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章 願卿長安

她的目光涼涼的,裹著他看不清的東西,在這寂靜的黑夜,與往日相比,是那樣的不同。

蘇曄之把玩著手中余下的一柄匕首,目光一瞬不瞬地凝著那方才被他以石子點了穴位的人。須臾,騰出一只手來,又是一顆石子,解了他的啞穴。

幾個剛剛還活生生的人,不過千鈞一發之際,便成了冷冰冰的尸體,就那樣躺在不遠處,那人早已被嚇的屁滾尿流,終于解了穴,立刻見風使舵︰「還請公子高抬貴手,放過小的吧!」

「我今日已給過你機會。」蘇曄之把玩匕首的手又是一頓,這個世界,有善,亦有惡。上次在武器鋪時,他便存著得饒人處且饒人的心思。可這一次,是他第三次存著害人的心思。古語有雲︰再一再二不再三。

如果他再不殺了此人,日後聞宛白始終都是危險的。

更何況,今日這幾人皆存了不純的心思,若不是有他在,後果不堪設想。念及此處,蘇曄之好看的眉毛輕輕皺起。

那人看著逐漸靠近的蘇曄之,口中大喊著「不要」,可渾身動彈不得,只能眼見著那匕首深深捅進他的胸口,痛到來不及說一句不想死,整個人便僵硬地倒下,死不瞑目。

他自懷中掏出一個白玉瓷瓶,碧綠色的液體傾瀉而出,不過幾滴,尸體便花得無影無蹤。片刻之後,房間內恢復如初,似乎一切都未發生。

蘇曄之順勢轉向聞宛白所在的方向,深深地望了她一眼,正欲離開,卻听見她有些難以自控的聲音響起,似乎是怕極了,「不要離開。」

他身形一頓,眼眸中有幾分難以置信。終是走到榻邊,安慰性地撫了撫她的發,她的衣服已被方才的幾個人撕扯的七零八碎。

聞宛白吞了吞口水,額上沁出絲絲縷縷的冷汗,若是仔細些,還能听見她急促的呼吸聲。

「想不到你這樣干淨的少年,有一天手心也會如我一般沾滿鮮血。」

她的聲音嘶啞至極,是方才抗拒得太過的緣故。她說話的時候,眼神過于空洞,記憶似乎飄向了久遠的從前。听她這語氣,倒像是自嘲。

蘇曄之的手輕輕一頓,半晌,他低低地笑了。

鳳吹開窗,有些微冷。他正欲起身關窗,卻被聞宛白驚慌失措地握住手心,一瞬間的錯愕。他凝住身形,一眼望進那幽深的懼怕中,順著她的話說下去,嘲諷的意味十足︰「你親手將一個滿心滿眼仁義道德的少年變成了你殺人不眨眼的模樣,開心麼?」

即使是在月光下,也能見到那些縱橫交錯的傷疤,從前與她歡愛時,他並未花太多心思去端詳這些地方,可現在卻在這樣的情況下,與之坦誠相對,他的眼眸一痛。

聞宛白指節用力而顯得過分蒼白,握得蘇曄之的手生疼,他吃痛卻未掙月兌,只是任她用力。而她指尖微顫,毫不猶豫地放開他的手,別開臉,唇不斷在哆嗦。

「你走吧。」

蒼白,無力,荒涼。

半晌,蘇曄之輕輕一笑,起身走到窗前,小心翼翼地合上了窗,卻未離開,而是點燃了燭火,一剎那的明亮。聞宛白卻如同遇見了什麼洪水猛獸,將臉埋進被窩里,聲音明顯有幾分不穩︰「不要!」

她明明是歡喜光亮的。

蘇曄之走上前,拉開椅子坐在她旁邊,「你覺得是你將我拉進了這萬丈深淵,可是怎麼沒想過,或許,從一開始,就是我自願踏進這萬劫不復之地的。」

「或許,這才是我原原本本的樣子。」

他低垂了眸,笑容有幾分諷刺。

聞宛白顫抖的身子輕輕一頓,良久,似乎是適應了突如其來的光亮,她探出頭來,將上半身掩的嚴嚴實實,笑容充斥著慘白的味道,「從前,我像你一樣干淨。從殺第一個人開始的怯懦,到後來的麻木,不盡的殺戮,只會讓人變得冰冷。我從一個平平無奇的弟子,走到萬人推崇的宮主的位置上,承受的不是至高無上的榮耀,而是日復一日的折磨。」

她厭惡與旁人發生不必要的肢體接觸。

她實在太愛穆夜了,愛到想讓自己變得與常人一樣,不會在他靠近她的時候,無意中給予他嫌惡的眼神。她廣招男寵,他們每一個人,眉目中都有他的影子。可是,即便如此,她即便是與他們走的多近,心底里都是厭惡的情緒。

蘇曄之的出現,是個意外。

那一日,她意亂情迷,還因寢殿香爐中被人下了催情的香料。

那僅存不多的良知,在見到蘇曄之的那一刻,被徹底地點燃。這個少年,溫柔、干淨、單純,長相是精雕玉琢的完美,而那一份骨子里透露出的單純,讓人無端覺得美好。美好的東西,總是讓人有想要撕碎的。

她太想看看一個完美無缺的少年墮入黑暗後會是什麼模樣,這一刻,她似乎成功了。她仿佛看見了另外一個自己。

蘇曄之在她身邊的時日雖不長不短,但她的事,隱隱能猜到幾分。今日她之所以會這般反常,也許並不單單是因為幾個歹徒,而是這件事勾起了她不太好的回憶。

聞宛白眸光有幾分悠遠地望向遠方,不曾注意薄被滑落,艷光四射。

「有些事過去了,就讓它過去吧。聞宛白,放過你自己。」蘇曄之月兌了外袍,飛快地披在了她身上。

「為什麼?」她的聲音很啞,忽而定定地望著蘇曄之,第一次認真打量他的正臉,而穆夜的容顏,不知從何時起,便已被淡忘。

蘇曄之一愣。

她立刻補充道︰「為什麼要救我?」

從前,他眼底的恨意分明那般濃烈,又怎會在一次次危難之時出手相助。可又不知自何時起,那恨意又逐漸消散,他依舊是那個溫柔干淨的少年。

蘇曄之輕輕一笑,「因為,他們該死。」

他輕輕握住她冰涼的手,溫熱的氣息緩緩傳遞過去。「你沒有錯。」若所謂的正是不分是非善惡,一味地依靠滿嘴的仁義道德服眾,他寧願站在聞宛白的一端,替她周全考慮些。

你知道的,這個江湖是寬容的,但也是不寬容的。世人對聞宛白的惡意太深,很大一部分原因來自于,她那令人垂涎的絕世武功。旁人不敢觸及分毫的《鏡花水月》,在他們眼里,更是邪惡的存在。所以,她便成了世人口中十惡不赦的女魔頭。

不管她是否是這樣的,在世人眼里,都無法更改。

若你與一個十惡不赦的女魔頭走得近,那你何嘗不會為人所詬病。這便是為何,水月宮之外的人,都對聞宛白避如蛇蠍。

見過聞宛白之前,他听過太多令人不恥的傳聞。見過聞宛白之後,他信以為真,但這些天的相處,讓他對這些傳聞有所質疑。

漸漸的,他已分不清,是非對錯。他只知,自始至終,都未違背自己的意願。

聞宛白輕輕笑了,她精心玩弄的男寵,到頭來,竟給她上了一課。她仿佛從他的身上看見了光,那是從前自己極度不屑,現在又無比奢望的東西。

他的話似乎有一股天然的魔力,將她殘缺不堪的心補得平整,這似乎還遠遠不夠,時隔多年,她的心,第一次從冰冷變得有溫度。

「蘇曄之,我放過你。」

若她是在最美好的年華遇上他,興許會說一句有幸相逢,願卿長安。可她遇見他時,早已是身心巨創,外面光鮮,實則苟延殘喘的時候,她唯獨能說一句︰我放過你。

她毫不猶豫地抽出手。

「去找你的小師妹吧,那才是你的良人。」

蘇曄之的手輕輕一頓,聞宛白冷漠的神色被他盡收眼底。他心里有一股莫名的落寞之意,難言的苦澀一圈圈化開。

「有緣再會。」

自此一笑泯恩仇,來日相見不相識。

聞宛白望著他的背影微怔,他身上有她的影子,而她也順勢顧念起了自己為數不多的良知。待蘇曄之走後,她喚了人搬來了木桶,在鋪滿花瓣的水中,擦拭了自己許久,直到擦破了皮,也未回過神來。

最後,毫無征兆地吐出一口鮮血,心口又開始鈍鈍地痛起來。她將自己縮的小小的,縴縴玉手按在心口的位置,似乎在訴說著無聲的蒼白。

第二日,聞宛白是被一陣頻繁而急促的敲門聲吵醒的。她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穿好衣服,提起寄白一道開了門,神色不悅地望向敲門的店小二。

她也不說話,一雙勾人的鳳眸冷冷盯著店小二,甚至夾雜著幾分未醒的困倦。

店小二吞了吞口水。

「姑娘,有人包下了整個客棧。」

聞宛白抱劍而立,單是一個字︰「滾。」語罷,便「啪」地一聲關了門。店小二踫了一鼻子灰,在門外不依不饒地敲門︰「姑娘,對方可是個大貴人,我們也不好得罪。」

門突然開了。

「我出雙倍價錢。」

「哎呦,這可不是錢的事兒,那些個貴人啊,據說是皇城來的,我們可沖撞不起。」

「給我們一間。」

百里無月尚在昏睡,這時上路,只會適得其反,讓他們變得更加虛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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