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85回︰恩公讓說我就說

卻說寧梧之所以會出現在侯府後面的那片荒地里,實屬意外之為。直到她清醒以後,都沒有弄清楚自己到底身居何方。是後來從榮旺和紫兒等人口中,斷斷續續得知了關于建晟侯府的大致概況。

寧梧被眼前的事實驚呆了,自己居然一口氣跑出這麼遠的距離!

她在心里思忖,這座矗立在北黎邊陲上幾乎與世隔絕的侯府,或許就是老天賜給她最後的避難場所。

寧梧是江湖殺手,身負多條性命,被官家衙門通緝在逃的那種。

關于她曾經所承哪門哪派,又是被哪些權貴在暗處豢養,她絕對不會透露給任何人知曉。就算是撥開她衣衫,為她包扎傷口的隋御也不例外。

寧梧第一眼瞧見隋御,沒有認出來他是誰,只覺得這個冷峻的男人以前好像在哪里見過。

建晟侯的頭餃在她腦海里來回閃過好幾次,才突然想起來,幾年前她與他在西北漠州那里見過面。

她當時被派到漠州去殺一個人,那個人卻是隋御想要保護的對象。隋御帶人趕來時,那人已死在她的劍下。當時她避在那殺人現場的房梁上,暗暗地遠遠地瞥見過隋御一眼。

那時候的隋御挺拔剽悍,隔著老遠都能被他身上那股氣勢所震撼。真是世事難料,當年披靡一方的漠州鐵騎統帥,沒有死在西祁那幫韃子的刀下,卻自遭意外摔殘了雙腿……

寧梧對能站在自己面前的隋御有很多疑問,正如隋御對陌生的她同樣有很多疑問一樣。

「寧梧是你本名麼?」

隋御是和鳳染一起過來見她的,她被那一看到自己就嚇得哆哆嗦嗦的小丫頭紫兒,攙扶起身,半靠在身後摞起的厚墊兒上。

寧梧心下清楚,自己這條命是眼前這對夫妻共同所救。她和這位侯爺夫人打了交道,知道她絕對沒有看上去這麼柔柔弱弱。能讓隋御如此緊張在乎,能把她從閻王爺那里拽回來,或許就是這位夫人把已殘廢的建晟侯治愈好的。

「在外肯定不叫這個名字。」寧梧虛弱地回道,手撫在胸前的傷口上,「是隱約記得,小時候被爹娘這麼喚過。這條命差點就掛掉,醒來便不由自主地說與夫人了。」

隋御和鳳染先後坐到暖炕對面的兩把圈椅上。鳳染似乎沒打算開口,與寧梧講話的只有隋御一人。

寧梧已沒有剛醒來時那麼慌張凌亂,她沉穩了許多,再望向他們二人時,眼神便不自覺地露出幾分寒意。

她不是針對他們,對待救下自己命的恩人,就算自己再不是什麼好人,心也是肉長的。她只是被人訓練成這副德性,以至于那小紫兒一見了她魂兒都要嚇沒了。

隋御故意不去瞧身側的鳳染,抖了抖寬大的袍袖,沉聲道︰「被何人追殺?」

「仇家。」

「往下說。」

「雇主給我看錯了畫像,然後……我殺錯了人。」寧梧含糊地講述道,既然她的身份隱瞞不住,只能籠統地講出一二。

「殺錯了,補回來便是。」隋御微眯了眸,「不願意說實話,今日就離府吧,生與死看你自己的造化。」

寧梧垂下頭,傷口騰騰地跳動起來,那血肉疼痛之感直往心里鑽去。外面冰天雪地,她出去只有死路一條。之前對付鳳染的盤問就夠費勁兒了,如今再添一個隋御,丁點謊言都要被揭穿。

「殺錯人可以補救回來,恩公說的沒有錯。」寧梧承認道,「但我卷入了一場棘手事端里,可能成為了替罪羊。我這人以前好勝心強,得罪過不少同行。我的追殺令一出,大家都想斬我首級,領懸賞是小,泄憤是大吧?」

她看得出隋御已沒有耐心,遂欲放手一搏,裝得神神秘秘地說︰「號令我們的幕後黑手,我不清楚他的真是身份,這點侯爺應該能明白。至于我看到什麼……」

隋御居然沒有叫停?他就不怕惹一身騷?知道越多越容易出事的道理,他難道不懂麼?

可隋御沒有打斷她,寧梧只好硬著頭皮道︰「快到歲末,盛州有個地方官搜刮出不少銀子,打算孝敬給在雒都提攜他的一個大官。上面接到線報,派我過來在中途殺人劫貨。橫豎都是贓款,沒人敢把事情鬧出大動靜。」

一直單手支頤的鳳染,終于在這時候挺直起腰身,她的心跳開始加快了。

「我趕到的時候,押解這趟鏢的和那官吏親信之間起了內訌,死了不少人,應該沒留下一個活口。那麼多走不了明道的金銀錢財不知去向,我就成為上面懷疑的對象。」

寧梧這份言辭終于取得隋御的信任,他抬手按了幾下太陽穴,說︰「事情還沒有調查清楚,各方便急著把你推出來頂缸?」

「沒錯。」寧梧苦澀地笑了笑,「我總覺得這背後有更大的陰謀,所以我不能死,我得活下去調查清楚,還自己一個清白。」

「恕我直言,一個殺手還不了自己清白。」鳳染清了清嗓子,「這件事情你就算弄清楚,也無處伸冤。你的身份,使得你見不得光。你只有兩條路可選,要麼自去衙門自首,把你這些年犯下的案子跟官家交代清楚,然後等待斬首;要麼從此隱姓埋名,跟過去的一切一刀兩斷。」

寧梧自食道里吐出一口鮮血,她心里實在太過憋屈。盡管從一個殺手口中說出「冤枉」二字有些滑稽,但事實就是如此。

鳳染趕緊坐到炕沿兒邊上,替寧梧擦干淨淌出來的血漬。她和隋御已逼寧梧道出原委,事情講到這里就算差不多了。

「你且先小憩一會兒,現在不可情緒激動。」鳳染勸慰兩言,終將寧梧按躺回去。

隋御和鳳染走回東正房里,卻對寧梧所說的話訝然不已,寧梧就是個巨大的麻煩啊!

鳳染望向一臉憂郁的隋御,再次感喟,他這美強慘男二的屬性是擺月兌不掉了。好不容易發回善心,就給自己找了這麼多事兒。寧梧一旦東窗事發,建晟侯府必跟著遭殃。說不定還得把嫁禍到她身上的莫須有罪狀,一並戴到隋御頭上。

「寧梧到底效忠的是誰,那盛州官吏姓名是什麼,從今以後你,還有府上所有人都不準再打探一個字兒。你給她用些猛藥,待她能起床下地,立馬把她攆出侯府。我們自己本就是泥菩薩過河,像她身世這麼復雜,絕對不能接觸。」

水生和郭林為隋御帶回來的東野消息,就足夠讓他心亂如麻,這邊再加一個隨時爆發的寧梧,他現在已是一個頭四個大。

「還有金哥兒呢。」鳳染咕噥一聲,「他現在到底是回到錦縣上了,還是滯留在盛州里,我們不得而知。是我見識短了,以為只有雒都那麼腐敗潰爛,原來地方上早已如此。」

「金生不會有事。」

隋御像是說給自己听,他不能接受金生再出任何意外,他可是剛剛娶了娘子的人。

「事情是亂遭了點,我們一個一個慢慢解決。」鳳染啟齒笑說,「你一定可以的。」

次日,水生一大清早便去往延邊街米鋪。鳳染惦記芸兒,讓水生替自己帶過去不少東西,手爐、皮袖筒之類的樣樣不缺。

郭林則一頭扎進東正房里,陪著隋御一起鍛煉起來。隋御心里著急,總想立竿見影,一鍛煉就跟玩命似的。郭林邊相勸主子悠著點,邊覺得又看到當初統領漠州鐵騎的隋大將軍身影了。

東正房的房門緊閉著,在寧梧沒有來之前,他還能兩邊串走一番。如今勉強算是防備她吧,隋御只能關在東正房里練習。

鳳染偶爾過去瞧一瞧,大部分時間還得處置府中各事。

「暖閣那位今早吃了不少東西,這會兒又睡下了。」鄧媳婦兒垂立在鳳染身旁,輕聲道,「難為小紫兒天天提心吊膽地伺候著。」

「讓大器少往這邊跑,累了乏了直接去對面屋里。」鳳染翻了兩頁賬簿,腳邊的銅火盆里發出兩聲簡短地嗶啵響。

「奴明白,昨兒已跟大器說過,他機靈著呢。」

「離第一次收利還有大半個月時間,那幾家鋪子不知近來怎樣。」她把賬簿合上,「過兩日天氣好些,你隨我去縣上轉轉,總得暗中訪一訪。」

鄧媳婦兒應了聲諾,又道︰「咱們賬上的現銀還能維持過去,夫人別太心急。」

「庫房里那些稻子要看緊些,再過不了多久,只怕外面就要鬧起饑荒。」

「李老頭他們閑不住,後院沒啥活做了,就惦記去大興山里撿些柴火回來。咱們家防範于未然,準不會餓肚子的。」

鳳染朝鄧媳婦兒眨了眨眼眸,咯咯地笑道︰「去年你不在府上,我們那會兒就差逮耗子吃了。到了春天之後,天天吃野菜葉子,把芸兒那小臉兒吃的賊綠。」

鳳染說得過于夸張,畢竟再艱苦的日子里,她都沒有讓大家斷喝靈泉水。

「夫人別說,奴真吃過耗子肉。」鄧媳婦兒苦笑道,「那時候家里太窮,實在沒啥活路。」

鳳染拉過鄧媳婦兒粗糙的手指,來回摩挲兩下,「以後不會啦,侯府會越來越好的。」

主僕倆說話的聲音極小,可還是讓躺在間壁暖閣里的寧梧听了去。她以為這建晟侯府總歸是個大戶人家,哪成想里子這麼薄,居然要撿柴火、吃菜葉子度日。這跟雒都那些大官簡直是天壤之別,與她曾經的認知完全不同。

屋外突然傳來聲響,只听榮旺在外面興奮地喊叫︰「侯爺,金哥兒回來啦!金哥兒回來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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