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04章 以彼之道,還施彼身

「君侯莫非忘了,在上黨猶有一支君侯親自帶出來的精兵?」

魏延听到這個話,頓時就是眉頭一挑,下意識地搖頭︰

「不成,我留在上黨的守軍,乃是為了防備河北魏賊從東面越過太行山而來,豈能輕易調來此處?」

當年丞相病亡後,馮某人受命暫領關中大軍。

但魏延作為軍中的老人,根本不服馮某人。

為了大局著想,馮某人只好讓魏延領軍前去攻取上黨,讓雙方干脆來個眼不見為淨,也免得一天到晚兩相厭。

魏延能得封武功縣侯,除了資歷排位之外,還有一個重要原因就是︰

關中一戰中,他確實立了不少功勞。

武功水對峙中,斬獲三千甲首。

然後又領軍攻下上黨。

在天子遷都長安以前,他還在上黨鎮守了一段時間。

身為河東都督府的都督,他呆在上黨的時間,遠要比河東久得多。

因為相對于被馮鬼王搞得欲仙欲死,遍地都是馮鬼王耳目的河東。

魏延明顯更喜歡沒有被馮鬼王搞過的上黨。

此次出兵,長安派出了一部分禁軍接替河東的防務。

而負責留守上黨的守軍,正是魏延帶過的將士。

所以不到迫不得已,魏延不可能把上黨守軍調過來。

似是早就料到魏延會這麼說,郭循輕笑一聲,笑聲中似乎還帶著些許譏諷︰

「既如此,那君侯何不及早退兵?留在此處,不是徒惹人笑麼?」

听到郭循這麼一說,魏延臉色一沉,極為不悅︰

「先生此話是何意?」

魏延性格惡劣,此時有翻臉之意,郭循竟也不在意。

他只是以手中便扇指向南邊︰

「君侯領大軍于高都城下良久,寸步不得進。」

「如今又被人分調兵力,想必後面就更難立功。」

「若是換成以前,倒也沒什麼,畢竟陛下都曾有言,此戰皆由君侯作主。」

「然則現在已是大不一樣,馮明文眼下之舉,與挑釁何異?」

「故而君侯在此處停留越久,越是無功,就越是顯得尷尬。」

「若是日後馮明文在武關建功……」

說到這里,郭循意味深長地看了一眼魏延,「而君侯是勞師無功,不知到時君侯將何以自處?」

魏延臉色瞬間變得鐵青!

因為郭循的話,讓他想起了昔日丞相在時,自己欲獨領一軍而不得,馮明文卻能自建一軍的屈辱。

郭循仿佛沒有看到魏延的臉色,自顧繼續說道︰

「故而我才建議,與其日後君侯自取其辱,還不如現在就退兵,也能保留一些顏面。」

但見魏延拍桉而起,面有怒容︰

「別再說了!」

郭循見此,閉嘴不語,只是起身拱了拱手,轉身就要離去。

魏延看到郭循的舉動,連忙快走兩步上前攔住︰

「先生,先生,這是何意?」

郭循冷笑一聲︰

「某只是不欲礙君侯之眼罷了。」

換了他人,魏延早就破口大罵了。

只是獨領一軍鎮守一方以來,魏延深知,光靠自己單打獨斗,肯定不行的。

再加上郭循讓自己受益良多,真要把對方逼走了,何時能再尋得一個能真心幫助自己的人?

但見魏延深吸了一口氣,放緩了語氣,勉強笑道︰

「先生說笑了,先生方才所言,確實有道理,並非失言,是我控制不住自己。」

他的聲音,有些低沉下去︰

「我與馮明文有隙,也知先生對馮明文有怨,但費文偉說得對,這些終究是私人恩怨。」

「陛下信重于我,我又豈能因私而廢公?故而此事還是莫要再提。至于退兵之事……」

魏延又沉默了一會,這才繼續說道︰

「眼下立刻退兵肯定是不行的……」

否則的話,豈不是說明他魏延當真是要受馮明文節制調動?

好歹也要再等一些時日。

郭循張了張嘴,欲言又止,最終只是搖了搖頭。

看到郭循的這副模樣,魏延忍不住地問道︰

「先生以為不妥?」

「當然不妥。」郭循說道,「正如方才我所言,君侯要麼就現在退兵,以示棄私怨而成公事。」

「要麼就舉兵攻下高都,以示君侯領軍之能,不讓馮明文專美于前。」

「現在君侯既然打定主意要退兵,卻又要拖延時間,不過是欲強撐些面子罷了。」

魏延听到最後一句話,臉上頓時就是如被火燙著一般,血氣直涌︰

「先生……」

「君侯!」郭循似乎打定了主意,根本不讓魏延反駁自己的話︰

「君侯欲與馮明文一較高低之心,如黑夜之空中皓月,皎皎可見。」

「現在君侯欲掩本心,猶如以只手遮住空中皓月,不讓他人看到,這不是徒惹人笑是什麼?」

郭循的話,像是把魏延的最後一層遮羞布扯下來,並且有如重捶,直擊魏延內心的最深處。

魏延的臉,已經變得赤紅,呼吸有如牛喘,粗重無比。

毫無疑問,郭循的話,說中了他的心理。

在趙雲因為身體原因從軍中退下去到南鄉休養,沒有再領兵的時候,魏延就自認為,自己就是丞相以下的軍中第一人。

但殘酷的事實給了魏延當頭一個悶棍。

殘酷到讓向來高傲的魏延甚至感覺到有些屈辱。

或許馮明文確實很厲害,但……丞相你為什麼就不能像先帝那樣,給我一個證明自己的機會!

既然如此,那我就只能是自己尋找機會了。

看到魏延臉上的神色變幻不定,郭循趁熱打鐵︰

「君侯方才也說了,之所以不敢調上黨的將士過來,不過是為了防備太行山東面之敵。」

「但若是鄴城之敵不足為慮,那君侯是不是就不用擔心了?」

魏延略有猶豫。

其實除了鄴城,河內的魏賊也可以通過太行八陘之一的白陘進入上黨——這條路,正是曹操當年走過的路線。

不過如今大漢禁軍駐守河東,而自己則是領軍從上黨攻打高都。

河東與上黨,各有軹關與太行陘與河內交通。

雙重壓力之下,魏延相信,河內的魏賊,根本不敢輕舉妄動。

再說了,想要從太行陘西北邊的白陘進入上黨,還得經過壺關。

壺關險要,僅需一兩千的兵力,就足以把上萬敵軍擋于關下。

(注︰文末有地圖)

郭循看到魏延沉吟不語,于是繼續說道︰

「若是換作以前,君侯的考慮確實是對的。」

「但現在看來,未免有些過于小心謹慎。」

魏延有些不解︰「此話何意?」

「冀州刺史,原先是孫禮,此人歷任各地太守,皆有政績可稱。」

「接著入朝任尚書,後來又出任大將軍長史,直至冀州刺史,其人剛而有勇,不可小視。」

「可惜的是,孫禮為曹爽所不喜,最後終遭罪而罷官。」

郭循說到這里,看向魏延,加重了語氣︰

「曹爽此人,不過是紈褲子弟,以喜惡行事,盡失人心。他罷了孫禮之後,竟是派了桓範為刺史,可謂目不識人。」

「桓範雖有名聲,但性情粗暴,不听人勸,又多與人結怨。」

「早年使持節都督青、徐諸軍事,與徐州刺史起了紛爭,竟欲擅斬之,于是被告發免官。」

「後幸有薄名,再被舉薦為兗州刺史,偏偏又不知收斂,與同僚不和,郁郁不得志。」

「此等人物,出任冀州刺史,不過是豚犬守門戶。而鄴城至上黨,山險水惡,君侯何用懼之?」

听到郭循的這一番分析,魏延眉頭一挑︰

「先生知道桓範此人?」

魏延或許確實算得上是一員 將。

在大漢也算得上是重臣。

但他終究是出身低微,乃劉備的部曲,跟隨劉備入川作戰,數有戰功,這才升為牙門將。

他能鎮守漢中,是因為劉備的破格提拔——當然,事實證明,劉備的眼光確實獨到。

只是就算他再怎麼勇 ,再怎麼受到重用,人際關系始終都是最大的短板。

魏延的矜高,有時未必不是以一種自我保護︰

你們不想與我為伍,我亦不屑與你們為伍。

這種態度,在大漢未能沖出蜀地時,或許還沒有什麼。

畢竟蜀地就那麼大一點的地方,又有丞相壓著,有些事情自然不用他來操心。

但到了滿地皆是世家大族的中原,魏延對世家錯綜復雜的關系認識不足的缺陷,就越發地被放大了。

說白了,就不是一個圈子的人,魏延怎麼真正可能了解世家?

派出再多的探子和細作,也只能是從市井里打听到民間流傳不知真假的傳聞。

想要打听到真正有用的消息,還得是要想辦法打入圈子。

但魏延又不是馮某人,有那麼多的資源來揮霍。

這也是他倚重郭循的原因之一。

郭循好歹也勉強算是世家子弟出身——雖然只是個旁支。

更重要的是,他與河東的世家有關系,能打听到不少消息。

此時他听到郭循談及桓範,自然是要追問。

但見郭循澹然一笑,一切盡在掌握之中的模樣︰

「君侯信我重我,我又豈敢不盡力為君侯早作考慮?」

「君侯可知,孫禮被曹爽罷官,是為何事?」

魏延搖頭︰「不知。」

郭循不緊不慢地解釋道︰

「乃是因為冀州清河平原二地爭界之事。曹爽偏袒清何,而孫禮卻是把地界劃給了平原。」

「故而惹惱了曹爽,一怒之下尋了個罪名,直接把孫禮降為庶人,再借機讓自己的鄉人桓範出任冀州刺史。」

「冀州二縣看似是在爭界,實則是牽連大族糾紛,故而歷三任刺史不能決。」

「輪到桓範時,已經是第四任。桓範此人,本就粗暴無禮,安能解決此事?只怕事情會越來越復雜。」

「但不解決二地爭界之事,又如何能撫定地方?不能撫定地方,如何獲得大族的支持?」

「沒有大族的支持,桓範安有余力窺太行以西?」

魏延听到這些話,不禁覺得是大開眼界︰

「沒想到魏賊冀州之地,竟還有這等內情。」

不過想想也是,若非豪右大族,誰有這能力,讓數任刺史都不敢下結論?

再想想大漢,魏延不由嘆息︰

「吾雖與馮明文不和,但亦不得不說此子的手段了得,竟是能讓那些大族服服帖帖……」

他不說這話還好,一說這話,原本澹然從容的郭循,臉色頓時就是黑了一下!

那可不?

不服帖的,要麼滅門,要麼家破,最次的也是家道中落。

誰敢不服帖?

魏延沒有注意到郭循的臉色,他感嘆了一句之後,又問道︰

「敢問先生,這些事情,可是當真?先生又是如何打听到的?」

郭循調整了一下心情,解釋道︰

「君侯是知道的,循是從涼州前來投靠河東的姻親。」

「吾之姻親,雖說是比不過那些大族,但好歹也與裴氏沾了些關系。」

「裴公雖是大漢的鎮北大將軍(即裴秀之父裴潛),但彼有一幼弟裴徽,仍在魏地。」

「這些消息,正是從裴家人口中打听到的。」

因為裴潛裴秀兩父子的關系,裴氏本宗現在就是馮某人在河東的狗。

魏延自然不可能去跟裴氏打交道。

若是這些事情當真是郭循從裴氏那里打听到的,那麼多半是真的。

魏延露出思索之色,良久之後,這才略有猶豫地說道︰

「話雖如此,但上黨終是要地,不得不小心。」

郭循「嘖」了一聲︰

「君侯何其不知變通也?上黨的將士,乃是君侯最為信任的精兵。」

「沒有這些將士,君侯難以攻下高都。至于上黨那邊,若是君侯不放心,可以多征一些郡兵。」

魏延從一開始就沒想著要攻下高都,所以現在高都城下,相當一部分是原涼州軍出身的將士。

至于姜維所領的那部分,又與涼州軍淵源頗深。

不是說這些將士不听將命,而是他們身上馮某人的烙印太深,與魏延的指揮風格有些格格不入。

在沒有經過磨合之前,魏延自然不可能得心應手地指揮。

而能讓魏延放心指揮的將士,大部分留守上黨。

所以郭循建議把上黨的守軍調過來,並不是無的放失。

「郡兵雖不能足以與精兵相比,但讓他們據險而守,想來亦足矣。」

「再說了,上黨北邊,尚有並州重郡太原,就算是桓範敢率兵來犯,難道太原還敢袖手旁觀?」

說到這里,郭循壓低了聲音︰

「並州刺史鄧伯苗(即鄧芝),與馮明文交好,馮明文對並州亦是多有扶持。」

「早有傳聞,馮明文曾承諾在並州投錢數百萬,可見兩人交情之深!」

「馮明文逼著君侯幫忙守潼關,那君侯就逼著鄧伯苗幫忙防守上黨,正好以彼之道,還施彼身。」

以彼之道,還施彼身?

本還在猶豫的魏延一听到郭循這個話,頓時就是精神一振!

他本就是沖動冒險之輩,要不然也不會老是想著獨領一軍與丞相會于潼關。

《我有一卷鬼神圖錄》

此時听到郭循細說利弊之後,哪有不心動的道理?

面對魏延這種把所有情緒都寫在臉上的大老粗,郭循早已了然于胸。

但見他拱手請命道︰

「若君侯仍不放心,某可以親自前往上黨,看看能不能尋些關系,讓上黨鄉賢,出一些錢糧,也好多招些郡兵,以防東面。」

看到郭循都主動請纓了,魏延受這一激,知道再不能猶豫,他咬了咬牙,終于下定決心︰

「既然如此,那便是依先生之言行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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