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03章 調兵

「臣延,恭迎天使!」

太行陘北端,高都城外的漢軍營寨門口,魏延領著親信,正在迎接從西邊長安而來的隊伍。

剛下車駕的費,見此連忙快走幾步上前,扶住魏延︰

「左驃騎將軍乃是國家重臣,又領軍在外,為國建功,某此次過來,乃是奉天子之命,前來勞軍。」

「左驃騎將軍不用如此多禮,請起,快快請起。」

魏延聞言,又大聲地說了一句︰

「有勞陛下掛念,臣代軍中上下將士謝過!」

費又宣讀了這一次帶過來的牲畜肉食與各類物資。

這才在魏延的帶領下,進入營中。

魏延性格惡劣,極少有人能與他交往。

如果說硬要找出能與他說話的人,費大概就是那極少中的一個。

當年丞相在時,魏延與楊儀水火不相容,每至並坐,必有爭論。

魏延一介武夫,嘴皮子功夫自然是比不過楊儀,惱羞成怒之下,就要拔劍欲砍楊儀,嚇得楊儀泣涕橫集。

這種時候,常常是費坐于其間,勸喻二人。

所以這一次宮里派費過來,也算是用了心思。

簡單地吃過軍中的洗塵宴之後,魏延把費請入帥帳︰

「軍中條件簡陋,吃食粗陋,還請天使莫怪。」

費笑道︰

「驃騎將軍如此說,那就是太見外了。也曾多次隨軍,如何不知道軍中之事?」

兩人分主客坐下,費按慣例問起軍中之事。

魏延一一作答。

費又問起戰況︰

「如今驃騎將軍領軍伐賊多時,斗膽,敢問驃騎將軍可有什麼打算?」

「嗯?」魏延看向費,眉頭皺起,「可是陛下有所吩咐?」

「不是不是,」費連忙擺手,「出發前,陛下曾有言,說河東諸事,皆由驃騎將軍作主。」

「不過嘛,」費說到這里,稍微頓了一頓,「前些日子,吳國那邊,派了使者過來,乃是孫權之婿朱據朱子範。」

「哦?」魏延顯示出略有興趣的神色。

雖然與馮明文不和,但魏延也不得不承認,馮明文在騎戰方面,有著常人難及的獨到之法。

所以對于前來大漢學習騎戰之法的朱據,魏延自然也有所耳聞︰

「朱據此人,不是已經回了吳地?此次又被派過來了?」

費點頭︰「正是,而且他此次過來,還帶了吳帝的密信。」

魏延神色變得凝重起來︰

「可是吳魏有變?」

陛下把自己派到了河東,出任河東都督,最初的目的,正是為了配合吳國伐魏之事。

當然,畢竟陛下少有領軍上陣,對陣前之事,不甚了解。

所以這一次出兵,就全權交給了自己,怎麼打,打成什麼樣,陛下沒有做出任何要求。

雖然話是這麼說,但魏延好歹也是軍中老將,又豈會不知此時並不是出兵的好時機。

所以他在表面上調兵遣將,搞得聲勢浩大,除了是給吳國一個交代,還為了能惡心一下中都護府。

準確地說,是為了惡心一下某位姓馮的︰

就算你統中外軍事又怎麼樣?老夫只听陛下之命行事,馮家小兒你還沒有資格對河東都督府指手畫腳。

按約定的時日,吳國應當早就已經北上伐魏了。

所以魏延判斷,此時吳國派使者帶來了密信,多半是與吳魏之戰有關。

費拱了拱手︰

「驃騎將軍高見!那朱據帶過來的密信里,乃是請中都護領兵出武關,夾擊魏賊。」

「按中都護的看法,此十有八九是陸遜之計,欲以大漢吸引荊州賊軍的注意,他好趁機拿下襄陽。」

魏延霍然而起︰

「馮明文領兵去了武關?」

「正是。」

魏延臉色一下子就陰沉了下來,他沒有重新坐下,而是來回踱了幾步,這才開口道︰

「陸遜在南取襄陽,莫不成此子想要在北奪下宛城?」

「呃,這個,倒是不知。」

費確實不知道,畢竟中都護府對軍國大事做出的判斷與決定,在沒有公開之前,基本也就宮里知道。

就算是尚書令蔣琬,也是知其一而不知其二。

「哼,若是陸遜之計,那麼領兵攻取襄陽的,多半就是陸遜本人了。」

魏延情商雖低,但對領軍之事,卻是比費要強得多。

他略一思索,便猜出個七七八八,只听得他又是冷笑︰

「馮永在北,陸遜在南,魏賊區區半個荊州之地,被這兩人夾擊,怕是難有善了。」

費提起這事,本意不是為了挑撥,沒想到這魏延,听到馮明文之名,竟是有如水濺油鍋, 啪不已。

他不由地就是一陣頭疼。

「驃騎將軍,中都護應陸遜之請,領軍出武關,還抽調了潼關的一部分守軍。」

「驃騎將軍領兵伐賊時日已久,想來將士亦是疲憊,故而中都護府考慮再三,想要讓一部分將士,前往潼關休息……」

費的話未說完,魏延就是「咄」地一聲,喝道︰

「費文偉,連你也要欺我耶?什麼將士疲憊,分明是有人看到吾久攻高都不下,借機生事,想要削我兵力!」

看到魏延如此,費不由地深吸了一口氣,然後輕聲勸道︰

「驃騎將軍,潼關乃是關中屏障,潼關不穩則長安不寧。」

「如今潼關兵不滿編,驃騎將軍又並非是一定要取下高都,與其讓將士在這里相撲為戲,還不如派一部分人馬前往潼關駐守。」

若非眼前與自己少有能與自己說幾句話的費,魏延此時說不得已經拔刀趕人了。

但見他揮了揮手,有些怒不可遏︰

「馮小子抽了潼關的兵,去建了他自己的功,卻要我幫他把潼關的兵補上,這與讓我幫他立功有何區別?」

昔日丞相用馮明文而不魏文長,果真是有道理的啊!

宮里欲制衡馮明文,不惜違背了丞相之意,也不知是好還是壞。

「魏將軍!」費忍不住地提高了聲音︰「你與中都護之間,乃是私怨。」

「難道你要因為私怨而廢公事,乃至置天子安危于不顧嗎?」

魏延頓時就是一愣。

也不知是因為費的話,還是因為費的喝斥。

費沒有等魏延反應過來,繼續說道︰

「昔宮里決定成立河東都督府,中都護亦曾反對,待驃騎將軍決定用兵高都,中都護更是險些要動用中都護府之權罷之。」

「但驃騎將軍得到陛下支持,出兵既成事實之後,中都護府卻是未在兵糧上為難半分。」

「甚至連工程營都讓驃騎將軍任意用之,此所以中都護以公事為先,以國事為重是也。」

「如今觀驃騎將軍,以私怨而阻國事,兩相比較,只怕到時世人皆言驃騎將軍不如中都護多矣!」

「驃騎將軍表面上是爭了一口氣,然則卻是失了人望,此智者不為。」

魏延听了費的話,張了張嘴,卻是沒有說出什麼話來,最終只能是恨恨地一甩手。

換作他人,魏延才不管別人說什麼。

反正他和同僚之間,也沒有什麼交情。

但唯獨馮明文不行!

他絕不允許別人這麼比較自己和馮明文。

想到這里,魏延只能是極不情願地咬著牙說道︰

「既如此,那就讓姜伯約領兵前去。」

「驃騎將軍大氣……」

「呵呵……」

魏延笑得咬牙切齒。

雖然覺得費說得有些道理,但他終是咽不下這口氣。

這中都護府絕對是故意的!

肯定是為了報復當初出兵之事。

可是魏延偏偏又沒有什麼辦法。

畢竟費是代表著天子過來,由他說出來的話,自然也是得到了宮里的同意。

自己得到宮里的支持,馮明文沒有辦法阻止。

但同樣的,中都護府這一次的決定,得到了宮里的同意,自己也沒有辦法改變。

費離開之後,魏延咬了幾次牙,猶不能氣順。

大兒子魏昌進來,正好撞到氣頭上,被他罵了一頓。

「君侯這是遇到了什麼煩惱事?」

魏昌灰頭土臉地出去後沒一會,又有一人不怕死地進來。

魏延一看來人,竟是難得地把脾氣壓了下去︰

「郭先生來了?且坐。」

來者不是別人,正是魏延親自舉薦的參軍,郭循。

魏延雖說是大漢左驃騎將軍,但身邊卻是少有幫忙出謀劃策的人,說起來也是有些尷尬。

看看右驃騎馮某人,光是參謀團都有好幾個!

真是貨比貨得扔,人比人得死。

以前丞相在時,凡事都有丞相安排,他倒也不需要什麼幕僚參軍。

沒曾想丞相不在了,特別是自己終于可以獨自領軍的時候,什麼事都要自己操心。

身邊若是沒人幫忙,當真是要忙成一團亂麻。

只是魏延也深知自己的名聲,在同僚中當真是惡名遠揚。

最可恨的是,一听到是要前來河東都督左助自己,竟少有人願意答應。

一群匹夫!

幸好啊,幸好遇到了郭循。

郭循本是涼州人士,听說早年本族在當地還是豪族。

誰料到前幾年馮某人在興漢會內部搞肅清的時候,本家牽連其中,被趙三千領著鐵騎上門送溫暖。

他只是個旁支,倒也不至于送命,但經過那個事情,郭家終究是家道中落,幾乎和蒼頭黔首並列。

郭循沒有辦法,只好帶著一部分族人到河東這邊投靠姻親。

沒曾想來到河東之後,才發現姻親也是落魄之極。

听說是在河東屯田戶暴動的時候,若不是家里有人跑得快,全家就差點被人全部吊死。

這也是為什麼郭循要前來投靠魏延的原因。

按他的說法,那就是寧願死,也不會給馮永出力。

而放眼整個大漢,能與馮永相抗,唯有左驃騎將軍一人耳。

一開始為了掩人耳目,他都不敢說自己是涼州人,而是自稱是河東人士。

當然,這些事情,郭循都一五一十地跟魏延坦白了。

當時正苦于身邊無人幫忙處理事務的魏延,得到郭循,簡直就大喜過望。

至于郭循與馮明文之間的恩怨,對魏延來說,根本就是無足輕重。

世間沒有見過馮明文,卻又視其為仇者,不知幾何,多一個不多,少一個不少。

郭循此人,不但頗有才干,而且還熟知河東之地。

(注︰郭循在原歷史上有「功績德行,著名于西州」的說法)

同時又舉薦了好幾個不願投靠馮明文的各家子弟——也有可能是某些世家想要兩頭投注。

所以郭循的到來,對魏延來說,是雪中送炭亦不為過。

故而魏延不但親自舉薦郭循為自己的參軍,甚至在私下里猶以先生稱之。

「我听少將軍說,君侯遇到了煩心事?」

魏延稱郭循為先生,不稱參軍。

而郭循稱魏延為君侯,不稱驃騎將軍。

可見二人之親近。

魏延听到郭循的問話,沒有回答,只是嘆了一口氣。

看到魏延這般神情,郭循有些疑惑︰

「軍中近來甚是平和,唯有天子派人前來勞軍,可謂大事。可這是好事啊,怎麼君侯不喜反怒?」

「先生有所不知啊!」魏延又嘆了一口氣,終于開口解釋道,「天使除了勞軍,還給我帶來了一個消息。」

「哦?」郭循下意識地坐直了身子,「卻不知是何事,能讓君侯如此發愁。」

「馮明文受吳國陸遜所邀,兵出武關夾擊魏賊,如今已經抽調了一部分潼關兵力。」

「故而中都護府向陛下建議,要調軍中一部分兵力,前往潼關防守。」

郭循聞言,身子微不可見地一震,臉上露出驚駭之色︰

「馮明文……」

馮明文不是呆在長安嗎?

他怎麼會在這個時候去武關?

喊了某人的字,郭循心如電轉,急聲勸道︰

「君侯萬萬不可答應啊!馮明文此舉,乃是欲讓君侯幫其建功耳!」

听到郭循的話,魏延不由地一拍大腿︰

「先生實乃吾之知音是也!我初聞此事,亦是有此想法。」

說著,他又有些惱怒起來︰

「可恨馮家小兒,竟是說動了陛下,吾又豈敢不從?」

郭循看到魏延如此,心頭霍然跳動,試以言挑之︰

「君侯,正所謂將在外,君有所不受……」

魏延聞言,臉上露出意動之色,但最終還是搖了搖頭︰

「不妥。若是在費文偉到來之前,我若舉軍攻高都,尚還能這麼說。」

「但費文偉帶來了陛下的旨意,我若是再如此,那就是有刻意之嫌。」

「且潼關關系長安安危,如何能兒戲?」

郭循眼中閃過一絲失望,他嘆息道︰

「只是如此一來,君侯出任河東都督,逼馮明文讓步之勢,恐盡失矣!」

「況馮明文深謀遠慮,陸遜智略過人。二人夾擊荊州,天下何人能當之?」

「到時若是馮明文立功,非但要反壓君侯一頭,甚至恐有人要笑君侯為馮明文所用耳。」

魏延發出一聲悶哼。

想想如果郭循所言,當真成了事實,那豈不是比殺了自己還難受?

他左想右想,卻又想不出什麼好法子,于是下意識地向郭循問道︰

「那依先生之見,吾當如何才好?」

郭循微微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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