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二章 在各自的世界里

山路艱險崎嶇,又兼濕滑,江離上行的速度便極緩慢。此刻他早已適應了腳掌之上的疼痛,還能在累了的時候靠在一旁的石頭上歇息一二,順帶觀察一番那些青苔的奧秘。

只是無論怎麼看,他都覺得那些青苔普普通通,和尋常人家屋後檐下的那些別無二樣,只有在踩在腳底的時候才能體會到它的與眾不同來。

他的鞋底壓根起不著半點的防護作用,更是早已被那些不知何來的尖針扎得千瘡百孔,江離索性月兌下來扔到一邊,光著腳向上爬山。倒是別有一番清涼,唯有踩上去之後青苔貼合在腳底時傳來濕膩而微癢的感受,讓他微感不適。

相比于那雙鞋底來說,江離的腳底板倒是渾然無事,白白女敕女敕,仔細看時才能發現上面密密麻麻有著無數個細小的針孔,偶爾有些微細的血珠滲出,也早被青苔的絨面給擦拭干淨,留不下半點痕跡。

待得休息夠了,江離搖了搖頭,像是要把接下來的痛苦全部忘掉一般,繼續向山上走去。此刻他已爬了過半,眼見著再有個半日時光,便能順利抵達峰頂。

想著不能功虧一簣,于是他走的越發緩慢小心。越是往上,山風越是強烈,有幾處山石轉折處大概是風口,吹得人東倒西歪的,若不是小心扶住,只怕要被刮跑了一般。

始終關注于腳下的江離,突然後背上猛的一震,像是被一根利箭刺透了身體一般,一股難以言喻的疼痛感慢慢的由背部的皮膚向身體的最深處擴散開來。

江離大吃一驚,扭頭看時,卻又不見任何痕跡。他疑惑不解的回過頭,邊登石階邊時刻留意著,行不幾步,之前後背上的疼痛猶在,又是一陣劇痛猛的從上傳來。

江離勃然大怒,猛然回頭怒視四周,只見道旁巨石林立,樹木森森,哪有什麼人在?

就在他站在原地四下張望的時候,大腿根部又是突然一震,果不其然又是一陣疼痛彌漫開去,這地方過于要緊,險些驚嚇到小江離,此時更是因為疼痛波及而瑟瑟發抖的縮作一團。

這次偷襲就發生在自己的眼皮底下,由不得江離驚怒交加,一邊惱怒于這躲在暗處的敵人也太過于陰損不講武德,一邊見四下無人,便解了褲子細加察看。

只見一根墨綠色的長針戳在自己的大腿之下,若是再偏個一兩寸,只怕就要蛋打雞飛。看那長針竟是和這前射落飛鳥的一模一樣。

只是要把一根長針射出弩箭一樣的威力來,足見這位偷襲之人雖然品行低劣,但倒是有著一番好手段。江離憤憤不已,捏著露于皮膚之外的針尾緩緩的將針撥了出來。

只見那枚長針通體墨綠,拗之柔軟,看那材質也不像是金屬制成。江離總覺得像在哪兒見過,只是任他想破腦袋,怎麼也想不起來倒底是誰擅使這般暗器。

他搖了搖頭,將長針仔細納入懷中收好,這才抬頭望了望山道,準備繼續前行。

這一望之下不由得江離瞠目結舌,面露駭然之色。一時間也不知道是逃是躲,總算是絕望之時的福至心靈,雙手抱頭用力蹲了下去。

一陣山風呼嘯而來,嗚咽出聲。

一捧松針隨風而落,如細雨,如牛毛,如絲線,如鋼針。

它們落在地面,被風一掃而空。它們落在江離的身上,悄無聲息。

江離望著自己手臂,望著自己肩膀,只見衣服之上密密麻麻的扎滿了針,看著像是湖邊老太太洗衣服時用的毛刷,因為時間久了便只有短短的一層短毛留在上面的模樣。

此時此刻他哪里還不明白這最為陰險的刺客只是穿行于山林之中的狂風。刺客慣用的兵器,那些墨綠色的長針,不過就是道旁隨處可見的松針。

難怪看起來如此眼熟。

這些不知道生長了多少年的松針細長而直,針尖極其鋒銳,只怕那些由最頂級的工匠精心打造的鋼針,也打磨不出這般銳利的效果。而那些針尖上的寒光,並不是因為光影之下的心理作用,而是有著實實在在的一絲靈氣在其上縈繞不止,難怪可以造成有如長箭透體的感覺。

那些松針輕松的穿破了江離的衣衫,刺透了他的肌膚,有一些徑自鑽入他的身體內,只在他的皮膚上留下了一個細小的圓孔。更多的松針則最後扎刺在他的骨骼上,在皮膚外面留下長短不一的針尾。

細密的血珠從孔洞之中,從針與孔的間隙之中,漸漸滲了出來,在江離身上的衣衫上印上無數紅色的小花。這些從肌膚上,從身體深處不斷泛起的劇痛是如此強烈,要比剛才青苔上的行走不知要強了多少倍。即便是有著如怪獸一般強悍的身體,也很難無視它們的存在,江離清晰的感受著從腦袋直到後背還有手臂各處傳來的疼痛,甚至還能哆清晰的感受到身體內那些松針的存在所帶來的極難忍受的異物感,稍有動作便牽動著全身各處一起發作起來。

他的全身不受自主的顫抖著,也不知是痛的,還是氣的,連呼吸聲里都透著因為哆嗦而起的顫音。

疼痛只是落于身體,或者印蝕于神魂之上的表象。江離蹲在布滿青苔的石道上,感受著從腳底傳來的刺痛與濕膩,感覺這酷似或者勝似萬箭穿心的痛苦,他的表情里沒有絲毫恐懼,只有蠻不在乎,他深深的呼吸了一口氣,慢慢的站了起來。

路就在前方,山頂就在頭上。

他抬起腿,果斷而穩重的向前邁去。

又有松針悄無聲息的隨風零星而至,落在他的臉上,落在他的胸前,落在他的大腿,落在他的腳背。

這些已經不是人類可以忍受的痛楚,落在他的身上,不過使他的臉色更蒼白了一點,臉龐之上更多了幾回抽搐而已。

又是一陣山風襲來,無數細長的松針被紛紛揚揚的席卷至半空中,然後在空中略作停頓,像是無數支利箭在無形的弦上拉了個滿弓,帶著輕微的尖嘯聲,鋪天蓋地的落了下來。

無論每根松針破空而來的尖嘯聲有多輕微,可無數支松針發出的聲響融合在起,最後形成的聲浪極為澎湃極為浩大,將山風在林間穿行的咆哮聲也盡都比了下去。

面對這一波更為強大更為致密的松針箭雨,江離沒有想著找地方遮蔽,更沒有如前一般的抱頭蹲下,而是用力的撇了撇嘴唇,向著天空之上用力的比了比自己的中指。

大概是感應到了這來自地上螻蟻的鄙視,一聲震耳欲聾的炸雷在蒼穹之上驚起,像是在莊嚴宣告,又像是在惡毒詛咒,一時間濃雲密布,狂風大作,無數松針鋪天蓋地而來。

歷經風雨,好不容易站在山巔之上的江離,咧著嘴得意而放肆的笑了笑,卻是因為牽動了兩根對穿了臉頰的松針,痛得臉上的肌肉狠狠地抽動了兩下。

不用看江離也知道現在自己的模樣極其的狼狽,甚至于應該有些好笑。他的衣服早已破成絲縷,被江離胡亂的扯下圍在了腰間,看起來便像個荒原之上的野人。不要說那些深埋于自己體內不得見的千根萬根松針,光是露在自己肌膚之外的那些,便讓此刻的自己看起來更像是一只直立行走的豪豬。

想到這里,他胡亂的在頭頂上模索了一陣,將那些扎入他頭骨之上的松針滿把的拔下,憤憤的擲在地上,又狠狠地用一只腫脹得不成樣子的腳,狠狠地碾了又碾。

江離嘟囔著咒罵了一通,這才抬起頭,望著遠處的層巒疊嶂雲卷雲舒,望著那輪沒有遮蔽的太陽掛在天邊,用四處漏風含糊不清的聲音大聲的宣告道,「我來啦!」

然後,他雙足一頓,張開雙臂,撲向了山下的一片雲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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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真慢慢的醒來,全身酸軟的她並不想就此睜開眼楮,但是宿醉之後頭疼欲裂的感覺,使得她怎麼也沒有辦法把剛才的夢境接續下去。

那是一個極為香甜的夢。

夢里面自己還只是一個咿呀學語的小女孩,躺在媽媽的懷抱里听她講神仙鬼怪的故事。媽媽的懷抱是如此的溫暖,比天上的雲朵還要柔軟。

她貪婪的望著媽媽的臉龐,媽媽的臉長的那麼漂亮,像是世界上最美麗的畫兒,怎麼看都看不夠,可是不知道為什麼,自己總是記不住她的模樣,一轉頭就忘得干干淨淨。

真是苦惱。

媽媽低下頭,輕吻在自己粉女敕的臉蛋上,溫柔的鼻息拂在臉上,暖暖的,癢癢的。

她開心的笑了起來。越笑越開心。

然後便笑著醒了。

醒了之後的李真微有些著惱,早知道能夠夢見自己的媽媽,說什麼昨日也不應該喝那麼多的酒。按說昨日嬤嬤請吃飯,都是些小姐妹們,怎麼自己就把自己喝倒了呢。

她揉著腦袋申吟了一聲,扭動了一體,大腿處傳來的一陣劇痛讓她忍不住叫了一聲,頓時清醒過來。

她猛的睜開眼楮,只見自己睡在一張大床之上,只是無論是這張床還是整個房間的布置都極為陌生。她環顧左右,才發現里面的家具用料極為講究,倒不是有什麼別致的風格,就是怎麼貴怎麼來,充滿了銅臭味兒。

她困惑的揉了揉眼楮,正想要下地看個究竟,只是被子剛剛被掀開一角,頓時花容失色的發出了一聲驚叫來。

原來被子下面的自己竟然不著片縷,望著自己身上隨處可見的淤青,特別是留在胸脯上的那些吻痕,和那些也不知道是掐出來還是咬出來的痕跡,再聯想到身體深處那像要裂開一般的疼痛,李真如何不知道在自己身上到底發生了什麼。

雖然自小被賣到青樓樂坊,可是李真終究是好人家出來的女兒,就算天天望見听見都是些或風流或骯髒的事兒,她也始終打定主意潔身自好,一直守著清白賣藝不賣身。

這幾年隨著身體漸漸張開,無論是臉面還是身段越發的水靈,那些來樓里面的臭男人們無意中瞧見,哪還有心思听的進曲兒,只看得兩眼發直口水直流,恨不得立時按在身下生吞活剝了,私底下更是不知道找嬤嬤們打听了多少回,當得知李真是個原裝貨時,不知道多少人更是打起了開苞梳攏的念想,李真的身價也一路飆升,都快趕上當紅的頭牌姑娘了。

守著這顆搖錢樹卻不開張,嬤嬤們只急得長吁短嘆,找著機會都要旁敲側擊講些游說的話兒,可偏偏李真也是個性子拗的,要麼權做未曾听懂,要麼就是死活不吭聲,實在不行索性就擺個臉兒。這些年下來,也不知道得罪了多少嬤嬤,在背地里風言閑語的說了多少壞話。

大概這幾年無功而返的多了,青樓里的一幫嬤嬤們也就漸次死了這條心,只當養了株不開花的鐵樹。李真也慢慢放下心來,不像以往每日戰戰兢兢的小心過活,可沒曾想今日一個不小心竟然著了道。

李真瑟瑟發抖的蜷坐在床角,她一時無法接受自己失了貞潔的事實,只是驚惶未定的緊緊抱著被子,。可憐的女子完全不知道自己接下來面臨的命運會是怎麼樣,只能手足無措的將自己的身體包裹得嚴嚴實實的。

兩行珠淚無聲淌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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