫人。」那車夫轉過身,雖然斗笠壓得很低,楊牧雲還是看清了他的面目,方臉細眼,高鼻髭須

「這不是甘霖寺的廣幻師傅麼?她怎麼會跟姚夫人在一起?」

扮成車夫的廣幻跳上馬車,揚鞭一揮,馬車重新發出轔轔的聲音消失在了夜色中。

楊牧雲目送馬車遠去,帶著疑問轉身朝著花門巷走去

「公子,你可來了,快跟我上樓吧。」楊牧雲到了依翠欄,小梁君連忙拉著他向碧濃姑娘的居處快步走去。

碧濃焦急地在房間中來回踱著步子,「篤篤——」敲門聲剛一響起她就竄了過去。

「大人——」碧濃拉開門警覺地看了一下門外,小梁君自覺地站在門口,楊牧雲趕緊閃身而入。

「大人,那位大官人亥時就要派人把我接過去了,我該怎麼辦?」碧濃關上門轉身問道。

「你先別急,我交代給你幾個問題,你記住後過去探一下他的口風,一定要把這個人打听清楚。」

「可可是我害怕,他這個人一喝酒就喜歡打人,我怕他打我。」碧濃怯怯地說道。

「他來的時候還喝酒?」

「是的,他和我在一起的那個房間通常都會擺一桌酒菜,他來時會先讓我陪他喝酒吃菜,有時候心情不好就會打我。」

「哦,原來是這樣。」楊牧雲點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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