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2回︰我吃我自己的瓜

安睿剎時竄了過去,像一支離弦的箭,釘在範星舒身前,遏止道︰「星舒傷勢未愈,你要殺他,換個時候吧。」

「他傷哪兒了?」寧梧仍未收匕首,狐疑道,「這般上躥下跳,哪里像個受傷之人?」

安睿又不搭言了,蠶眉一抖,側首 向身後那人。

範星舒目光漸凝,以他現在這個狀態,想打贏寧梧根本不可能。于是識時務地服了軟,憮然地說︰「我的傷在上啊,寧姑娘要不要親自驗驗?我被宮衛杖了八十棍,是真的死過一次。」

「少誆我。」

範星舒伸指,將她的匕首慢慢撥開,繼而去扯自己的腰帶,口中念念有詞︰「寧姑娘竟有這種癖好?我給你看便是。」

「行了,不許月兌!」寧梧向門口瞟了一眼,見郭林榮旺等再沒進來,方詰責道︰「你們來建晟侯府有何居心?不是沖著侯爺,竟是為了那筆銀子?」

安睿瞧她暫時不會再傷害範星舒,又自動退回到門口處把風。

範星舒仰天長嘆,收起孟浪之姿,道︰「雒都水渾,我們大抵跟你一樣,做了別人手中的棋子。你是下落不明,我們是徹底‘死’了。」

「堂堂大內一等一的高手,竟能說出這種喪氣話來?」寧梧揶揄道,一雙鷹眼不肯放過他身上任何細枝末節。

「離權力中心越近,越容易卷進漩渦當中,不是麼?我們同是天涯淪落人。」

寧梧悄然收回匕首,目色人,說︰「你們在朝,我在野,少往一塊湊合。」

「都是夜壺,分什麼在朝在野。」範星舒自諷,「雒都已從根兒上開始爛了。」

「你們真心投誠?」

「唔~」範星舒點頭,抱臂輕笑,「建晟侯府救了你這條命?怎麼這麼忠心耿耿?」

「救命之恩。」寧梧語重心長地說,「那筆銀子不是我吞的。」

「早猜到了。」範星舒走至炕沿邊坐下去,「提起那些銀子,你怨氣如此之深,怎麼可能是你吞的?我剛剛便說,咱們現下共效一主,是同一條船上的螞蚱。來日,興許我們還可以幫到你。」

寧梧不再瞧他,撢平衣衫褶皺準備離開,「侯爺在考驗你們,你們同樣也在考驗他。你們和郭林不同,他們是心甘情願追隨建晟侯,你們卻是被動而來。」

「那麼你呢?」範星舒桃花眼一揚,玩味地問道。

寧梧輕裘緩帶地說︰「路遙知馬力。」

「看來殺手鉤吻已從這個世上徹底消失。」

「就如同範星舒早就死去。」寧梧半挑開棉門簾子,「不如我去回稟夫人,給你們二人取個新名字如何?榮旺、勝旺……你就叫旺旺吧。」

「我不在意啊,但這名字,誰叫出口誰是狗。不然你叫兩聲試試?」範星舒不怒反笑,說道。

「媽的!」寧梧爆了句粗口,「別讓我發現你對侯府有不軌之心,不然我非弄死你不可。」

「這麼大的口氣,我好怕啊~」範星舒自顧月兌去靴子,「感謝寧姑娘鋪被子。」

寧梧甩簾踹門,把站在對面的郭林又嚇一跳。

「這又咋啦?不會收拾屋子,給自己鬧急眼了?」郭林憨厚地問道,「我就說不用你嘛!」

寧梧白了他一眼,正告說︰「晚上睡覺時小心點,莫要讓人一刀抹了脖子!」

郭林下意識地往自己喉頸上模去,寧梧似乎想起了什麼,轉身又折回西屋中。

此時範星舒已褪去外衫,大半個牙白臂膀露在外面。安睿手里拿著個小瓷瓶,好像在往他身上擦藥。許是在忍耐傷口處的疼痛,範星舒喉嚨里溢出幾聲悶哼。

場面怎麼形容呢……寧梧把要警告的話咽回肚子里,難道說是她多想了?

範星舒跟個未出閣的姑娘似的,一手抓過被子圍在身上,驚喘道︰「看什麼看?沒看過像老子這麼誘人的男人?」

寧梧颯然一笑,原來那副孟浪之表是偽裝的。她轉過頭,戮笑說︰「你以後少往侯爺夫人身邊湊,在雒都的那些往事也不許再提一個字兒。」

鳳染疲憊地躺在床榻上,琢磨半天,還是沒想明白小炮灰和範星舒是啥關系,反正就這麼糊里糊涂地睡了過去。

翌日清早,隋御沒有去敞廳里鍛煉,而是安靜地坐在臥房里看兵書。

鳳染梳洗畢,瞧了瞧他,道︰「侯爺打算在輪椅上坐幾日?」

「那要看範星舒和安睿的表現。」

隋御放下兵書,走到她面前,伸手撈起她的臂腕,帶有薄繭的手掌摩挲在那只大金鐲子上。

「大清早的,你又發什麼瘋?」鳳染懵然,欲要將他推開。

「是為了他麼?」隋御莫名其妙地問道。

「嗯?」鳳染沒有听明白,可心里突然「咯 」一下,已覺大事不妙。

「他小時候揪過你的辮子?你們倆自幼相識,青梅竹馬?來錦縣的路上想要逃跑,也是為了去找他?這金鐲子是他送給你的?」隋御沒像以往那樣炸毛,沒有吹胡子瞪眼,反而極其克制內斂。

好家伙,昨兒晚上她合計半晌都沒確定的事,就這麼被隋御「拍板釘釘」了?越擔心啥越來啥唄?

等等……她又沒做錯什麼事,憑什麼要做賊心虛?

不過這事兒也巧了,隋御先前臆想出來個「情敵」,鳳染沒有辯駁,默認這大金鐲子就是「老相好」所贈。範星舒偏這時候冒出來,自動自覺對號入座。這是合力要幫她把這件事坐實?

鳳染汗顏,定了定神,她亂個什麼勁兒?

「你吃錯藥啦?我都不知道他是誰?」鳳染濃睫微閃,故作鎮靜地說,「趴門縫听到了呀?昨兒晚上怎麼不問我?居然能憋一宿,真不是你性格。不然你攆他出府好了?」

隋御沒解釋,他是覺得她昨日在外奔波一天太辛苦,回到臥房沒過多久便睡著了。他不忍把她喊醒,是以他獨自瞪眼到天亮。

範星舒和安睿是顧光白舉薦給他的人,既然他們投靠到建晟侯府門下,只要他們沒有不軌之心,隋御務必會以袍澤之禮待他們。昨晚初會,他只覺範星舒略微油膩,余下的暫無太大問題。

範、安二人不是隋御帶出來的兵,亦不同于寧梧這種有過救命之恩的,他們之間其實是一種互相選擇的關系。隋御思考縝密,昨晚也作出相應對策。誰能想到,他還沒等在東正房里坐穩,就听到範星舒在中堂里那欠打的喊話。

晴天霹靂,把隋御霹得外焦里女敕。

他只恨自己當初一意孤行,殘了雙腿,就勢主動折翼,以為朝廷會對他徹底放心。心月復、錢財通通失去,更別說強大的暗樁網絡。不然這麼個身世之人,他怎麼可能放到自己眼皮子底下?

他分明就是敞開大門迎接「情敵」!

因私情攆人家離開侯府?那他隋御成了什麼人?若是那麼做,他還談什麼翻身?胸懷那麼小,不配叫做大丈夫,更不配讓鳳染信賴和傾慕。

他隋御絕不是那種人。

可是……他心里真的抓狂。範星舒居然先于自己結識鳳染,說不定自己還是拆散他們倆的罪魁禍首。

他快瘋了!

「我氣量就那麼點?」隋御攢動喉結,嘴硬道,「我只是想知道真相。娘子要是有難言之隱,不提便罷。」

「當初那一跤把我給摔傻了。」鳳染顰笑,緩緩地說,「自那之後,以前在雒都發生的事,我便記不大清楚。範星舒是誰我真不知道,不過……」鳳染靠近他,仰起頭,「侯爺是在吃醋麼?」

「我沒有!」隋御立即否認,眼神卻不知往哪里躲才好,「我怎麼可能會吃醋?笑話!你就是我隋御的娘子,你早就是我的人!」

「哦~沒有呀?」鳳染往後挪了挪身子,又搖晃手腕上的大金鐲子,「侯爺自己個兒想法子套他的話,看看這金鐲子到底是不是他送給我的?」

隋御嗤笑一聲,咬著牙說︰「那夫君就恭敬不如從命了。」

「鷹隼沒了便再訓,熬鷹麼,你該擅長的。」鳳染肆意地笑道,「我等著看侯爺如何馭人?爪子、獠牙被人拔掉,還能不能再次長出來呢?」

「最多半年,我帶你去看海。」

「好啊,我期待。」鳳染繞過他,推開臥房房門,「那麼現在我去給侯爺賺錢了。娘子說養你,就一定養你。」

「以後,我給你十倍、百倍。」隋御鏗鏘地道,「這話,我隋御一生只說一次。」

鳳染踏出房門,頭也不回地道︰「溯洄從之,道阻且長!」

「夫人早。」

鳳染剛剛灑月兌一回,還沒等細細回味,便在霸下洲廊下撞見範、安二人。她呼吸一窒,一手搭在寧梧的小臂上,頷首道︰「有禮了。」

「夫人,屬下帶他們倆來見侯爺。」郭林躬身叉手,「侯爺可起身?」

「水生剛進去伺候,你們且等等吧。」鳳染跳過範星舒,問向安睿,「昨兒晚上休息得可好?朝食用過了麼?」

安睿叉手準備回話,範星舒立刻搶過話茬兒,「郭將待我們甚好,還有寧姑娘,昨兒幫我們鋪了半天鋪蓋。侯爺現下在吃什麼藥?屬下略通醫理,或許可以幫上點忙。夫人不妨……」

「你閉嘴!」寧梧和郭林異口同聲道,二人暗暗摩拳擦掌,真想把範星舒暴揍一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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