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21回︰你身子歸我看管

鳳染甫一撲過來,把蒙在隋御頭頂上的被子扯下,只見他闔緊了雙眸,一副逆來順受的神情。教人看了有點生氣,又有點心酸。

鳳染伸出手指探了探他的鼻息,人還活著,就是氣息虛弱了點。

「你捂得時間太短,我還死不了。」隋御平靜地道。

他睜開細長的鳳眸,本以為會看到鳳染氣急敗壞的樣子。但她……卻是在哭。

他不是沒見到過鳳染抹眼淚,只是以往都覺得她在演戲。可為什麼這一次他心里萌生出不一樣的感受?

隋御習慣性地吼她︰「你哭什麼?我還沒有死呢!」

「誰哭了?」鳳染反駁道,一巴掌甩在他凸起的鎖骨上,「隋御,你真不是人!」

鳳染翻身跳下床榻,一徑跑出房外,俄頃,方把水生替換進來。

水生進來之後,一直沒有吱聲,垂著頭忙這忙那,手里始終沒有得閑兒。

隋御已察覺出不對勁,幾次三番找機會想與他言語,可他始終都不願意面對隋御。

「咳咳……」隋御故意咳嗦兩聲,水生立馬為他倒來一杯熱水。

「水生……」隋御挪動半日,終于坐起身,接過水生遞過來的熱水,「對不起。」

對于隋御來說,生命的前二十二年里這三個字說過幾次,用十根手指頭都能數得過來。

「侯爺不必跟小的道歉。」水生的鼻子一酸,帶著哭腔道。

「我就是覺得累了。」

水生苦笑一聲,搶白道︰「侯爺煞費苦心地騙我們就不覺得累麼?」

「對不起,給大家添麻煩了。」隋御低眉嘆道。

「侯爺,你若戰死在沙場,我們大家都敬你是頂天立地的英雄。但侯爺你沒有死在漠州,沒有死在和西祁交鋒的戰場上。你連戰馬墜崖都沒有死,現在卻想通過這種方式結束自己的生命,侯爺,水生瞧不起你。」

「我要是不在了,你們大家都可以得到解月兌。」

「解月兌?我們尚且可以說是解月兌,那大器和夫人呢?」水生下意識地往門口方向望了望,「侯爺到現在還覺得夫人待你有假麼?要是沒有夫人傾心照料,只怕侯爺未必能這麼輕易醒過來。」

水生答應過鳳染,要替她保守幫隋御喂藥的那個秘密。但他還是想告訴隋御,他覺得這件事情主子有必要知道。

「你可知……」水生話音未落,隋御已搶聲說︰「我知,我記得。」他刮了刮自己的薄唇,鳳染剛剛哭著跑出去的那個背影再度浮現在他的腦海里。

「是我對不住她,以前總是欺辱她,我只是想逼她回到雒都去。」隋御微提起唇角,強笑道︰「水生啊,那又怎樣?我已經是個廢人,而且貧無立錐,你覺得她應該一直守著我麼?」

水生不知該怎麼接話,一時啞然。他本想借此機會勸導開主子,讓他以後可堅強地活下去。結果顯而易見,他們主子如同曾經一樣倔強,認定的事情九頭牛都拉不回來。

這意味著隋御很有可能繼續自戕。

水生把這個判斷說與鳳染等人知曉,金生舉起雙手雙腳認同。他們跟在隋御身邊的日子長,對隋御的了解也最深。

鳳染沒精打采地托著腮,听眾人在桌幾上七嘴八舌。隋器在她身邊蹭了蹭,已鑽進她的懷里,「娘親,大器有個好主意。」

「你有啥好主意?」鳳染把頭靠在他瘦小的肩頭,「說給娘親听听。」

「讓娘親寸步不離地看著爹爹,尤其是晚夕,娘親就去跟爹爹一起睡吧!大器自己可以照顧自己。再說還有芸姐姐陪著我呢!」

隋器本是在對鳳染說悄悄話,但這話卻被水生等人給听了去。鳳染捏了捏隋器的小臉,哂笑道︰「娘親我每日也有事情要做啊,怎麼可能時時守在你爹爹身邊?」

芸兒清了清嗓子,往鳳染身邊湊過去,「夫人,一日三餐小的可以自己做,再說不是還有金哥兒水哥兒他們幫忙嘛!」

「他們還得去外面撿柴火買東西什麼的,他們哪有空幫你?」

隋器仰著小腦袋,笑嘻嘻地接茬兒︰「娘親,我可以幫芸姐姐干活,我什麼都會做的。」

「隋器!」鳳染裝得凶巴巴地瞪他一眼,心說,這小家伙怎麼向著別人「對付」自己?

隋器趕緊往鳳染懷里拱了拱,「娘親,爹爹更需要你照顧嘛~」

金生和水生把脖頸都要點斷了,鳳染乜斜他二人,驀地恍然大悟,「合著你們演折子戲呢?連小孩子都被收買過去?」

「夫人,我們私底下都已商量好。」水生攏了攏衣袖,恭敬道,「以後建晟侯府里,無論大事小情我們都听您的,您說什麼是什麼,侯爺他再怎麼發脾氣炸毛,我們都不搭理他。」

「干什麼?」鳳染雙手交叉抱于身前,「怎麼這麼討好我?」

「您對侯爺的情誼,我們大家都看在眼里。侯爺他現在犯渾,一蹶不振,只有你能拯救他。」

「我對侯爺什麼情誼?」鳳染差點跳起來,水生定是對那日喂藥的情節「耿耿于懷」。

「侯爺還是將軍時,雒都多少王侯將相家的小姐們思慕他,但到侯爺摔殘雙腿之後,只有夫人願意嫁給侯爺,與他患難與共。」

「停!停!」鳳染一面打手勢,一面站起來道︰「我沒那麼高尚,當初是曹太後非逼著我嫁給建晟侯的。從雒都到錦縣一路跟來,現下咱們這一府早成了朝廷的棄子,侯爺偏還是個要臉的,寧願去死都不願放段和自尊。」

「侯爺他摔得實在太狠了,這事兒換成一般人根本挺不過來。」

「我知道,我去照顧他,畢竟是我夫君嘛,我也不想大器沒了爹。就算以後侯爺恩將仇報,還要給我寫休書,攆我回雒都去……」

「這絕對不能夠!」金生重重地拍響桌面,「夫人你放心,侯爺膽敢再起這些蛾子,我們就不給他飯吃,我們集體不搭理他。」

鳳染都要笑彎了腰,隋御他也有今天!之後理了理思緒,趁著為他送藥的檔口走進東正房里。

隋御的身子依舊羸弱,連著幾日都沒有下床。不過也是因為這樣,水生他們才敢放下點心。要是隋御有體力下床,只怕又得琢磨起怎麼去死。

隋御吃了太多的草藥,早有幾分「久病成良醫」之感。自從這回發病以來,他就咂模出藥方已換過幾次。原來的藥方比較平和,如今喝下肚中的卻很猛烈。

他們無錢請大夫來看病,這藥方據水生說是出自鳳染之手。他知道她的父親曾在太醫院里當值,或許她因此懂得一些醫理。

「你從鳳家到底順了多少東西出來?」

鳳染把藥碗磕在小榻幾上,上前攙扶隋御坐起身。對于這樣親密的舉動,隋御已在一次次地抗拒中接受下來。

水生和金生是鐵了心要給鳳染「讓位」,這幾日沒少在他耳邊吹風。他明白自己是躲不過鳳染的監視了。

「你先給我道歉,不然我不和你說話。」鳳染狠狠地剜了他一眼。

隋御抿了抿起皮的薄唇,覺得對鳳染說出「對不起」那三個字實在太難。

鳳染垂頸「唉」了一聲,就知道隋御不會對她服軟。遂端起藥碗送至他的唇邊,逼著他一股腦喝下去,中途半分都沒有停留。

隋御被嗆了兩次,鼻子和嘴巴里很不好受,睫羽上氤氳起薄薄的一層濕氣。

「我給你賠不是。」他拭了拭流到下頜上的湯漬,「以後……我定會好好吃藥。」

「隋御,你是該好好的活著。你不省人事的時候,水生他們都要哭暈過去。我想若沒有深厚的袍澤情,他們怎會如此對你?」

「那麼你呢?」隋御還是不明白,她為什麼要救他,盡心盡力地照顧他。

「我?」

鳳染瞬間紅了臉頰,隋御那表情明顯是知道點什麼。莫不是水生那個「叛徒」把她給出賣了?就知道他靠不住,到底是隋御身邊的人!

「當時是情急,你根本無法吞咽湯藥。我無意冒犯你,你大可不用往心里去。那事兒我不負責,再說也不耽誤你以後續娶納妾。」

隋御徹底無語,再不想和鳳染費口舌。他們倆的腦回路從來就沒在一條線上。

之後,鳳染自然而然地搬進臥房,和隋御同睡在一張床榻上。鳳染說到做到,幾乎寸步不離地照顧起隋御。

從一日三餐到端茶送藥,再到梳洗、換衣、就寢。兩個人從別別扭扭互相「廝打」,到後來隋御妥協了這一切。

除夕當晚,府外響起了陣陣炮竹聲,錦縣上下都沉浸在喜氣洋洋的過年氣氛里。

水生等帶著大器在花廳里吃肉飲酒,笑聲不斷。鳳染則推著隋御來至庭院中,鳳染把他裹得特別嚴實,擔心他再染風寒發病。

「門楹上的桃符,廊上吊著的紅燈籠,這些都是金生他們做的。別人家怎麼過年,咱們家就怎麼過年。侯爺,你這建晟侯府還成嗎?」鳳染言笑晏晏,拍了拍隋御的肩膀。

隋御說不出心中滋味,轉頭凝視鳳染,「自打進府那日起,我再沒出去過。能不能勞煩你推我出去走走?」

「沒問題啊,但是今兒不行。」鳳染只推著他在庭院里轉了轉,「等上元節吧,到那日錦縣街市上一定熱鬧。咱們一家一起出去逛花燈,讓你感受一下錦縣里的風土人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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