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部 風雲際會 八十八 岳州水戰破官軍 獻忠泄恨屠楊府

李乾德逃至常德,重新整頓兵馬,並派人前往武昌邀左良玉共同出兵,水陸並進,攻取岳州。守將李起鳳見官軍勢大,抵擋不住,單騎逃回長沙,向張獻忠告警。

張獻忠聞報大怒,立刻點齊大軍殺向岳州,其中步騎九萬,水軍一萬。

左良玉並沒有將張獻忠這個手下敗將放在眼里,得知大西軍殺到,他只是派副將王世泰、楊文富率水軍三千,以戰船兩百迎戰。

在汪兆齡的謀劃下,張獻忠下令定國率步騎沿江兩岸設防,並藏匿小船于港口之中,又讓張能奇指揮數艘艨艟巨艦載滿物資,順流直下,以為誘餌。

王世泰、楊文富果然中計,帶著兩百戰船主動來攻。見官軍水師傾巢而出,張能奇連忙下令全體調轉船頭,逆流而上,佯裝逃跑。

官軍船快,不一會兒就追上了貨船,張能奇吩咐眾將士跳上事先準備好的小舢板,割斷繩索,棄船而去。

官軍登上貨船,望著船艙中堆積如山的物資,早已眼花繚亂,那里還有心思打戰,紛紛丟下兵刃,將船上的貨物一一搬回自己船上。沒過多久,兩百多艘戰船皆被貨物堆得是滿滿當當。由于船身過重,容易失去平衡,因此所有戰船都只能緩慢行進。

戰機稍縱即逝,張文秀迅速率領近千艘小船從各個隱蔽的港口中一齊殺出,將官軍水師團團圍住,駐防兩岸的大西軍步騎也定國的指揮下,從兩岸夾擊。

官軍頓時亂作一團,死溺無算,折損將士兩千人,大小戰船二百余艘全被大西軍所奪,左良玉水師全軍盡歿。

消息傳回岳州,城內軍民人心惶惶,生怕被張獻忠抓到丟了性命,相繼棄城逃走,定國率精騎旋即疾馳而入,奪佔全城。

數月來,張獻忠席卷湘贛,抄沒出大量宗藩財產和富戶錢糧,為收攏人,張獻忠下令從這些物資中撥出部分,賑濟逃難災民及各地窮苦百姓,並布告天下,三年免征,一民不殺。

又命尹先民屯軍茶陵,狄三品率水師防守岳州,何一德分駐城陵磯,自己則親率大軍浩浩蕩蕩地走洞庭湖,來取常德。

十一月二十三日,定國率軍逼近常德,守將溫察明棄城逃跑。為擴大戰果,定國一面吩咐靳統武領兵進城安撫人心,一面帶著十六騎親兵,繼續向前追趕官軍。

官軍此時雖還有四五千人,但早已是失魂落魄,輜重更丟棄得到處都是,無人管束。

這些潰軍一路逃跑一路擄掠當地婦女,百姓對他們恨之入骨,而大西軍在定國的嚴令下卻是軍紀嚴明,無人敢驚擾百姓,因此所到之處,沿途百姓都自發地聚在道路兩側,熱情歡迎大西軍的到來。

武陵縣是楊嗣昌的老家,楊嗣昌主政時,曾以保衛榮王府為名修築了一座新城,全城皆由巨石堆砌,其間以糯米砂漿黏合,極其堅固,楊嗣昌祖宅便位于這座新城之中。

楊嗣昌雖死,但崇禎帝對其身後事極盡哀榮,因此楊府並未受到多少波及,又逢亂世,故而府中家丁甚多,經過組織訓練,這些家丁皆成勁旅,由楊嗣昌次子楊山槂統率。

盡管榮王府所在的舊城只有李乾德數千殘兵防守,但楊嗣昌生前曾讓張獻忠吃盡苦頭,雖然已經死了多年,可張獻忠心中依舊惡氣難平,飛檄軍前,讓定國不顧舊城,專攻新城。

接到張獻忠的軍令,定國心中猶豫不決,就在這時香蓮端著一碗雞湯從帳外走了進來,見定國愁眉不展,香蓮連忙關切地詢問道︰「寧宇哥,你沒事吧?」

听到聲音,定國猛地一抬頭,這才發現原來是香蓮來了,定國將張獻忠發來的羽檄遞到香蓮面前,苦笑一聲道︰「這是父王派人送來的加急文書,你且看看吧。」

「剛炖好的雞湯,趕緊趁熱喝了吧!」香蓮將雞湯小心翼翼地擺在定國面前,然後伸手接過文書看了起來。

定國端起雞湯,顧不上燙嘴,一氣口喝下肚去,接著用手一把抹去唇上的油漬,心思重重地對香蓮說道︰「父王如今放著榮王府不打,偏要咱們打新城,看來父王對楊嗣昌的恨意難消啊!倘若果真攻下新城,楊府上下闔家幾百口怕是難逃一劫了!」

香蓮看過文書,重新遞還給定國,猶豫地說道︰「我倒是有個主意,只是不知可不可行。」

定國眼前一亮︰「快!說來听听!」

香蓮隨即湊近定國耳畔,低聲說道︰「咱們不如只從正面大張旗鼓的佯攻,放楊家人從後突圍,這樣一來,既不違背父王的軍令,又可以救下無辜,你看怎樣?」

「好啊,夫人!這麼簡單的辦法我怎麼就沒有想到?」定國興奮地站起身,一把將香蓮摟在懷里,狠狠親了兩口。

香蓮一臉緋紅,假嗔道︰「老夫老妻的,讓人看到多不好意思!沒啥事我可就出去了,你趕緊去忙正事吧。」

說完,香蓮掙月兌出定國的懷抱,端起案上的空碗,轉身離開了大帳。

然而令定國萬萬沒想到的是,盡管自己留出了一條退路,可一連數日,城內卻絲毫沒有突圍的跡象,仍舊據城死守,不讓分毫。

再這樣耗下去,等張獻忠大軍到來,恐怕想逃也逃不掉了,思來想去定國決定還是派王國仁進城一趟,去找楊山槂把話挑明。

這些時日,大西軍在城下一直都只是虛張聲勢,並沒有真正進攻,楊山槂站在城頭,心中不禁充滿了疑惑。就在這時,家丁來報,說有西營信使入城,楊山槂皺了皺眉,連忙吩咐家丁把人帶上城頭。

見到楊山槂,王國仁當即微微一躬身,對他言道︰「楊先生,西王對楊閣部恨之入骨,已嚴令我軍限期破城,然定國將軍念及楊府一門上下數百口皆是無辜,不忍加害,故命在下進城面見閣下,請閣下率府中老幼暫避出城,如此我家將軍既可以向西王交代,閣下一門亦能盡數保全,還請閣下三思。」

听了王國仁的話,楊山槂頓時明白過來這幾日大西軍沒有強攻的用意,不過他思慮了片刻,還是搖頭拒絕道︰「定國將軍的好意,山槂心領了,不過讓在下出城卻是恕難從命,此地乃我楊府祖宅,祖宗基業斷無拋棄之理,楊門上下誓與此城共存亡!」

王國仁不解道︰「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若是人死了,可就啥都沒有了!」

「我意已決,毋要再勸,來人送客!」楊山槂毅然決然地把手一揮,身旁家丁立刻上前,帶著王國仁走下了城樓。

回到營中,王國仁將情況對定國一說,定國不禁長嘆了一口氣,正打算再想其他辦法,就在這時,中軍匆匆闖入帳中,抱拳稟報道︰「殿下,西王來了!」

定國大吃一驚,連忙整好衣甲,快步迎出轅門,見到定國,張獻忠顧不上下馬,便迫不及待地責問道︰「鳥!都這麼多天了,你小子怎麼還沒有攻下這座破城?」

「父王,此城雖小,但卻十分堅固,兒臣不想將士白白在此空耗性命,故想勸說城中軍民開城投降。」定國連忙向張獻忠解釋道。

張獻忠一听就火了︰「鳥!哪有打戰不死人的?況且城內皆是楊嗣昌族人,他們若是肯降倒是奇怪了!周聖楷,限你天黑之前攻下此城,可有把握?」

周聖楷是湖南湘潭人,原在楊嗣昌之父楊鶴門下供職,頗受重用。不料等到楊鶴去世,楊嗣昌便逐漸疏遠了他,以至此後仕途不順,周聖楷對此懷恨在心,干脆辭官回家,直到大西軍席卷湖南,他才重新出山,投靠了張獻忠。

听張獻忠喊到自己,周聖楷當即挺身而出,拍著胸脯保證道︰「王上放心!天黑前,末將若拿不下此城,提頭來見!」

懷著對楊嗣昌的無比憤恨,周聖楷親臨戰陣,率軍對武陵新城發起了猛烈進攻。防守城池的楊府家丁雖訓練多時,但畢竟未經戰陣,陡然見到尸橫遍野,血肉橫飛,瞬間嚇得魂飛魄散,哪里還有抵抗的勇氣。

只用了不到一個時辰,大西軍就已破城而入。

大軍入城,張獻忠對楊嗣昌一族展開了毀滅性的報復,他命人在城中四處懸掛令牌,上書︰「照得誅賊楊某,昔年曾調天下兵馬,敢抗天兵,某幸早死于吾刃矣。今過武陵,乃彼房屋土田,墳墓在此。只不歸順足矣,為何拴同鄉紳士庶,到處立團。合將九族盡誅,墳墓盡掘,房屋盡行燒毀;霸佔土田,查還小民。有捉楊姓一人者,賞銀十兩;捉其子孫兄弟者,賞千金。為此牌仰該府!」

一時間,整個楊府都陷入了血雨腥風中,盡管定國憂慮不已,卻也無能為力,直等到殺聲漸漸平息,定國方才帶著數名親兵進入楊府。

一進楊府大門,血腥氣息頓時迎面撲來,到處伏尸遍地,血流成河,眾人強忍著令人作嘔的腥臭,在後宅中連續翻找了七八間屋子,卻連一個活人也沒有看到,就在大家都有些絕望的時候,一名親兵突然大喊道︰「老大!這里還有活人!」

定國趕忙循聲沖了過去,只見在一間破舊的柴房中,一名滿臉血污的年輕女子正驚恐地蜷縮在角落,瑟瑟發抖。

「哇哇哇……」就在定國打算上前詢問時,女子懷中忽然發出了一陣嬰兒的啼哭聲。

「天,居然還有個孩子!」身旁親兵忍不住驚呼道。

「別……別過來!不要傷害我的孩子!」女子見定國想要往前,不禁驚慌地胡亂向前擺手,失聲尖叫起來。

定國連忙停下腳步,原地俯,輕聲安慰道︰「不要怕,我是來救你們的!」

過了好一會兒,女子漸漸平靜了下來,見定國的確沒有惡意,方才將信將疑道︰「你們果真不是壞人?」

「放心吧,咱們老大一向宅心仁厚,從不濫殺無辜!」沒等定國開口,身旁王國仁已然迫不及待地插了一句。

听王國仁這麼說,女子眼前一亮,立刻將身子往前一傾,撲通跪倒在定國面前,連連叩首道︰「奴家陳氏,乃是楊山槂之妻,這嬰兒名喚農基,剛出生不滿三月。夫君城破身死,就只留下奴家和這遺孤,還請將軍救命!」

萬萬沒想到眼前之人竟是楊嗣昌兒媳,定國趕緊上前一步將她扶起,柔聲問道︰「你可還有親人在別處?」

「奴家還有娘家人,住在辰溪,距此四百多里。」陳氏抱著嬰兒站在定國面前,怯生生地說道。

「這就好辦了!」定國扭頭望向王國仁,「你且去尋一名可靠的兄弟,一路將她們母子送回辰溪!」

「老大,放心!一切包在我身上!」王國仁二話不說,拍著胸脯保證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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