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府衙堂前買命錢

暮色將至,華燈初上。

一身青衣的中年人沿著東西走向的長街直道,從街巷的那頭不緊不慢的走了過來。他停在了城主府衙門口的對面,抬頭望著黑底金字的牌匾,確定是府衙無誤後,便背負雙手施施然徑自向前,對著門口當值的兩名衙役全當不見,神態閑適自在仿若不過是在自家花園閑逛,眼見得再過幾個呼吸就要走進府衙。

分門而立的兩名衙役心下疑惑,相互交換了一下眼神,便有體態瘦削的那位上前一步,虛抬刀柄,一收一放鏗鏘作響,大聲喝道,「衙門重地,無關人等,速速離開。」

青衣中年人恍若未聞,腳下更是連停頓一下都沒有。

此刻雖已黃昏,算不得光天化日,但這麼些年來,何曾見過有人膽敢沖撞城主府衙,看青衣中年人的面目神情,也全然不像是要闖進來擊鼓鳴冤的。

瘦衙役面色一凜,拔刀出鞘橫在身前,厲聲喝道,「站住!」

青衣中年人一腳已經踏上了府衙前的台階。也不見他如何動作,只是寬袖輕拂,便有一股拳勁從無風自起的袖中涌出,將那高瘦衙役打得倒飛出去,撞在後面的牆上轟然作響,瘦削的身體順著牆面頹然滑落癱倒在地,只見胸口如深坑般塌陷了下去,鼻口中鮮血噴涌而出,已是氣若游絲眼見活不了。

旁邊那位偏胖的衙役心膽俱裂,掉頭就跑,一邊就要大聲呼喊。只是剛深吸一氣,還未來得及吐字出聲,後心便如被千鈞大錘重擊了一般,整個身體猛的向前飛出,竟是直接越過大門,重重的砸在院內青石地磚上,口中鮮血噴濺了一地。拳勁透體,將著脊柱連同五髒六腑都轟得稀爛,人還在空中的時候,其實早已沒了生機。

轉瞬之間取走兩條人命,青衣中年人面色如常,連低頭看都沒看一眼,一步邁出,便是直接跨過了衙署大門和倒地的衙役。

穿過大門,便是通往大堂的青磚直道。

夕陽余暉落在直道盡頭,有麻衣少年立于大堂階下驀然回首,懷里一只灰貓趴在肩上,跟著眯縫著睜開眼楮。

六目相對,各自愕然。

「老子是城主的佷子,江大寶。」少年轉過身,大概覺得這樣的見面有些草率不夠隆重,便熟練的把灰貓的腦袋按轉過來,一起對著青衣中年人,這才認真的伸出個巴掌,縮回去撓頭想了一想,又翻了一番道,「不巧,我都看到了。報官還是私了,你開個口,我要得不多,就這個數。」

青衣中年人皺了皺眉,望著少年那張充滿期待的欠揍嘴臉,枯瘦的臉頰比暮色下的城牆還要陰沉。這世上什麼都缺,唯獨不缺這些見錢眼開不知死活的家伙,想到這里,他蒼白的臉上浮起一絲極濃郁的嘲諷之色,道,「這可不夠,還得加上一個巴掌呢。」

麻衣少年頓時面露喜色,暗自懊惱自己早先價碼開低了,沒想著南紹城這等偏遠城市,人命竟然比草芥要貴上不少。正自盤算著自己是改口加價一二,還是做個價出無悔的生意人,正在猶豫遲疑的關口倒是突然福至心靈,反應過來為何突然多出一個巴掌來。少年哭喪著臉,嚎了一聲「媽呀」,轉身撥腿便往大堂里面跑。

我吃肉你喝湯,我殺人你收錢。青衣中年人沒覺得半點不妥,只是喝湯收錢到自己手上就只能怪他眼力勁不好了,像這等送上門一心尋死的二世祖,青衣中年人自然不吝親手送上一程,左右這等螻蟻賤命也不過是一拳的事情。

麻衣少年充滿恐懼的哭嚎聲嘎然而止,身形便像剛學會飛翔的雛鳥般撲騰著飛了起來,手腳還在空中徒勞而笨拙的掙扎著,卻沒想到在那道弧線的終點竟是腦袋先著地,咚的一聲重重的磕在鋪道青磚上。整個身體順著前沖之勢狠狠摔在地上,四肢亂張,扭成了一個奇怪之極的姿勢。

竟連舌頭都吐了出來,死狀極為淒慘。

青衣中年人冷笑一聲,長袖一甩,滾出不多不少十五個銅錢,一路叮當作響在地上轉了好些圈,停在少年身旁。

拿錢買命,有錢沒命。

只是听聞這南紹城主素有賢名,如今看來多半也是沽名釣譽之輩。養的出這般無法無天的二世祖佷子,平日里對他的嬌縱袒護可見一斑。見微知著,想想也知這位城主的人品操守實也好不到哪兒去。

當然,坊間相傳的賢名清譽究竟做不做得數,青衣中年人並不關心。此番來府衙可是來殺人的,好人殺起來痛快,快人殺起來愉快,歸跟結底就看自己的拳頭出得有多快。

殷蘭慶低頭望了望攏在寬袖中的拳頭,臉上微露出一些訝然迷惑的神情。他所練的風雷拳譜其實也算不上什麼高深武學,但勝在作者對于拳法真義頗有一些獨到見解,因此大派宗門大多都有收錄,以備入門弟子研習拳意時參考領會。那些沒有宗門扶持的山林野修,除了別有機緣的,多半尋不到真正高品秩的修行功法,像風雷拳譜這等經過大宗門檢驗過的高級大路貨,修習之人倒也不在少數。

但沒有師門長輩引路,靠著自己體悟琢磨,真正如殷蘭慶這般將這套拳法練到快如疾風浩若奔雷的,可是少之又少,不得不說也是個意志堅定勤勉勵不息的狠人。即便境界只是四品,但不乏有四品五品的武者劍仙,一個不小心便倒在他既快且狠的拳頭面前。流雲山莊也正是覺得他資質心性都不錯,拳法又有獨到可取之處,這才招攬在莊上擔任客卿。不然以他這還不到四品的境界,的確是有些不夠看的。

但再怎麼說,那也是四品武者的底子,一拳出去足可開石裂金,轟在胸口輕者筋斷骨折,便是直接一拳穿胸也是常事。但剛才一拳下去卻如中敗絮,輕飄飄並不受力,拳意更是入體即散,就像是一拳打在了空氣中,有些古怪。

再說受了自己一拳,不應該內腑崩裂七竅流血。偏偏這小白臉干干淨淨的,連道血痕都沒有見著。可那也罷了,舌頭歪在一邊吐那麼長又是個什麼意思?

莫非太瘦了不好著力?或者氣血太虧流不出來?

殷蘭慶自嘲的搖了搖頭,心道自己怎的今日如此疑神疑鬼,至少那一聲以頭撞地,偌大的動靜總不是假的。一個螻蟻怎麼個死法,自己還要去琢磨,真是閑吃蘿卜淡操心。可心里如此想著,卻總歸覺得哪里怪怪的,走了幾步實在忍不住,又回頭望了一眼。

死的不能再死的少年歪著腦袋四仰八叉的躺在那兒,一動不動。

那只原本被抱在懷里的灰貓,此刻正蹲坐在麻衣少年的胸口無聊的舌忝著腿上的浮毛,見殷蘭慶回身望來,四目相對,臉上竟然顯現出一絲驚恐之色來。

一只貓除了賣萌裝傻,還能做出別的什麼表情來!眼見如此浮夸的驚恐表情,就這麼活靈活現的在一只貓的臉上表現出來,殷蘭慶覺得自己當真是白日見鬼了。正自訝然,卻見那灰貓望了自己一眼,又低頭瞅了瞅自己的主子,思忖了一下,竟也有樣學樣的仰天摔倒,白眼一翻,兩腿一蹬,兩個爪子再往腦袋上一抱,假裝就此死了過去。

若是如此也就罷了,竟然還想著偷模模的調整了下舌頭吐出方向,一人一貓方向保持一致,很是講究。

殷蘭慶只覺得一口老痰蠢蠢欲動,吐也不是咽也不是,真想一巴掌送這無聊灰貓隨他的二世祖主人一同上路。果真是人以群分物以類聚,一人一貓沒一個看著順眼的。

就在殷蘭慶歹念又生的時候,卻見一眉眼方正臉部輪廓分明的中年男子,身著一襲寬大的白色儒衫,從大堂內里急急的轉出,便被堂前的慘像嚇了一跳,他強行抑制住心底的震驚與憤怒,怒視著眼前的凶手。雖然沒著官衣補服,聲音溫和卻自帶著一股威嚴,「為何在此行凶!」

這里是南紹府衙,盡管屬官衙吏都已各自歸家,空蕩蕩的府衙只有自己和兩位值守衙吏在,當然那兩個衙役已然殞命,此刻也只剩自己一個人了。但只要自己還站在這棟代表著帝國在南疆存在的府衙大堂上,帝國的榮耀,城池的尊嚴,便不能任人踐踏蹂躪。

這不是件可以問原因講道理的事兒。

所以盡管階前的鮮血四濺星星點點格外鮮艷,盡管自己握持著書卷的手在微微顫抖,南紹城城主李興霖身形挺直如劍,決絕不退的佇立在大堂門口。

將眼神從無良灰貓身上挪回來的殷蘭慶,上下打量這位怒目相向更顯得威嚴的中年人,猜到正是那位李姓城主。想到沒有多費周章,便見到正主自己送上門來,倒是省了自己不少事,殷蘭慶面無表情的臉上難得的露出一絲森然笑意。

「我來取你性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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