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三章  絕凶境

作者︰漢斯咖啡投推薦票 章節目錄 加入書簽

何之遙微微頷首,手中一束火光躍然,將他身子照映的格外高大。

「第……第一件事情……」

青綺鼓起勇氣,小聲說道︰「小姐從到現在,一向沒受過這般的苦楚,我……我想到她那邊的牢里面去,好能方便伺候照顧。」

何之遙眉頭緊鎖,知此舉畢竟與規矩不合,可一看見青綺一副楚楚可憐模樣,終于還是軟下心腸。抬手一記指力,便使隔壁牢門應聲而開。

青綺大喜,匆匆自彼側一路來到主人身邊。而看見她被四叔一連十余記耳光打過之後,此刻兀自高高腫起的兩片面頰,楚夕若也著實好生心疼不已,將其輕輕攬入懷中,忍不住暗暗垂下淚來。

何之遙站在門外,片刻又開口道︰「還有第二件事,但請姑娘一並相告。」

青綺肩頭微顫,好在已來到主人身邊,心中總算多了幾分安然。

「是了,這第二樁……卻只是青綺的一點小小私心了……」

她收斂哭腔,拭淨淚痕。小心翼翼掙開楚夕若兩條玉臂,又勉強起身,向何之遙顫巍巍行個斂衽。

「我……我想請何師兄前往城南的城隍廟里,去見過我爹和眾位叔叔伯伯。請他們趕緊離開江夏,逃的越遠越好!最好……最好再也不要回來!」

因恐何之遙顧忌師門身份,不願反助外人,楚夕若也忙在一旁幫腔,急形于色道︰「伍前輩他們雖向來與我楚家不睦,但卻全都是些一諾千金的英雄好漢。還請師兄念在本門百年清名,務必把話帶到,勿使忠良之人反倒蒙害!」

何之遙點點頭,對此也一並答允。見狀,青綺心中激動自不必言,就連楚夕若亦是一般的欣喜不已。兩人依偎相擁,仿佛全然忘了此刻兀自深陷囹圄,更不知何之遙已在何時悄然離去,但余青燈一盞,有暖流氤氳徜徉。

曦月斗轉,晦朔星移。自當夜楚人明志得意滿率眾離去,一連數天倒也果然未再前來尋釁。反觀如今府衙之內,因北方戰事陡生,催逼甚急,以至連日里將賀庭蘭一眾人等忙的焦頭爛額,一門心思皆撲在籌措錢糧兵馬之上。

如此一來,這偌大府衙當中便只余下少卿一個閑散之人。除卻每日早晚有人送來飯食,其余時候則始終房門緊閉,不知里面到底是何情形。其間賀庭蘭曾有數度在此經過,雖為屋中兄弟境況擔憂,但也已無暇再來他顧。

好在塞翁失馬,焉知非福。武學一脈,從來最為講究氣聚神凝,心無旁騖。便如眼下這般境況,其實卻是對少卿療傷大有裨益,遠勝有人在旁聒噪攪擾。

彼時賀庭蘭言道,依楚人澈秉性為人而論,楚夕若當前應無性命之虞。可少卿卻始終難以放下心來,又念及其叔楚人明種種卑鄙小人行徑,一時間只恨不能背生雙翅,即刻動身前往楚家。

他坐在榻上,吐納運功之余,又獨自尋思道︰「待此事了結,若是我同她也能如秦前輩夫妻一般,把這千百般的勞什子一並拋到九霄雲外,只管尋一處僻靜所在住下……那也真不知該有多好吶!」

可剎那之間,另外一念忽從他心底油然而生。遂俊臉一紅,連連暗呼慚愧。

「從前先生諄諄教誨,我輩習武初衷,自當胸存兆民,覽于萬物。身藏利器,獨因天下之人而用。虛懷若谷,足堪殥宇宙之膺。」

「顧少卿堂堂七尺男兒,若非如此,又如何算得上大丈夫頂天立地,又豈不愧對他老人家心中一片殷切期盼?」

想到恩師璇燭,他不由又將思緒放歸長遠。遙憶其行事素來縝密周全,彼時所以嚴令眾人按兵不動,料想內里必定另有安排。恨只恨自己一時沖動,負氣下山,又揚言同青城眾人恩斷義絕,如今想來,那也著實太過不該。

他腦內萬方思緒,一時蔓附錯節,卻又一個不慎,因此忽忽分了心神。陡然間,一股煩惡氣息竟如濤山席卷,自胸膛里驀地炸裂開來。眨眼自體內充斥激蕩,遍及四肢百骸,凡所到之處,端的如亂刀劈刺,只覺格外痛不可當。

他背心冷汗叢生,直將身上衣衫濕透,趕緊極力鎮定吐納,欲將經脈之中氣息理順。怎奈此舉卻適得其反,隨屋內一聲悶響,正是少卿身子驀地一倒,重重摔在面前白地之上。

「顧少卿,看來……這便是你合該的報應來了!」

他口內嘶嘶倒吸冷氣,喉嚨深處一抹腥甜微嗅,就此自唇角嘔出血來。又雙眉緊擰,強忍劇痛侵髓,將整具軀干自委頓中漸漸舒展。

如此過得半晌,等到身上痛意稍有緩解,他臉上才微微回過一絲血色。又篤定精神,暗中尋思道︰「如今我既還有命在,那便是上蒼垂憐,不曾絕我。我又豈能自怨自艾,在此無所作為?」

一念至此,少卿頓覺精神大振。驀地咬破舌尖,忍痛活絡四肢,總算一番連挪帶蹭,將身子斜倚在榻邊半坐。

「不……不好!」

他在地上又坐須臾,自覺業已緩過氣來,遂掙扎著爬回榻上。沉澱心神盤膝而坐,想要再度調理內息。渠料便是這看似稀松平常之舉,竟險些教其當場送去性命!

隨少卿頭頂水息蒸騰,漸將自身內息徐徐運轉開來,一絲迥然微妙同樣悄然萌生開來。初時尚且若隱若現,剎那間竟又愈演愈烈,大有一副渾洪怒,化作土崩瓦解之勢。

猛然間,他一身內力竟似莫名一分為二。一者如烈風縱橫,摧枯拉朽。另一者卻又如流水潺潺,無物不浸。兩股內力糾纏錯節,彼此激蕩交鋒,儼然竟在少卿體內針尖麥芒,端的互不相讓。

他臉色忽紅忽白,自然絕無好過。時而,是那炙熱氣息佔得上風,則通體上下處處滾燙異常,不啻置身熊熊火海。時而,則又由那陰寒涼意搶去鰲頭,教其如墮萬丈寒窟,只覺冰涼直刺骨髓。幾度循環折騰下來,便教少卿天生得一副鋼筋鐵骨,到頭來也只堪堪剩下半條命在。

少卿氣若游絲,整個人幾被這一剛一柔兩股巨力生生扯作兩半。暗地里一番心念電轉,終于將這一切緣由大致猜得十之七八。

「定是剛剛那口氣息走岔,竟然陰差陽錯將當初秦前輩的深厚內力,與我先前自己所習得的青城法門,兩者忽的莫名剝離了開來!」

秦松篁當世方家,更身為從前昭陽座下首徒,一身廣漱至純內力可謂爐火純青。按說依照少卿本來自身修為,那也斷不可與其相提並論。

可天下事往往便如這般機緣湊巧,彼時秦松篁雖曾親自向少卿傳授廣漱心法,卻因後來執意隨妻子赴死,最終只將此事中道而廢,未能善始善終。

而當初在汴梁城時,為探明雪棠其人身份,少卿便已將寫有廣漱內功法門的秘籍奉給駱忠。從此之後就算再想研習,終歸已是巧婦難為無米之炊。

不過他為人素來機敏,雖對陡然得來的這份無儔內力只是囫圇吞棗,不得要領,但卻還是另闢蹊徑,為此自行琢磨出了一樁絕妙之法。

而此法其實並不算難,那便是以自己本來一身青城內息為引,再將體內廣漱內力因勢利導,姑且加以運用。如此一來,雖不能將其威力發揮至于極處,但也依舊未可小覷,不失其中霸道絕倫。

話雖如此,可青城廣漱勢同水火,至今由來已久。雙方兩種截然不同內力,又怎能輕易混為一談?即便一時或尚無妨,隨時日漸久,終究愈加禍根深重。如今一朝驟發,其勢則如長津頃瀾,湯湯浩蕩,再也絕非人力所能抵擋。

「惚兮恍兮,不可為象。恍兮惚兮,其用不窮。幽兮冥兮,映以無形。遂兮洞兮,為不虛動。」

少卿哆嗦嘴唇,所念正是青城一脈內功心法口訣。意在穩住自身根本,暗中找尋平衡。

此刻,他體內正如遭炙烤,由那陽氣佔盡上風。只是這炙熱之息固然滂沱無儔,但卻往往剛猛有余,而獨獨失于細微之處。如此,總算令少卿有機可乘,往往趁虛而入,引那另一股內力悄無聲息,自大小經脈間游走發散。二者便如潮水一般,前後連番交替更迭。

他如履薄冰,知此舉無異火中取栗,一旦稍有不慎,則前功盡棄尚且是小,到頭來更形同火上澆油,反將令自身性命愈發岌岌可危。可事到如今,少卿也早已再顧不得許多,只得在暗中祈求神靈,教自己果能渡過當前難關。

驀地!一股空前巨力又自其羶中氣海之內噴薄暴起,恰如石破天驚,泰岳崩摧,更使他身下軟榻劇烈打起晃來。

如此莫名劇變,頓教少卿大驚失色,慌亂關頭流轉內力,想要與之殊死相抗。怎奈在那灼灼炙息面前,此舉不啻蚍蜉撼樹,實在太過不自量力。

他額上冷汗直冒,轉眼又被臉上熱氣蒸發殆盡,化作絲絲水汽升騰。而隨清音大作,殥盡響,少卿驀地吐氣開聲,頓教屋中諸般陳設摧枯拉朽,「喀喇喇」四散化為狼藉。

他身下軟榻首當其沖,被這無儔沖力一擊之下,轟然間激起漫天木屑紛飛。而少卿亦身形栽歪,再度摔跌傾倒,又被地上尖銳木刺割破衣衫,自手肘腕臂之間劃開大大小小十數道沁血傷痕。

「看來今日……終究乃是我合該命喪在此的了。」

少卿口鼻滲血,至此再也動彈不得。目之所及,唯有一旁軒窗之外,黑  幾重晦暗天帷。

是夜無月,陰雲牢籠。許是料峭正盛,寒意逼迫,一連良久竟連半聲鳥鳴亦不曾從外面傳來。他唇角鮮血直嘔,十指冰涼似鐵,回想起一路至今諸多經歷,心覺恍如隔世之余,更不由生出股慨然如釋重負之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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