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74回︰女主外男守內宅

千里而歸的凶猛鷹隼兀地落回到霸下洲檐下,郭林和金生喜出望外,爭先跑出去將它接住。這巨大鷹隼許是持續飛行太過疲累,又或者是見到馴服它的主人們而放松警惕,在他們倆身邊溫順的像一只大鴿子。

郭林從它身上取下信箋,順勢捋了捋它密實的花色毛羽,歉笑道︰「真是辛苦你了!」

「我去後院給它弄點吃的。」金生把鷹隼送到自己的肩頭上,寵愛地上下擼了兩下。

「帶它進來!」

二人乍然抬頭,只見隋御打開半扇窗子,用一種復雜的眼神望向這只鷹隼。這鷹隼真正的主人已有多久沒見過它?相較于還能飛在藍天上的鷹隼,隋御才是那個被困在籠中的雀兒。

金生攏住鷹隼快步回到東正房里,原本十分寬敞的明間敞廳,因著它的出現而變得有些狹小。沒甚麼精氣神的鷹隼在見到隋御的那一瞬,突然張開雙翅,沖著隋御一個猛子扎過去。

它還認得他,它想他了。

它用頭頂蹭起隋御的脖頸,隋御同樣伸出手不停摩挲起它的毛羽。

「念吧。」隋御唇邊帶著笑意,對郭林道,「我猜顧將軍會給咱們帶來驚喜。」

「搞不好會是驚嚇。」郭林打開信箋,還沒等看完全部,臉色已沉成鐵青色。

「別賣關子了,趕緊說!」金生上前搶走信箋,草草看上兩眼,「侯爺,顧將軍說跟苗知縣有書信往來的是戶部的人。」

「戶部?」還在喂鷹隼喝水的隋御,長指一抖,「戶部尚書還是李樹元吧?」

「正是。」郭林撓了撓腦袋,費解地說,「咱們跟他之間沒什麼過節吧?」

他們一直以為在雒都操控這一切的是曹太後,難不成冤枉他們了?還有誰比曹家更有動機?

「沒有?」隋御鳳眸微挑,哂笑道,「作為建晟侯該有的封賞,理應從戶部那里發放。但戶部給我們發過麼?往小了說算他們延誤,往大了說他們就是克扣貪墨。現下他們以為我病入膏肓,府上沒有主心骨可以管事。我不去雒都鬧,朝廷就集體裝不知道。你們回雒都招搖一圈卻不敢去戶部要錢,他們會怎麼想?」

「侯爺要是就此殞命,戶部的責任便黑不提白不提蒙混過去。可若侯爺康健在世,李樹元他能坐穩才怪。」金生走到隋御身旁,將鷹隼擎到自己的胳膊上,「咱們在雒都那會兒,戶部就沒有內務監那邊行動的快。」

「內務監是元靖帝直接命令的,算是皇上私賜給我的賞賜。」隋御坐回圈椅上,滿眼都盯在那只抖動翅膀的鷹隼身上,「戶部代表的是北黎朝廷。再說我和李樹元確實有點過節。」

郭林突然回想起幾年前的事情,拊掌叫道︰「當年咱漠州鐵騎因糧草供給不上,吃過一次敗仗。戰後侯爺直接參了那李樹元一本,導致他差點丟去戶部尚書的位置。」

隋御心存疑慮,說︰「李樹元後面再不會有其他人麼?」

隋御不了解李樹元為人,他與雒都權臣們的接觸並不算多。以前做事雷厲風行,對事不對人,或許就是因為這樣才得罪下李樹元了。如今犯在對家手里,捏著關系隋御生死的錢財,好像可以說得通。

「顧將軍還說其他的了沒有?」

「其他便是老生常談,讓侯爺好生養傷,繼續臥薪嘗膽。」

隋御一手支頤沉默半晌,「咱們得查查苗刃齊的底兒,把他的注色弄清楚,才能明白他和李樹元之間的關系。」

「這個好辦。」金生撫著臂彎上的鷹隼說,「小的再去一趟盛州,許有德本家在盛州城里有些影響。煩他們在州衙里打听個人,應該不是難事。州衙里對下設官員的注色肯定特別清晰。」

「等你和芸姐兒成親以後再去,當下先把苗刃齊給我盯死,咱們不能操之過急。」隋御活動兩次身下膝骨,「我這腿兒越發見好,不會死的。」

三人笑了一遭,金生便帶著鷹隼回往後院里喂食。這一只可以休息一陣兒,另外一只就要做好飛書的準備。

他知道娶芸兒過門後,自己身上的責任會更大。可這條路已開始往下走,再沒有回頭那麼一說。主子可以打個翻身仗,他和芸兒才能有個好歸宿。

「昨兒苗知縣還見了邊軍統領,康鎮。」郭林仍留在東正房里,交代道,「東野那邊快要派使團入境,苗刃齊很緊張這件事。」

「康鎮?」隋御隱約听過這個名字,「他手里有多少兵力?」

「不足一萬。說真的就憑現在這個狀況,東野要是突然打過來,錦縣必失守無疑。朝廷對東野的警惕性一年不如一年。」

……

卻表鳳染隨水生去縣上見了幾個店鋪老板,她著侍女裝扮,站在芸兒身後傾听。芸兒卻總下意識地往後面瞧她。在府上練了多少回,以後確實要替鳳染在外面獨當一面,芸兒需要快速轉變角色。

這對她來說很難,是以今兒第一次就有點演崩了。幸好有水生和鳳染在側打圓場,才勉強撐過去。

回來的路上,芸兒在馬車上抹起眼淚,又嚷嚷想讓鳳染換人,這活兒她一準兒干不好。

鳳染怎麼安慰都不管用,最後還是水生從前面拉開馬車帷幕,半激將半揶揄地道︰「芸姐兒這樣就不怕金哥兒對你失望?金哥兒在侯爺那邊委以重任,你在夫人這邊就不可嘛?你瞧我,想跟金哥兒對調位置都不行呢!」

鳳染一巴掌甩在水生胳膊上,笑咯咯地說︰「水哥兒這是佔我們家芸姐兒便宜?新郎還能隨便換呢?」

「我,我……」芸兒兩腮通紅,又羞又惱地講不出話來。

「其實我也很緊張。」鳳染坦誠道,「也怕做不好,蝕了本錢。但是不會就學嘛,誰一下生就什麼都會?」

「對對,夫人說的是!」水生在帷幕外應和道,「夫人開始根本不會種地,現在……」他覺得自己舉錯了例子,只能硬著頭皮嬉笑說,「現在不就好多啦?」

芸兒被噎得差點打出個嗝,哭笑不得的看著水生。半日,才咬著牙道︰「那我繼續試試看。」

氣候漸漸轉涼,近三十石稻谷終于都月兌完了殼兒。侯府倉庫里一下子多出這麼多糧食,讓鳳染感到喜不自勝。總擔心這些稻子被找上門的黃鼠狼、耗子給偷吃掉。鬧得金生跟榮旺交接府中各庫鑰匙時格外小心,那些糧食乃是他們幾個累死累活大半年的成果。

榮旺和勝旺二人頂替了金生的位置,金生才敢放手忙活自己同芸兒的婚事。鳳染已幫他們張羅的七七八八,余下的便是些細枝末節。倆人的洞房安排在第三進院的袍澤樓中,里外布置的特別喜慶,紅紅火火很是暖心。

描金架子床、妝奩、鏡架、盒罐、木施,另替芸兒打了副頭面,一套紅素羅大袖袍兒,一身妝花緞長襖褶裙等。儼然把芸兒當成自己的親姊妹看待,出了建晟侯府的門,她和金生再不是僕人的身份。

可臨到二人成親的日子,鳳染的情緒反而低落起來。看慣了她成日里嘻嘻哈哈,突然間如此消沉,隋御總擔心她要憋出病來。

他晃晃悠悠地走到西正房里,果見鳳染沒精打采地趴在榻幾上。

「延邊街上的門面是你親自過去看過的。」隋御撐著榻幾坐到羅漢榻上,「前面開門做米鋪,後面讓芸姐兒和金生居住。你還有什麼不放心的?」

鳳染慢吞吞地抬起臉,手掌拖起腮邊,「要不再買兩個小丫頭吧,簽活契。」

「隨你。」

「金生萬一不在鋪中,我怕芸兒自己應付不過來。」

「那就從府上再帶走一個小廝,咱們自己人你更放心。」隋御緩緩伸出一只胳膊,很想握住她的手,「我知道,你舍不得芸姐兒。若是要買底下人就一次多買幾個,你身邊不能沒有人伺候,找兩個稍微上些年歲的吧。」

鳳染眼尾濕潤,酸著鼻子說道︰「你要快點好起來,等你東山再起,我和芸兒才能重在一起。」

「呵~」隋御干笑一聲,「芸兒對你來說這麼重要?比我都重要?」

隋御吃醋吃的離譜,最先是送給鳳染大金鐲子的那個情郎,後來是半路撿回來的兒子,如今連她身邊小侍女的醋都要吃一壺。

「你不重要。」鳳染故意刺激他,掰著手指頭數起來,「大器在我心里是第一位,百畝良田是第二位……若以後我再養只小狗,你就排在小狗後面。」

「你!」隋御那只就要抓住她臂腕的手終是撤回來,「我,我真是……」

「你吃了我那麼多的草藥,還被我照顧這麼久,當然要還債呀。」鳳染朝他眨了眨眼眸,「你的身家可全攥在我手里呢。」

「就那麼點錢。」隋御隨手翻開榻幾上的幾張契據,皆是以芸兒或者金生的本命簽署下來的,「一家生藥鋪、一家絨線鋪還有一家緞子鋪,外加咱們自己的一家米鋪。九百兩銀子應該所剩無幾了吧?」

「就咱這點銀子單開其中一家店鋪都不夠用的。每家只入兩三股,給他們救個急罷了。三家店鋪,只要有一家可以盈利,咱們就算賺到。離明年春種還有好幾個月,你會看到成果。」

隋御心里發堵,他覺得鳳染可能又誤解他的意思了。她這麼詳盡為他解釋各筆開支的用途,是以為他擔心她胡亂花錢?

她對自己這麼客套,不像是把他當成夫君反而像是當成了東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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