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相識總有相逢時

入了城往西走,很快便到城主府。

城西本是城里最破落的地方,起初當真是一貧如洗魚龍混雜。那個主政一方的父母官初到時不願住在府衙,執意要把家安在城西,大家勸了又勸,可誰又能攔得住。于是乎這麼些年那些大小官員文人富紳就算再聞不慣城西的窮酸味兒,也得捏著鼻子三天兩頭的往那邊鑽。

多年下來,也不需城里多少額外的撥付,坑坑窪窪的爛石路漸漸鋪上了石板,兩邊的破敗草屋也慢慢變作了繁華的商鋪酒肆,原本那些卑微到爛泥里的破落戶也都找到些正當活計過得有滋有味起來,大家伙這才回過味兒,佩服起那位城主的遠見與精明來。

只是南郡最有名的「紅袖」青樓得了消息,趁著地價不顯的時候圈了偌大開了家分店,這幾年風生水起生意火到不行。偏偏這地段就在城主家的斜對面,每日鶯歌燕舞弦樂不息,讓這位愛民如子最喜歡講道理的父母官每每回家望見都窩心得很,徒自唉聲嘆氣。

據說準備了滿月復文章登樓理論的城主大人,被當時的紅袖樓花魁柳曉曉帶著一眾姐妹圍在半道,一語未發落荒而逃。

柳曉曉從此一戰成名,在南郡八城風頭一時無二。紅袖生意有若火上添油,一座難求。

此刻天已黃昏,城主還在府衙忙著,先行著人帶話遇到棘手的案子,讓夫人請著客人先吃起來,自己得空了就回家。

綠芝等一眾丫環忙著準備晚上的筵席,小姑娘們手腳麻利像翻飛蝴蝶穿梭在廳堂之間,擺凳的擺凳,添香的添香,偶爾交錯經過,看彼此的眼神里都透著興奮,像打了雞血一樣。

公子持劍,果然溫潤如玉。

不過這位公子,漂亮得都有些過頭了吧。

忙碌之余的綠芝不忘豎著耳朵,唯恐漏過了門外一絲一毫的動靜,小臉蛋在小姐妹面前抬得高高的,滿是驕傲。

看見沒,這位劍客可是我從城門口接回來的哎。

只是心里未免些許幽怨,夫人也真是的,明曉得自己稀罕得緊,偏偏不透半點口風。要早知道那位劍客公子在後面車上,就算當真沒有膽量跳上去,少不得也得掀了簾子先打個招呼什麼的吧。

喔,也沒準會有一見鐘情的橋段呢,可要真喜歡上了,自己難不成真去陪他走遍天下江湖,可是自己又一點也舍不得離開老爺夫人的。

那可如何是好,真真是愁煞人。

好容易從糾結中回過神來大丫環有點臉紅,輕輕的啐了沒羞沒躁的自己一口,見房里面安靜得不像樣,這才尋見兩個小姐妹早已搶佔了窗邊的有利地形,往前廳那兒正看得起勁,于是連忙把她們往兩邊撥了撥,硬將自己塞了進去。

三人壓低了身形,鬼鬼祟祟三個小腦袋一溜兒擱在窗台上。

目不轉楮。

……

余暉和煦的光線照映下,院落里花樹成群,幾株海棠怒放,白的粉的花兒,淡雅芬芳的點綴在桃樹李樹杏樹之間。

院落一隅的石桌前,兩人相對而坐。

身為當家主母的曹如給劍客公子續了杯茶,微有些歉意的望著當年自己嘴里的小魚,現在的流雲山莊少莊主俞昊新,笑道,「南紹條件簡陋,沒啥可以拿得出手,這枯頂茶就算還有一二可取之處,終究還是世俗之物,拿來招待少莊主還是怠慢了。」

已經慢慢開始接手山莊事務的俞少莊主待人接物早已練得圓滑融通,只是一邊說著客套話,一邊望著那張熟悉面龐上不再熟悉的笑容,卻是禁不住一時怔忡恍惚。

當年那個背負長劍,喜歡雙手叉著腰罵天罵地,喜歡指著別人鼻子呦三喝四,喜歡對著自己小魚長小魚短呼來喝去的那個少女,真的還是不見了麼?

那時候剛剛離家出走的小屁孩兒涉世未深,就這麼鬼使神差的遇到同樣涉世未深的劍仙姐姐,也不知道互相慫恿折騰出了多少件荒唐故事。

看起來凶巴巴的少女,實際上何曾對自己有丁點兒凶過,路上遇著好吃好喝好穿好玩的都得給自己備上一份,別的不說,逢著雷雨天還得再加唱首歌兒哄自己睡覺,讓母親早亡的俞昊新油然而生孺慕之情,在炸雷轟響中不知道睡了多少個香甜好覺。

只是歲月流逝,終究物是人非。

現時的一聲少莊主,卻是有說不出的疏離了。

要了男人,要了孩子,便不要自己這位忠心耿耿的曹幫總護法了。

俞昊新憤憤不平。做少莊主,哪有小時候做個鞍前馬後的狗腿子,來得快活,來的風光。

想到這兒,便抿了一口茶,感受著那不知甘苦的余味,笑道,「如姐見外了,還和那時候一般喊我小魚就是了。」

曹如掩著嘴莞爾一笑,只道過了十幾年了,那能再像當年過家家一般對名震江湖的少莊主沒輕沒重。家里頭那些丫環們此刻都扒著窗台望呢,哪能失了禮數掃了你這位俞大劍仙的威風。

俞昊新哈哈一笑,自不強求。沒過多久,便有下人領著位背著小書箱的男孩過來,約莫著十歲光景,長得白淨秀氣,眉宇之間頗有幾分曹如的神韻,見了人也不怕生,規規矩矩的和自己母親還有俞昊新行了禮後,便很是老實的尋了一邊石凳上坐著,只是眼神直往倚在一邊海棠樹干上的長劍打量。

「這是才從學堂回來呢。」曹如一邊幫著摘下小書箱,放在石桌旁,介紹道,「這就是我兒李凝靜……」

「歲月從今凝靜好,年華不與紅塵老。幫我媽說了。」小男孩歪著腦袋老氣橫秋,朝著那顆海棠樹伸出手指比劃了一下,這才回過頭一臉震驚的道,「軍中制式佩劍都是三尺三寸,大叔你這看著可不像啊。」

「我叫俞昊新,曹幫總護法。此劍可還喜歡?」俞昊新豎著大拇指,一本正經的自我介紹道。自己當時離家出走遇見曹如的時候,可不就是差不多這個年紀。

「喜歡!」男孩想著眼前這人望著倒有幾分仙氣,但曹幫總護法這名頭實在是江湖草莽氣太重,怎麼听都不像是個威風的山上宗門。便將目光又放在海棠樹下,很是認真的點了點頭,然後斜眼偷瞧了眼曹如,見母親神色淡然似乎並不在意,便覺著課業溫補完便是天大地大自己最大,于是堂而皇之的又補了一句,「母親從不喜歡我踫這些。父親大人偏又是個怕老婆的。」

曹如怒目以對。

俞昊新啞然失笑,伸手一招,那柄「滄灕」驀然出現在自己手中。

前廳的窗台上立時傳來三聲驚呼。

同樣一臉震驚的小男孩扭頭望了望旁邊空無一物的海堂樹下,狠狠的抽了下鼻子,眼珠都快掉了出來。

神仙手段吶!

以至于當李凝靜細細打量起手中的滄灕寶劍時,完全記不起那位年輕劍客是怎麼交放在自己手里的,回過神來的第一件事情竟是立馬撈起袖子狠狠擦了擦嘴角滴拉的口水。

要是滴在了寶劍上,得是要遭雷劈?!

李凝靜訝然道,「能飛?劍仙?」

「能飛!」自稱曹幫總護法的劍仙老爺點頭道,對于劍仙一說倒是不置可否。

一劍在手為劍客,御劍而行為劍仙。

但也不盡然。

李凝靜大為驚嘆,再去細細打量手里的寶劍,便狠不得就要抱在懷里全部舌忝上一遍,愛不釋手。劍身比軍中制式寶劍略要長上一些,只是捧在手里卻是出乎意料的輕,也不知倒底是什麼材質所制,沉檀木所做的劍鞘通體黑色,上面鎦飾著暗金符紋,在劍鞘中間部位刻了兩個蒼勁有力的古篆。

「好一把河流劍!」李凝靜嗷的一聲跳起來,舞著劍鞘施展了一通自創的瘋魔劍法,信馬由韁,豪情萬丈。

「滄灕!那是滄灕劍!」俞昊新望著那個將要成為自己弟子的男孩,遠遠喊道。

少年立時閉嘴,低頭仔細琢磨了下劍鞘上的兩個大字,繼續呼哈出聲,埋頭猛練。

根骨也只比普通人略好一些,勉強算是中等,苦練一輩子,估計能不能模著元嬰的門檻還是兩說。俞昊新本身就是萬里挑一的根骨清奇,眼前的這位女子更是不消說,那可是天才中的天才。

所以一路過來,每每曹如談起自家孩子總說根骨平庸,他全然不信,只當是她的謙虛客套。

畢竟在你曹如眼里,有幾個人能算根骨不平庸的啊。

可沒曾想投胎當真是個技術活,這小子偏偏就分不到他母親萬分之一的機緣,平庸得有些令人發指。

曹如你盡說啥大實話哩!

曹如你找男人本事一般,沒曾想到生孩子的本事也一般得很吶。

俞昊新在心里唉聲嘆氣,鬼哭狼嚎,恨不能滿地打滾。

老天爺也真是不給飯吃,你哪怕給個曹如的一成也好啊!自己收徒弟也收得痛快不是。

曹如樂呵呵一笑。眉眼彎彎的模樣落在俞昊新眼里,心想當年那個如春風般溫暖的少女,給自己頭號手下挖坑的時候,可不就是這般的促狹狡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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