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二章  帆正舉

作者︰漢斯咖啡投推薦票 章節目錄 加入書簽

眾人兀自錯愕萬分,背後卻又傳來陣陣撕心裂肺似的痛苦哀嚎。正是白大有不知是從何處得來消息,已同其余各派耋宿一齊趕到牆上。

「阿柔!阿柔!」

他臉上涕泗橫流,自人群中踉蹌著撞開一條通路。等到親眼看見妻子遭人曝尸于野,哭聲更愈發震耳欲聾,令在場之人听後皆神傷不已。

「完顏宗弼!我非把你碎尸萬段不可!」

少卿兩眼充血,幾將滿口牙關咬碎。不由分說便要沖下城去,再同金兵決一死戰。所幸有邢懋言等人急忙搶上,勸其不可意氣而行。更指向左右山丘後面塵土紛揚之處,直言彼處必定暗中藏有伏兵。

「少公子!」

便在此時,白大有竟直接雙膝跪倒,「咚咚咚」又朝少卿連磕數個響頭,捶胸頓足,痛哭哀求道。

「我這條爛命死便死了,求求你!求求你教我出城!去把阿柔給接回來!」

「就算我回不來,至少也能和她死在一起!我……我……」

他渾身發抖,額頭上鮮血淋灕,任憑旁人如何來勸,終究拼死也不肯起身。

少卿心痛如絞,不忍再朝城下去看,可遠處金兵口中嘲諷叫罵,卻逼得他不得不早做決斷。俄頃橫下一條決心,雙手暗凝內力,將白大有從地上扶起。

「等到今夜天黑,我便和白師叔同去,將柏姑姑從金狗的手里給搶回來!」

「若是等到天黑……小人倒是還有另外一樁主意。」

霎時間,在場無數目光齊刷刷看向柴公差,反而教他臉上頗有些局促不安。片刻走上前來,眉頭緊擰,沉聲說道︰「在咱們江夏大牢里面,還關著一男一女兩個飛賊。這次何不教他們去把柏女俠的尸首給偷回來,也省得諸位英雄好漢親自出城冒險。」

「這……」

楚夕若神色稍異,雖不願教再去少卿親身涉險。可又恐這二人難當大任,等到一夜過後非但取不回柏柔遺體,反而使事情橫生枝節。忙問柴公差此舉是否妥帖,在得其言之鑿鑿,說牢中兩人歲數雖大,本事卻極了得,就連當初能將他們捕獲,也都實屬機緣巧合。這才姑且放心,又對少卿溫言一番規勸。

「楚姑娘所言不錯。」

此刻雪棠也已來到眾人之間,當下一針見血,冷冷說道︰「倘若你們果真出城,非但絲毫于事無補,也不過是給這上面再多添得幾具尸首罷了。」

「我若再不把嘴閉上,我便頭一個來殺了你!」

杜衡才攙著賀庭蘭從旁坐定,聞言登將臉孔一沉,一只右手也有意無意按在腰際佩刀之上。

不過雪棠何等見識?非但不屑于他如此危言聳听,更仿佛對四下百千敵視眼光視而不見。抬手朝城下京觀一指,口中字字誅心。

「若殺了我可使這些死人活轉,那你們何必還要在此苦等?」

「夠了!」

少卿一聲怒吼,如雷鳴萬壑,直震得周遭人人耳鼓山響。

「白師叔,能否請你再等上一晚。倘若這兩人明早帶不回柏姑姑,少卿再與你同去不遲。」

話已說到如此地步,即便白大有心中尚有千般不舍,無奈也只得點頭答允。哆哆嗦嗦又向城下一看,渠料竟覺腦內發懵,一片天旋地轉關頭,登時驀地癱軟在地。

眾人大驚,忙趕上前來相助,將他送回楚家暫作調養。須臾,城上僅剩下最初時幾人,少卿十指緊攥,亦不忍再見同門遺體反遭金人侮辱。當下命守軍緊盯下面敵兵舉動,凡有風吹草動即刻來報。自己則前往城內其余各門,且看那邊是否也有金軍現身。

如此馬不停蹄,整整一天奔波。少卿四處查探,心中卻從未有半刻放下早晨之事。一俟天色終于轉黑,忙急匆匆再度趕回北邊平湖門處。等向周遭兵士一問,才知先前柴公差所提二人,如今早已縋城而下,正朝那尸山潛行而去。

正說話間,城下忽的火光大奢。沖天濃煙中夾雜陣陣人肉燒焦氣息,直撲牆上眾人鼻翼。

少卿心頭一懍,放眼只見那偌大京觀,此刻竟不知是被何人點燃,無數 啪之聲兀自此起彼落。自莽莽晦暗里,兩道人影疾行不輟,當中一人肩上好似正扛著何物,想必應當便是柏柔遺體。

二人一路跑到城下,高呼著趕緊打開城門,進城後便將柏柔托付給其余眾人。少卿在上面看的一清二楚,心中雖甚為欣慰,卻又無論如何也難以笑得出來。但至少能教這位素對自己關愛有加的長輩入土為安,只盼她在泉下有知,終可得以瞑目。

此刻楚夕若與柴公差也已隨後趕到,遂與少卿一同下城,前去和那兩名飛賊相見。

雙方甫一照面,少卿才發現這兩人年歲似乎都已不小,更因剛剛在外縱火,以至一副灰頭土臉,教人一時難以看清樣貌。

而見他一直默不作聲,柴公差便干咳數聲,板著臉向兩賊說明二人身份。兩賊聞言大驚,連忙雙雙跪倒在地。

少卿眉頭微皺,教他們先行起來。後又抱拳拱手,對二人肅然言謝。

「您幾位都是大大的英雄豪杰!唉!這豈不實在折煞了我們兩口子?」

兩賊中那男人見狀,忙不迭作揖打拱。又似感慨力有不逮,長嘆一聲道︰「只恨我倆年紀大了,氣短力虧,實在不能把外面那些好漢們的尸首全帶回來。只好干脆放一把火,也算教他們不再受了金狗的輕賤。」

「多謝!多謝!」

少卿頻頻點頭,著實對這二人由衷感激。轉頭又對柴公差道︰「他二人立下如此大功,能否便不必再送回牢里。將他們留在外面,以做咱們今後守城助力。」

「少俠!」

未曾想還不等柴公差開口,那男人反倒先壯起膽子,又向著三人跪倒,小心翼翼道︰「我們兩口子倒確有一樁心願,想請少俠成全……」

少卿雖覺詫異,但也並未不允。男人大喜過望,忙牽過妻子手腕,又是接連拜了三拜。

「我和這老婆子走江湖走了三十幾年,本就只圖個安穩活命,實在沒有像諸位英雄這樣的豪情壯志。」

「不知少俠……能否教我二人離開江夏,從此……從此絕不回來?」

「放肆!」

柴公差听罷,只覺滿腔怒不可遏。「刷」的自腰間抽出刀來,聲色俱厲道︰「不把你們送回牢里,這已經是顧少俠寬宏大量。你們卻還得寸進尺!想要……咦?少俠這是……」

少卿眉關深鎖,卻還是抬手將其打斷。再看男人伏在地上戰戰兢兢,心中總歸暗暗萌生惻隱。

「螻蟻尚有偷生之心。咱們並非綠林強盜,既然人家不肯,又何必偏要強求?」

他足下移步,親手將二人攙起,口中緩緩道︰「待會兒我會教人在江邊準備船只,二位若想離開,隨時皆可自便。」

「少俠的大恩大德,我們兩口子就是粉身碎骨,那也絕不敢忘!」

男人又哭又笑,一番千恩萬謝,言訖拉起妻子便要離開。未曾想這一牽之下,在他身旁那女人竟然紋絲未動,反倒直勾勾緊盯少卿,一雙昏黃老眼自稀疏白發間微微發顫。

如此約莫片刻,就連少卿本人亦被她看的心底發毛,那老嫗才囁嚅嘴角,沙啞著嗓音吐出幾個字來。

「你……也姓顧?」

眾人紛紛一怔,皆如墜雲里霧中。男人又驚又急,唯恐少卿改變心意,再將自己二人扣下。忙連聲解釋,只說妻子身患重病,平日里便時常神志不清。

「快走!再晚就怕來不及了!」

那男人額上冒汗,對著妻子又拉又拽,好歹教她挪動雙腿,與自己往城內江邊而去。少卿目送二人離開背影,不知為何心下忽覺悵然若失,仿佛空落落無所依靠。可要說這異樣究竟從何而來,卻無論如何也說不出來。

「我看這人的眉眼……倒像極了咱的平安。」

「少說兩句!」

「人家是什麼身份?怎會同咱們扯上干系?唉!你就當那小兔崽子早就死了,還是先保住了咱自己的性命才最要緊。」

「不過要是他還活著……恐怕也該有這麼大了。」

少卿內力已臻化境,二人這一番竊竊私語,听在耳中端的字字無疑。他胸口發悶,陡然竟感眼前大眩,化作一片五光十色。萬幸楚夕若從旁察覺異樣,遂將雙手輕輕扶在他背心之上。

「你這是怎麼了?」

「我……」

他如鯁在喉,雖想即刻前去把那二賊追回,可轉念又覺當前情形,也未嘗不是最好結果。故直到兩人步履匆匆,自街角再也不見蹤影,少卿始終紋絲未動,唯有情至真處,險些于人前落下淚來。

二人回轉楚家,便和各派眾人齊聚,將柏柔遺體焚化。白大有站在妻子身邊,緊攥著她一只冰冷手掌,念及數十年來夫妻情深,而今卻已陰陽兩隔,一時不由哭的死去活來。

見此情形,饒是慧能也不由得為之動容,愴然著一張胖臉,與眾人齊來勸他節哀順變。

人死不能復生,還請白師叔善自珍重,勿教柏姑姑在泉下平添擔憂。」

听聞妻子之名,白大有身子登時猛地一震。抬頭與少卿目光相接,漸漸止住嘴里抽泣,而後顫抖著從懷里取出一張字條,將其小心翼翼展將開來。

「阿柔……」

他目光柔和,仿佛水溢潺潺。又把兩人臉頰貼在一處,喃喃輕念道︰「從今往後,我一定用心讀書識字。你看這句話……我不是也好好的寫下來了麼?」

少卿心頭一懍,借著周遭火光明滅,終于看清那紙上所抄。沅有芷兮澧有蘭,思公子兮未敢言。回想當初柏柔曾對自己笑談,這短短一句話在這位白師叔寫來,倒有一半乃是錯的。如今總算字字雋永,筆鋒藏韻,奈何斯人已逝,碧落黃泉。便教一腔柔情似水,究竟又該說與誰听?

「顧少俠,能否借一步說話?」

俄頃眾人漸散,少卿本欲再回城上察看。卻被從旁冷眼觀望的雪棠攔住去路,請他前往私下獨談。

少卿面孔鐵青,實則不願與她糾結,只是又覺小不忍則亂大謀,思來想去還是克制怒火,與她來到遠處一方無人角落。

「有什麼事情的,你現在總可以說了吧。」

雪棠察言觀色,如何看不出他當前心境?不過卻無絲毫懼意,雙唇一踫,直言說道︰「先前我為少俠謀劃之策,不知你現下可曾考慮清楚?」

「你說什麼?」

少卿微皺眉頭,依稀記得在城外與宗弼初次談判時,雪棠確曾對自己有過一番規勸。只是彼時自己一門心思皆在為文鳶擔憂,至于她究竟說了什麼,眼下早已忘的一干二淨。

而見少卿默不作聲,雪棠不免有些著惱,可轉而看在事態緊急,也只得耐下性子,同他再又說了一遍。

「你敢再說一次!」

松濤堂內,無數人頭攢動。各派耋宿列坐其間,然一俟听罷少卿對于今後謀劃,竟不禁全都變了臉色。

在這當中反應最為激烈之人,無疑非楚夕若莫屬。只見她霍地從椅上站起,一道胸膛起伏痙攣。憤然質問之余,更將一張俏臉憋作通紅。

「祖宗之地豈可讓人!棄城而走?你……你若想走,大可自己前去逃命!我卻定要與江夏共存亡!」

她兩只粉拳微攥,回想從前少卿信誓旦旦,說定要保全城池無恙,如今卻反倒食言而肥,霎時只覺眼眸發澀,里面盈盈泛起淚花。

而此話既出,更在頃刻間引來無數人高聲附和。大叫即便舍卻這條性命不要,也非同城外金兵拼個你死我亡。

「關于此事,少卿預先已然同我說過。在下倒覺……其實不失為一條妥善出路。」

眾人中又是一陣騷動,齊刷刷將目光投向賀庭蘭處,實難相信他竟會對此表示贊同。

「賀大人!」

陸惟舟于座上怒目而視,鄙夷之情溢于言表,「你身為合城父母,卻獨想著臨陣月兌逃!看來這許多年的聖賢書……哼!也真是都讀到狗肚子里去了!」

「少卿,你們到底打的是什麼主意?何不把話同大伙兒說個清楚?」

杜衡身為行伍中人,自然斷難容忍不戰而逃之舉。但也認定兩位兄弟絕非貪生怕死之徒。遂沉下心來代眾人發問,欲听二人對此有何解釋。

少卿直面堂中各派之人,見其中有人憤怒,有人茫然,更有人痛心疾首,凡此種種一並觀之,便與自己乍聞此事之時如出一轍。陡然想起雪棠先前所言,說二人有朝一日或許會為何事和衷共濟,如今竟果然一語成讖,實在令人感慨唏噓。

他深吸口氣,朗聲道︰「當前天下淪喪,長江以北僅剩江夏一座孤城。但須過不多時,金人便會自別處搬來援兵。我義軍便再是驍勇,要憑這區區幾萬人同敵百萬之眾交戰,不知諸位認為究竟勝算幾何?」

「少卿想再請問諸位,當初我等組建義軍,初衷究竟是為保全一城一地得失,又或是為教百姓安然無恙,不受夷狄鐵蹄蹂躪踐踏?」

此話既出,頓教在場眾人無不默然。賀庭蘭亦在適時起身,繼續補充道︰「我與少卿商議,是欲率合城百姓渡過長江。宗弼野心勃勃,見狀勢必隨後追趕,待其于江邊半渡未渡之時,再思與其決戰不遲。」

一時間,四下竊竊私語之聲不絕于耳。俄頃何之遙忽走上前來,面色嚴肅,凝聲問道︰「此計雖好,但不知二位可曾想過,凡我江夏上下百姓足足數十萬人,再加上近來入城流民,總數當在五十萬以上。」

「如此眾多之人,若要將他們全部送過長江……只怕城中運力實在難以為繼。」

「此事我楚家可為相助!」

得知少卿並非臨陣怯戰,而是另有深謀遠慮。楚夕若登時轉嗔為喜,不顧眼眸兀自微微發紅,便月兌口而出道︰「不足運力,可先將楚家之中樓台屋榭拆毀,用來補充船只之數。」

「倘若依舊不夠,便用銀兩向城中百姓贖買,務必保證木料充足。」

少卿輕點點頭,二人四目而望,彼此心意可謂相通。如今一樁心事塵埃落定,當下話鋒一轉,又對賀庭蘭道。

「情勢緊迫,我打算從明日起,便開始將部分百姓送往江南。只是那邊局面不可無人主持,二哥,能否請你先一步渡過江去,坐鎮沿岸執掌大局?」

「少卿。」

賀庭蘭微微一笑,如何看不出他的一番良苦用心?但卻還是一口回絕,說自己身為朝廷官員,只要城中尚有一人未曾離開,便須始終恪盡職守。怎可率先離開,獨將合城無數百姓留在江北?

他又道︰「再者,我向來手無縛雞之力,一旦在對岸突發狀況,恐怕著實難以應對。大哥身經百戰,素來勇武至極。還是請他先帶部分兵馬,一同前往江南照應。」

見賀庭蘭言辭堅決,少卿亦知再勸無用。便依其所言,轉將此事托付給杜衡處置。而後面色竦然,向眾人抱拳為禮。

「此番南渡絕非朝夕數日之功,在百姓盡數撤離之前,義軍還應繼續嚴防死守,勿被宗弼搶先一步攻破城牆。」

「我知此戰勢必艱難,可合城數十萬口性命皆在我等一肩之上,萬望諸位與我一道,共令此事得以成功。」

早前江夏城前一戰,少卿只身同金兵奮勇搏殺,乃是無數之人有目共睹,那也自然對其極為服膺。如今聞听此話,頓教轟然稱是之聲此起彼落,放眼摩拳擦掌,盡是一派群情激憤。

自翌日起,便由賀庭蘭統籌全城船舶,不斷將人送往對岸。而如此大張旗鼓之舉,時候一久難免遭金人察覺發現。雖不迭派遣戰船溯流而下,但好在江心有白大有等人預先設置鐵索,總算未能造成實際損失。

另一邊廂,宗弼復得援軍馳援,亦把軍寨再度前移,便駐扎在江夏城下。每日不斷大舉來攻,只因城上守軍殊死抵抗,這才遲遲未有進展。饒是如此,義軍傷亡也同樣慘重至極。一連數天下來竟至損失近半,即便猶能上牆防守之人,也大多遍體鱗傷,滿臉疲憊不堪。

少卿心急如焚,實不知若照如此打法,城池究竟還能堅守幾日。這晚剛剛暫退金兵一輪攻勢,便風風火火前往江夏府衙,想要看賀庭蘭這邊業已進展到何種地步。

不過甫一踏進門來,他便見兄長正被數十人圍在公堂,似在彼此爭執不休。

「二哥!這又是怎麼回事?」

待再走近幾步,少卿不由微微發怔,終于看清眼前竟是一干垂垂老矣之人。為首一名年逾耄耋者正顫抖著雙手,緊緊抓在賀庭蘭腕間。

「諸位的苦衷,庭蘭自可理解!」

如今賀庭蘭正焦頭爛額,早已無暇理會少卿。遠遠朝他頷首示意,便又繼續苦口婆心道。

「只是一旦城破,諸位的性命定然無以保全!庭蘭懇求各位,還請……」

「賀大人!」

那老者兩眼混濁,激動關頭一指周遭同來之人,哆哆嗦嗦,連聲哀求道︰「我等老朽代馬依風,縱然果真被金人所殺,也實不願臨終客死他鄉,做個漂泊無依的孤魂野鬼。」

他話音剛落,便引來跟前眾人哭訴紛紛。皆求賀庭蘭只管將自己留在城中,獨獨不願乘船前往對岸逃生。

少卿惱這些人食古不化,陰沉著臉正要發作。可轉而見眾老者雞皮鶴發,皆兩鬢蒼蒼,又只得將口內話語生生咽回肚中。對此賀庭蘭亦實屬無奈,唯有請他們暫且回家,待稍後再來另行商議。

「二哥!」

不多時,公堂中只剩下兄弟二人。少卿正欲開口,卻被賀庭蘭連連擺手打斷,身心俱疲般癱坐椅上,慨然苦笑著道︰「放心,此事我自有打算。」

「是了,當前城上守備狀況如何?」

少卿眉關深鎖,先為二人各自斟滿一盞清茶,遂把近來情形如實道來。

賀庭蘭听罷憂形于色,將剩下半盞茶水撂在案上,俄頃稍加思索,終于篤定決心道︰「再有一日!等到後天一早,便可令守軍全部乘船撤離!只是在此之前,還需少卿你與眾位英雄好漢竭力堅持。」

「二哥,我打算放棄外牆,轉而固守內城。」

少卿心念電轉,知在金兵連番猛攻過後,眼下江夏外圍城牆皆已搖搖欲墜,想要再行堅守,終歸絕無可能。唯有退居內城,或許尚有一線轉機。又道可在內外城間布設硫磺硝石,一旦敵軍闖入,則趁亂各處點火,至少能延緩宗弼半日攻勢。

連日奔波操勞,早已使賀庭蘭心力交瘁,眼中條條血絲勾連。

他眉宇間微露哂然,只道凡屬軍中之事,只要少卿自覺妥當,便大可照直去做,不必刻意向自己知會通傳。

「少卿,這可真多謝你了。」

兄弟二人貼近而坐,賀庭蘭長嘆口氣,將少卿一只右手輕輕攥在掌心。外面皎皎月光如水,灑在其人鬢角之間,依稀似在上面平添數許滄桑白發。

「若沒有你,我真不知江夏今日會是怎樣一副局面。」

「二哥,咱們兄弟之間何必如此見外?」少卿心頭一懍,只覺兄長手心潮濕溫熱,如有無限融融暖意。

「是了,你說的對極。」

「少卿,你還記得南陽之事麼?」

賀庭蘭微微一笑,又將雙目輕闔,遙遙回想起兄弟三人初見之際,那也當真恍如隔世一般。

「彼時若不是你與大哥仗義相救,我又如何逃得過旁人存心非難?只怕即便能活下命來,也非得被好生羞辱一番不可。」

「如今你與大哥,一個領兵陷陣,馳騁沙場。一個統率江湖,號令萬人。獨獨只有我……卻還依舊是個百無一用的書生。捫心自問,實在有愧大丈夫堂堂七尺之軀。」

「二哥……」

少卿神情微妙,總覺他話里話外頗多古怪之處。而許因同樣暗感失言,賀庭蘭不由連連搖頭,再加遠處已良久不見傳來喊殺之聲,當下話鋒一轉,勸少卿不妨先回楚家稍事歇息,好為明日養精蓄銳。

「夕若姑娘這幾日一直忙于趕造船只,少卿,你總該前去看看,免得寒了人家的一片真心。」

兄弟倆攜手出門,一路來到府衙之外。耳聞兄長敦敦善意,少卿自然滿口稱是。又彼此互道珍重,約定兩日後于城中碼頭相見。

夜色深深,寒意刺骨,幾處迷離心境,且寄月下雲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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