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3回︰竹馬在臥房等我

且說隋御已有好長時間沒這麼老實地坐在輪椅上,果然,裝殘、裝病更加心累。

範星舒和安睿二人立在隋御面前,一個微微低首,身形挺拔;另一個則沒個站姿,松松垮垮。

隋御蹙眉喝下去苦藥湯子,將藥碗遞給水生,「都回吧,兩日後再過來。我這里沒甚麼規矩,不必太拘謹。」

「侯爺,我們不累,不用再休息兩日。」範星舒眯起桃花眼,「來了府上,只覺干勁兒十足呢。」

隋御抬眼 向範星舒,眸色陰翳,說︰「聒噪。」

範星舒瞬間噤聲,尷尬地朝眾人聳了聳肩。

「你既不想休,便不休了。」隋御輕咳兩聲,一手支頤,「在皇宮當值幾年?」

「四年。」

「大明殿前那幾棵老松長勢可好?」

範星舒破笑一聲,躬身回道︰「侯爺莫不是記錯了?大明殿前種的是柏樹呀。」

「哦。」隋御搔了下鼻翼,神情自若地說,「青鸞殿上的琉璃瓦換了顏色沒有?」

「還是綠黃相間的。」範星舒如實道。

「元靖帝是怎麼死的。」隋御話鋒陡轉,細長鳳眸一瞬不瞬地看著他。

範星舒的額角滲出細汗,臉上的笑意早已消散,「病,病死的。」

隋御沒再咄咄相問,轉首指向窗外庭院,「我這建晟侯府你昨兒已勘察過了吧?要不是傷勢未愈,腳下還能再輕快些,我便听不到黛瓦聲響。」

郭林和安睿俱是一驚。

持續趕路,精神緊繃,昨晚好容易躺在暖炕上,安睿早沉沉地睡過去,他根本不知道範星舒這廝半夜還出去過。

而郭林是听到響動後,迅速尾隨到範星舒身後。見他在月色下,不停地翻躍在各個房舍的屋頂上。時而蹲下來細瞧,時而站起來遠瞻。約模快至兩炷香工夫,範星舒才回到霹靂堂就寢。

郭林本欲逮住他質問原由,但又擔心打草驚蛇,想明天把這個情況匯報給主子後,再做打算。

然而隋御卻一語破的,他可是整整一夜未眠。

「被宮衛杖責八十,多傷在,傷勢大好。但我自己知道,想恢復原來的身手是不可能了。」範星舒遺憾道,繼而垂下頭苦笑一遭。

「一會兒你便離府。」

安睿和郭林又是一驚。隋御不問原因,範星舒不解釋內情,他們倆這是要干什麼?

「星舒,你還不快跟侯爺解釋清楚!」安睿大力跺腳,急赤白臉地道。

「你這廝弄鬼掉猴的,攆出去也罷。」郭林一揚手,「侯爺,屬下這就去辦。」

範星舒反而鎮定許多,靜默片時,揖道︰「侯爺需要屬下做什麼?」

「不要走門,隨意翻牆入府。」隋御微眯了眸,低沉地道︰「我想知道哪些地方是漏洞。」

範星舒吹了下額前龍須,低笑說︰「我本想藏著掖著,過兩日在侯爺面前賣弄一番。」

「郭林。」隋御舒了口氣,吩咐道,「你帶著安睿還有底下人,只做一件事。」

「屬下明白,我們可勁兒逮他。」

「去吧。」隋御促狹地道,「要麼你們綁著他來見我,要麼讓他自己大搖大擺來見我。」

三人听命退下,水生趕緊把房門閂好,再回頭時,隋御早從輪椅上站起來。

「坐得我腰酸背痛。」隋御捶打自己的雙腿,「咱們賭一局?」

水生咯咯笑道︰「侯爺賭誰我賭誰。」

隋御搖了搖頭,「我猜得也不一定準。」

「範星舒太滑頭,只怕郭將他們對付不了。」

隋御快速鍛煉會兒,擔心範星舒抽冷子跑進來,又忙地把一概器械歸攏下去。

主僕倆圍在紫檀大案前,上面鋪開一張建晟侯府構架圖。這張圖一共有兩份,一份在建造侯府的設計匠人手中,一份則在錦縣縣衙里存檔。

郭林費勁巴力地打听出匠人住所,本想匿名購買回來。但跟鳳染支銀子時,卻被她當即拒絕。鳳染覺得能隨意出售這種圖紙,代表這個匠人行規操守不夠格。既這樣,對方還有可能拿假圖紙糊弄買家。

是以,鳳染選擇了第二個渠道,要郭林潛入縣衙盜取構架圖。郭林不負眾望,當真把圖偷了出來,可善後工作還沒有做完。這張圖必須及早還回去,否則被苗刃齊發現又是件麻煩事。

這兩日隋御和水生緊趕慢趕地臨摹,終快大功告成。

「夜長夢多,今兒晚上就讓郭林還回去。」隋御仔細對比原圖,隨手指向一處,「我猜範星舒會從這里爬進來。」

「這麼高的煙囪……」水生咬著筆桿,「爬是夠費勁兒的。」

隋御指了指牆外的幾棵大樹,「從這往里跳,煙囪不比空地好?好歹有個借力。」

「找到漏洞之後,侯爺打算怎麼做?」

「問範星舒啊。」隋御繼續下筆,心里早想好對策。

鳳染這日領隋器出了府,在幾位教書先生中,敲定一位年紀最長者。

隋器恭敬地給老先生磕頭拜師,鳳染亦把束脩禮準備的一樣不落。

「侯府破敗,有勞蔣先生擔待。」

「侯爺夫人瞧得起老朽,老朽定當竭盡全力。」蔣舟旭彎腰揖道。

蔣舟旭上了年紀,早已從大戶人家的私塾里退下來。本想留在家中頤養天年,怎奈心里依然惦記著教書育人。正是听聞到這個風聲,鳳染才帶隋器親自登門。只教隋器這麼一個學生,用不著太辛苦,方應承下來了。

「侯府路程較遠,先生行動辛苦,不如我讓小兒登門求學吧。」

蔣舟旭不斷搖頭,彎腰作揖︰「老朽身子骨還算硬朗,往來侯府暫且無礙。」

「那這樣吧,每日往來侯府,我派車相送。還望蔣先生莫推辭。」鳳染誠摯說,又把隋器帶到身前。

隋器特機敏地行禮,低首道︰「還望蔣先生莫推辭。」

蔣舟旭露出慈愛的笑,到底答應下來。

隋器仰首,望向這位頭發花白的老頭,以為他脾氣肯定比義父溫和,哪成想蔣舟旭用起戒尺來,比義父還要凶狠……

鳳染又帶隋器在街市上逛了一圈,把筆墨紙硯樣樣添置齊整。

「教你認真听學的話,不用我再重復,大器最懂事。」母子倆掀簾下馬,一徑走進侯府西角門。

寧梧跟在主子後頭,抱了滿懷的東西,連前方視線都被擋住。鳳染光顧和隋器講話,驀地回首,才發現寧梧被他們拋在身後。

「咱們快去幫寧梧。」鳳染笑哈哈地往回走,隋器已顛顛跑了過去。

正將此時,只听一眾家將七嘴八舌地嚷嚷道︰「在那呢!快過去……快快,逮住他!」

話音未落,家將們已沖了過來,像是看不見寧梧的存在,把她撞得東倒西歪,害得鳳染和隋器撿起這個掉那個,一只筆筒被眾人踩得稀碎。

寧梧氣結,隨手一拽,好巧不巧正逮住郭林。

郭林大汗淋灕,眼楮死死盯著前方牆垛子,「快點,給老子逮住他!」

「干什麼呢?」寧梧怒道,「撞了夫人和大器,沒看見麼!」

郭林這才回過神,邊蹲下來毛毛躁躁地撿東西,邊把事情的原委跟鳳染交代清楚。

「是第幾次了?」鳳染忍俊不禁,對這位「老相好」多了幾分佩服。

「就這大半天,三回,都三回了夫人!我這張臉不要也罷,次次都是他自己去見侯爺!」郭林氣急敗壞,干脆抬手打了自己一巴掌。

寧梧顯然來了興致,蠢蠢欲動地望向鳳染。

「你去吧。」鳳染無奈地搖了搖頭,牽起隋器走回霸下洲。

鄧媳婦兒和紫兒剛巧從前院回來,見到主子趕緊跑上前拿東西。

「去前院了?」主僕眾人一齊回到西正房里,鳳染自顧褪下斗篷,搭放到一邊去。

「門房旁的倒座房,已按夫人示下打掃出來一間。現下開窗通風,後晌把桌椅什麼的一一搬進去,明兒就能使用。」鄧媳婦兒手里拾掇著東西,「夫人給大器定得是那位蔣老先生?」

鳳染接過紫兒送上來的茶水,淺淺地呷了口,「對,是蔣先生。老人家名望高,听說還是位嚴師。」

隋器小身子微抖,一下子撲到鳳染懷里,剛想撒嬌,鳳染手中的茶盞遽然打翻。她一把推開隋器,熱水只灑到自己身上。

「燙沒燙到?」鳳染顰蹙黛眉,「怎麼回事?听到嚴師這麼大反應?」

「娘親,你沒事吧?」隋器自責道,「大器是怕被先生責罰。」

鄧媳婦兒扯出帕子替鳳染擦了擦,「夫人還是回里間換身新的吧。」說罷,扶起主子便往臥房里走。

「不用你,我去去就回。在這幫大器整理書篋吧。」鳳染笑道,又拍拍隋器的小腦袋,「行啦,你是男子漢,還害怕被先生責罰呀?」

不知不覺,留在西邊臥房里的衣裳越來越少,大部分早拿到東正房那邊去了。鳳染俯身,在箱籠里找尋干淨的衣衫換。一旁高幾倏地晃動一下,鳳染抬眸看了眼,以為是自己的錯覺。

她隨手拿起一件素絹大袖衫,剛欲解開腰帶,高幾後面便傳來個聲音︰「夫……夫人,我無意冒犯你,我真不知道你能進來。我……」

鳳染大驚失色,尖叫聲還沒從喉嚨里冒出來,眼前一道身影已竄到她面前,把她唇齒死死捂住。

範星舒!他居然跑到這里來!

「夫人,你不要喊,我馬上松手!我哪敢傷害你,我吃飽了撐的。」範星舒極力解釋,「但你不要喊,千萬不要喊啊!」

鳳染使勁兒點頭,示意他快點放開自己。範星舒猶豫片刻,慢慢把手掌移開。鳳染得以喘息,又要大喊救命。

範星舒再次及時出手,捂住鳳染的唇齒。他都要哭出來,哀求地道︰「夫人,你說你這麼一喊,大家一定把我當臭流氓看待。我若真是,我剛才干什麼出聲,大可以偷偷窺探夫人更衣。」

鳳染狠狠踩他一腳,嗚嗚地示意,要他松開自己。

「我是為躲避郭林他們,他們現在恨我恨得牙癢癢!」範星舒哭喪著臉說道,「夫人,看在咱倆小時候一起玩兒的份上,你原諒我這一次吧?好不好?」

鳳染摳住他的手指往下扯,「你,你……你是要捂死我麼?」她臉色漲紅,大口大口地捯氣。

範星舒將信將疑地放開鳳染,躬身拱手作揖︰「夫人,大人不記小人過,星舒真不是故意的。」

「王八蛋!」鳳染低斥道,「你是怎麼進來的?」

「後面那窗戶沒……」範星舒指了指,正要解釋清楚,隋御霍然推門而進。

一瞬間,三個人全都傻了!

範星舒︰隋御雙腿沒有殘……我還能活著走出這屋子麼?

隋御︰我變綠了!!

鳳染︰我被當場「捉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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