嬴政心結打開,滿心都是自信,他這時也不覺得贏柱死後的境況淒慘了。
反而,那都是應該的!
贏柱死後,什麼都沒能留下。
形體朽壞,位置被傳承下去,他就什麼都沒了。
而自己不同!
嬴政攤開雙手,看了看自己的雙手。
一只白,一只黑。
他嫌棄地看了一眼鞠子洲︰「搞得這麼髒!」
鞠子洲打了個呵欠,沒心思理他,往面前桌案上一趴,沒一會兒就睡著。
嬴政撇嘴,看了看自己發黑的手掌,忽地伸手將髒手伸到鞠子洲頭上搓了搓。
還是髒。
「嘁!」嬴政咧嘴,輕踢了鞠子洲一腳,然後喚宮人進來拿了毯子給鞠子洲披上。
他洗了洗手,正待擦干時候,熊當帶著另外一名宦官走了進來。
「太子殿下。」熊當俯身︰「王上派使者請鞠先生前往論政。」
嬴政皺了皺眉︰「現在?」
「稟太子殿下,是現在,越快越好!」旁邊的宦官回答。
嬴政點了點頭,說道︰「你二人自去叫他吧。」
熊當和身邊宦官對視一眼,行禮之後去喊鞠子洲。
……
鞠子洲醒來時候,發現自己處在陌生的宮殿之中,他坐起身左右看了看。
不遠處小宮婢見到鞠子洲動了,立刻跑了出去,通傳消息。
「鞠先生醒來了。」
鞠子洲掀開蓋在自己身上的精美錦裘,看了一下,自己身上依舊是一副數日未洗過的髒污模樣,正待穿鞋,門外異人提著裙裾跑了過來,一副驚喜模樣︰「鞠先生已經醒了麼?」
鞠子洲提著草鞋,一時之間,穿也不是,不穿也不是。
異人笑眯眯走過來,自然而然地拿過鞠子洲手中草鞋,低頭為他穿上,而後像是做了一件不足掛齒的小事一樣,問道︰「鞠先生睡得可好?」
鞠子洲點了點頭︰「陛下,我緣何在此?」
「哈,是寡人使人請了鞠先生來的,因見鞠先生睡得正香,便未忍叫醒先生。」異人說著,拱了拱手︰「先生勿怪。」
「不敢。」鞠子洲起身,回禮︰「大王使人請我來,是要論政?」
「正是。」異人點了點頭,做出請的姿勢,請鞠子洲入座。
這時候,鞠子洲的獨自「咕嚕嚕」的響起來。
餓了。
異人見此,拍了拍自己的腦袋,笑道︰「寡人倒是忘記了,鞠先生久睡,還未進晚食!」
「去叫一桌菜食來,寡人要與鞠先生共飲。」
異人身後,宦官悄無聲息地離開。
鞠子洲深深地看了異人一眼。
禮賢下士做到這個程度,一般的士人是肯定會感動的。
但是鞠子洲並不。
他想了想,問道︰「陛下欲要建功?」
異人點了點頭︰「不錯,寡人是想要建立一番功業!」
一般來講,國內局勢不穩定,新王登基之後沒辦法徹底擺平千絲萬縷的利益關系時候,會對外發動戰爭,然後挾大勝之威勢,以絕對的優勢將國內局勢迅速擺平。
這是堂堂正正的「王道」。
鞠子洲點了點頭︰「不失為好計策,但,王上。」
「你可想過要對誰動兵?」
異人點了點頭︰「周室衰微。」
鞠子洲挑眉。
伐周啊……
「大王敗周之後,打算如何對待周人?」
「遷之!」異人笑了笑︰「鞠先生對周人了解多少?」
「完全不了解。」鞠子洲搖了搖頭︰「敢請大王教。」
「如此,寡人便獻丑了……」
……
鞠子洲與異人一直對飲對談到天亮。
啟明熹微之時,鞠子洲起身拜禮︰「王上,我該回去了。」
「與鞠先生交談,寡人獲益頗多!」異人驚嘆看著鞠子洲。
明明是一個奴隸出身,十幾歲的小鬼,卻眼光如此獨到,學識如此淵博,真是教人不得不嘆服。
「還望之後鞠先生多多教授寡人!」異人拜鞠子洲。
鞠子洲避開︰「王上,我可能很長一段時間都沒辦法教王上什麼東西了!」
「哦?」異人挑眉,微微進了一步︰「鞠先生要離開咸陽?」
「是的。」鞠子洲點了點頭︰「我要離開秦國一段時間。」
異人眯眯眼楮,打了個呵欠︰「鞠先生是不適應咸陽的氣候嗎?還是說思鄉?」
「都不是。」鞠子洲笑了笑︰「我有一些東西,留在外面太久了,我怕再不拿到秦國來,就派不上用場了!」
異人挑眉︰「是何物?」
「我的一些實驗品,和一些考察筆記。」鞠子洲笑了笑︰「大王應該見過《邯鄲調查》吧?」
異人眼前一亮︰「原來是那等寶物,那確實是應該拿回來!」
「順便,我也想回去祭拜一下父母……畢竟,今後可能都不會再回去了。」鞠子洲笑了笑︰「王上莫笑我做小兒情狀。」
「豈會!」異人笑了笑,握住鞠子洲的手︰「鞠先生純孝,寡人不肖之子,豈敢笑鞠先生純孝之人?」
「那麼,我就先告退了。」鞠子洲向異人一禮。
異人微微頷首︰「鞠先生如想要人護送,寡人可以派一隊精銳護送你。」
「還是不必了……」鞠子洲嘆氣︰「我本奴隸人,有些東西,還是不叫外人知曉的好。」
異人沉吟,許久,點了點頭︰「那麼,寡人便在咸陽,靜等鞠先生歸來。」
……
十月十五日中午,鞠子洲背起行囊,腰掛鐵劍,離開咸陽。
離開時候,「農會」正在進行最後的柴火收集,再往後,就該要組織人手再渭水之中大撈大捕、帶兵進山圍獵野獸為冬日的糧食儲備做準備了。
天越發冷了,鞠子洲走出咸陽不過三里地,冷風吹驟,叢林之中,一道身影從樹上跳了下來,隨後是十五六人。
「鞠先生,老夫前來為您送行了。」詢說著,將早已承諾好的一對臂弩交給鞠子洲︰「先生,此去……一兩年中,還是不要回來了!」
鞠子洲笑了笑︰「我哪里能等上一兩年才回來呢?」
「我在咸陽,在秦國,還是有很多事情要做的啊!」
詢嘆了一口氣︰「先生如此學識,理當揚名天下,開宗立說才是!」
「相比虛無縹緲的開宗立說,我還是更喜歡做一些實事!」鞠子洲笑了笑︰「勞煩鉅子與諸位墨者相送,便就此停步吧,鞠某很快就會回返!」
詢嘆息︰「唉,也罷,鞠先生且注意一些安全吧!」
說罷,詢帶著手下墨者靜靜地向鞠子洲行了一禮,而後退回林中。
回到林中,詢拔出腰間短劍。
他身後,墨者們紛紛拔劍。
傍晚時分,鞠子洲遇到了另外一隊墨者。
麻衣無履,人皆冷面,背負短劍。
鞠子洲停下腳步。
「可是鞠先生?」為首一人上前一禮,問道。
鞠子洲點了點頭︰「墨者,渠?」
「正是。」渠點了點頭︰「鞠先生可願為我等耽擱片刻?」
「可以。」鞠子洲點了點頭︰「有什麼想問的?」
「鞠先生,覺得我等的「墨義」,對嗎?」渠看著鞠子洲,問道︰「我等從鞠先生的理念之中獲取到了新的「墨義」,但卻無法證實自己的正確!」
「央請鉅子向先生詢問,先生也只是避而不答。」渠有些苦惱︰「先生究竟是不願回答,還是不能回答?」
「不方便。」鞠子洲笑了笑︰「在秦國,在咸陽,有些話是不好說出口的。」
「那麼現在呢?」渠問道︰「現在,鞠先生已經離開咸陽了,馬上也即將離開秦國,在現在,您可以告知我們答案嗎?」
「可以,但我要你們離開咸陽!」鞠子洲遍閱面前二十三名墨者的臉龐,說道︰「離開秦國!」
渠與身後的同伴們對視一眼,點了點頭︰「我們同意鞠先生的條件!」
「你們的理念是距離正確最近的!」鞠子洲看著渠,說道︰「歷史是由勞動者創造的,但是勞動者卻並沒有能夠享有他們的勞動成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