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22回︰夠了不要再繼續

因著隋御的原籍在雒都,父母親早逝後便葬在那邊。此番遷居錦縣,並未在建晟侯府里建造宗祠。遂在年關之際,兩個常隨只幫他朝雒都的方向燒了些紙錢。

那些紙錢里不僅有隋御父母親的,還有元靖帝後的份兒。雖是暗暗所為,也代表了隋御的心。

去燒紙錢那日,水生追問過鳳染,問她要不要捎上鳳家二老。

她名義上的爹是個恣意取樂、心狠手辣的主兒。從太醫院里一個寂寂無名的小太醫變成曹太後庶妹的丈夫,至此攀附在曹氏一族門下,算是一個有點手腕的人物。

翻了身的鳳父沒有對發妻「感恩戴德」,不然哪還有小炮灰生母什麼事?

關于這塊的故事背景,原文交代的並不詳盡。鳳染不清楚那到底是個怎樣的故事,她只知道小炮灰在鳳家過活的非常不好。

鳳染搔了搔發髻,很想裝出對那對兒父母親的追思之情。但擠了半日的眼淚,愣是沒有成功。她索性稱罷,只道有機會回雒都再去墳前祭拜。

這事就算翻過篇。早在元旦之前,眾人就把零碎的瑣事都做全了,目的就是要在年節里歇上一歇,好為即將到來的春天做準備。

其實除去碳火匱乏、久不見葷腥,他們的日子過得還算湊合。

鳳染替隋御取來干淨的里衣,它式樣尚佳,料子不錯,就是有點泛舊了。她把里衣平鋪在床榻上,戲笑道︰「過年沒能換上新衣裳,可是委屈了侯爺?」

從庭院里遛彎回來,隋御就倚在案幾邊看書。那幾本破兵書被他翻來覆去看了不知多少遍,他已能倒背如流,心下真有些不耐煩。

可別的書籍他還看不進去,除了看書其他的事情又做不了。

隋御想捏泥塑,弄點敵我雙方的小泥人擺擺戰術啥的。對不起,沒門兒!鳳染已把小刀子、小銼子、小剪子通通沒收起來。

隋御想做個沙盤,堆個假山挖個戰壕,模擬一下錦縣周邊的環境。對不起,還是沒門兒!鳳染連小木棍、小石子之類的東西也給藏了起來。

隋御搶不過她,一點轍沒有,轉頭拿筆勾勒起地形圖。以為這回鳳染逮不出什麼,哪成想鳳染直接把硯台奪了去。她覺得這玩意兒敲一下腦袋也能死,對隋御來說還是個危險。

就這麼著,東正房里的物什,一點一點都被搬到對面的西正房里去。對此,隋御敢怒不敢言。

因為金生水生早完全「倒戈」到鳳染那頭,加上隋器那個小大人,天天兒在他面前講大道理,一套跟著一套,讓他總有種錯覺,隋器是爹,他自己是兒子。

他們都怕他再去尋死,所以無所不用其極。隋御很理解亦很感動。但他心里明白,他只是沒有下定最後的決心。不然死對他來說不是特別難,至少比活著容易。

隋御放下快被翻爛的兵書,拭了拭劍眉,道︰「有的穿就很好。」說罷,自顧推著輪椅來至床邊。

鳳染撈起他一只胳膊,讓他借力站起來,再慢慢挪回到床榻上。隋御已接受自己這脆弱的樣子,一覽無余地暴露在鳳染眼前。縱有多少顏面想去維護,到最後都被這殘忍的現實給打敗。

鳳染沒有看到他在馬背上馳騁沙場的一面,卻看到他殘了雙腿不能自理的一面。

風光無限和狼狽不堪之間的距離就是萬丈懸崖。

她坐在床榻邊,低垂眼眸替他解開衣帶。隋御緊張地滾了滾喉頭,將身側的被子拉蓋過來,「夫人,我自己來吧。」

鳳染頓了頓,笑說︰「好啊,不過你等等吧。」她指向床邊的面盆,「金生水生今日高興喝得有點多,還拉著我們芸兒和大器在花廳里玩兒呢,就別折騰他們進來幫你沐浴了。」

鳳染起身走到面盆旁,在溫熱的水中絞了把長巾,「總歸是新的一年,你不擦擦身子?要不這個你也自己來?」

「有勞,我……自己來。」隋御的耳根熱得發燙,他伸手接過那還冒熱氣的長巾。

鳳染眨了眨眼楮,「噗嗤」一聲笑出來,「你穿著衣服怎麼擦?還是又想讓我出去?」

「我,我……」他覺得自己又被鳳染給戲弄了,收斂甚久的暴脾氣到底沒忍住,「你來,本侯爺要你伺候!」

「你怎麼又生氣了?你到底在氣什麼啊?」鳳染靠近他,兩手揪住他的衣襟兒往兩邊一扯,寬闊且白皙的肩頭已露了出來。

隋御故作鎮定,壓制著顫抖的聲線︰「快點。」

聞言,鳳染毫不留情地將他的里衣褪下去。他肌膚白皙是因長久不見陽光所致,但這牙白的膚色並不能掩蓋住身上的那些傷疤。身前,背後,四肢,除了那張臉以外,身子就沒有幾塊好地方。

鳳染第一次見到時震動半天,如今再看見已平和許多,就是多了個習慣,隨便逮住一處就愛問他是怎麼弄的、在哪次戰役中,當時是個什麼樣的情形。

隋御嫌她嗦懶得說,只搪塞她早已忘卻。鳳染不以為然,換處傷疤繼續問,直到把隋御問得不耐煩,才隨便扯些無關痛癢的話打發她。

今夜依然如此,她指著他肋下的一處傷疤問︰「這塊是怎麼弄的?我瞧著扎進去挺深的。」

隋御斂眸,用余光瞥了瞥鳳染所指之處,掀唇道︰「這是槍傷,對方用的雙鉤槍,直接將我的鎧甲戳穿。」

「這得多大的力氣?」鳳染倒吸一口涼氣,轉身又去絞一把長巾回來,「不涼吧?」

隋御早起了雞皮疙瘩,汗毛根根倒立,口里卻逞強說︰「不涼。」

見鳳染擦過那肋下的傷疤時很是小心,忽地破笑說道︰「早就不疼了,那是很多年前的事兒了。」他沉浸在某種記憶里,「他是很厲害的對手。」

「是西祁人?」

「是西祁當今的大汗,秦穆。」

「秦穆?」

鳳染快速轉動腦子,那秦穆殺戮成性,北黎和西祁多少次交戰,多數都是由他挑起的。他早年被遣送到雒都當了質子,是最無望繼承西祁的王子。後來機緣之下重返西祁,聯合母族等多方勢力打敗一干兄長,終于坐到了西祁大汗的位置上。

西祁國內部族、派系眾多,秦穆卻在極短的時間內把他們凝聚到一起。之後就走上了擴張領土的道路,周邊小國對其無不俯首稱臣,最終他把目光對準到北黎這塊「大象腿」上。

「對,秦穆。你在雒都見過他麼?」隋御問道,「他二十五六歲,在雒都當質子的時候常游走在皇宮里外。」

「侯爺真能抬舉我,我進宮的次數屈指可數,連去曹家的次數都能數得過來。」鳳染擲下長巾,回身拿過干淨的里衣替隋御套上。

隋御僵硬的身子終于松動點,他以為到此就算結束。然鳳染抬手就把蓋在他腿上的被子給揭開,裝得一本正經道︰「侯爺年少時常與秦穆相交?」

隋御按著里衣的下擺,不停地往袒露的大腿上遮蓋,「我與他只見過幾面!」他呼吸急促,語氣惡狠狠的。

其實鳳染只是表面上淡定罷了,她心里也很慌張。但這又不是什麼難事兒,平日里幫隋御洗澡什麼的都是水生他們親力親為。她不過是偶爾幫幫忙,再說她沒有「男女授受不親」的想法,沒必要裝得太矜持、太做作。

好吧,鳳染承認,她很喜歡撩撥隋御。

因為……隋御長得真好看。

又因為他良心發現,對待鳳染的態度沒有以前那麼惡劣了。導致他每次想發脾氣的時候總要極力克制自己,那副不得不忍受鳳染的模樣,實在太有趣。

啊~她這該死的低級趣味。

「你喊什麼喊?」鳳染白了他一眼,「那秦穆到最後不還是被你打得四處逃竄?現如今躲進大漠深處不敢出來了吧?」

「夠了,鳳染,夠了。」隋御伸手覆蓋在她的手背上,「到此吧,到此……」

鳳染拿另一只手按了按他的膝蓋,低眉問︰「現在還疼麼?」

「不疼。」

「真的?」

「晚上的時候有點疼。」

鳳染將兩手都收了回來,替他把被子重新蓋好,「你總是睡不好,因為晚上疼得厲害。不僅腿疼,渾身都跟著疼。」

隋御垂下鳳眸不回應,鳳染笑意忽深,道︰「待開春給你換個方子,下幾味猛藥。」

「沒用的。」

「你只要不再偷偷倒掉,就一定有用。」

「是你父親教你的醫術?」

鳳染想了想,答道︰「算是吧,我偷偷學的,是個半吊子。你怕不怕?」

「怕什麼?橫豎是一副不中用的身子,交給你使喚好了。」隋御憫笑自己,但不知怎麼耳根又躥紅起來。

鳳染已在隨身空間里研究了好久,起初沒敢給隋御用藥,是因為她對隋御的狀況了解不夠透徹,而且她本身對醫理一竅不通。是在靈泉的幫助下,才慢慢懂了些基本常識。

隨著她對隋御的照顧越來越深,鳳染心里已有數該怎麼對癥下藥。不敢保證讓隋御重新站起來,但管怎麼讓他月兌離輪椅總可以吧?

「哎,侯爺,我一直想問你呢,你覺得府邸後面那片地上種點什麼好呢?」

隋御側目眈著她,被鳳染身上散發出的那股灑月兌勁兒所吸引,她為什麼總能這麼樂觀?她為什麼總覺得前面還有希望?

鳳染,你到底是個什麼人?他心里茫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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