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3薛花魁趣宣喬木令 高侍從苦述比劍事

每晚起更之時,便是淮榮城中月桂樓一天里最熱鬧的開始。不少富貴公子都會互邀著來這里,點上幾個歌舞倡伎,听上幾首小曲,喝上幾杯花酒,以解一天之倦意,順便滿足一下自己乖張的。

不過其中有一大批客人是為了應酬,或是聯絡聯絡彼此間的感情,或是打通打通各方面的關系,亦或是道听途說一些小道消息。

總而言之,這月桂樓從起更開始,一直到五更天明,人來人往絡繹不絕。不要說樓內各榜的花魁,倡伶,就是老媽子和小丫鬟也是經常忙得直不起腰來。

今夜,鑼打三更,二樓西廂煙柳閣中,有說有笑、有唱有跳、有玩有鬧。

長史傅炎的公子傅啟、御史岑艮的二公子岑名、還有老將軍周巽的長孫周崇山三人聚集一堂。

一旁作陪的女子秀目粉靨,身材高挑,腰肢縴細,體態婀娜,乃是牡丹榜花魁薛若煙。

此時,已經快接近三更,薛如煙突然提出了建議,不如大家行一圈酒令,加點小懲罰才有意思。

美人發話了,這些公子哥自然一個個樂得表現自己,于是三人推舉薛如煙為令官,讓她指定題目和規則。

薛如煙整了整衣衫發飾,捏起一根銀筷在金碗上敲了一聲清脆,偽裝出一副嚴肅的模樣,瞬間讓三位公子不禁忍俊起來。

「咳,三位公子,你們可休要嬉笑。」薛如煙清了清嗓子說道,「酒令如軍令,不論尊卑,今日我即為令官,那就要以我為主,若違了我的令,可是要受罰的哦。」

三人笑道︰「一定如此,令官快將規則說來。」

薛如煙說道︰「今番酒令,每人需吟一首七言詩,整首詩形成一個謎語,謎底必須是一種喬木名,讓其他兩人猜謎底,猜出來得一分,如果沒有人猜對,那題詩者得一分。最終得分最高者獲勝,其他兩人就要被懲罰了哦。」

三人齊問道︰「怎個懲罰?」

薛如煙說道︰「我還沒有想好,不過自然是你們能力所能及的。」

「行,那我先來吧!」沒想道傅啟率先站起身來,打開一柄紙扇,輕輕在胸口拍了兩下,吟了幾句︰

終年無花開老枝,唯有綠葉吐春暉。

他日桃李笙歌時,佳人一舞飄四方。

此首吟完,薛如煙立時拍手,並用眼梢瞟了瞟其余二人道︰「傅公子果然厲害,這麼快就有了一首。兩位公子可有答案?」

「這……」岑名思索道,而周崇山微微皺著眉頭半天沒說話。

「呀,你們都猜不出呀,那傅公子可要先取一分了。」薛如煙裝作驚訝道。

「在下甘拜下風。」岑名抱拳說道。

周崇山隔了一會兒,依舊終于嘆了口氣,松開了局促的雙眉,釋然道︰「哎,算了算了。」

薛如煙道︰「那就請傅公子公布答案吧。」

「何必著急,還有一人沒猜呢。」哪知傅啟竟哈哈一笑間合上紙扇,湊近薛如煙,將扇骨輕輕抵住如煙的下顎,笑道,「我的答案,恐怕在牡丹花魁的心中已有個十之八九了吧,不如你給說說唄。」

薛如煙咯咯一樂,玉手輕輕推開扇骨,便站起身來,飄逸間已如蝶舞似的打轉,從腰間抽出一縷絲帕,捏住一角,在往空中一拋,最終絲帕輕飄飄地落下,蓋住了傅啟的整張臉。

「嘻嘻,傅公子,這是不是謎底呀?」薛如煙嬉笑道。

「哈哈,正是,正是!花魁果然聰慧。」傅啟連連點頭道。

「這是什麼謎底?一塊絲帕?」周崇山一頭霧水地看著調笑中的兩人。

「原來如此!我怎麼沒想到呢?」一旁的岑名拍了下桌子而起,把周崇山下了一跳,「這是蠶絲帕,所以謎底應該是桑樹吧?」

「嘻嘻,現在猜出來可不能得分哦。」薛如煙笑道,「傅公子已經先把頭籌,兩位可要再接再厲了哦。接下來誰來?」

「我來!」岑名既然起身了,也索性不坐回去了,踱著步,繞著桌子吟了幾句︰

吾在樓頭望八方,滿目百尺夜蒼蒼。

忽而一陣涼風冷,瑟瑟蕭蕭落各方。

岑名剛剛吟罷,傅啟便又打開紙扇,撲騰了兩下胸口,得意地大笑起來︰「岑兄,你這謎底未免也太簡單了。」

「哦?傅兄這麼快就有答案了?」岑名詫異道。

「秋風起,天地蕭瑟,一葉知秋,此梧桐也。是也不是?」

「哎,沒想道這麼快就被你猜出來了。小弟慚愧呀。」岑名尬笑著,雙手拱了拱,退回座位上。

「那傅啟公子連取兩分,已經遙遙領先了哦。周公子,接下來該你了。」薛如煙說道。

「哎呀,不玩了,不玩了。我們武勛之家,本來讀詩書就少。不太會作詩猜謎,現在傅兄已經贏了兩分,我即使做了也白白浪費,反正都是輸,認罰就是了。何必讓我獻丑呢。」周崇山連連擺手推辭道。

此時,薛如煙突然擺出一副責備模樣,三分嚴肅中卻帶著七分俏麗,眾人知她假意為之︰「我說周公子,你這可不行,說好了酒令如軍令,你豈可半途放棄。如在軍中,你也這般嗎?」

見周崇山突然相對無言,薛如煙一抬手拎起酒壺,給周崇山滿了一杯道︰「不管怎麼,周公子違了酒令,先要罰一杯。」

「就是就是,小周你要自罰一杯!」

「罰一杯,快罰一杯。別讓美人等著了。」

傅啟和岑名兩人也在旁邊一個勁地煽風道。

周崇山無奈,只得認罰,端起酒杯一飲而盡。

見周崇山飲得豪爽,薛如煙捂著嘴偷笑道︰「嘻嘻,酒雖罰了,可是詩還是得做哦。」

周崇山知道今日作詩是逃不過了,于是硬著脖子說︰「作就作,不過你們可不許取笑我。」

「嘻嘻,不取笑就是了,你快作吧。」

只見周崇山托著下巴思索了片刻,便站起身來朗聲道︰

一身白來一身黑,一手一根哭喪棒。

打從地府來人間,打走妖魔打走鬼。

「哎呀,什麼哭喪棒,什麼妖魔惡鬼的怪可怕的,我猜不出,你們猜!」听周崇山說完,薛如煙連連擺手,切切地說道。

見薛如煙如此模樣,傅啟緊跟著說道︰「我也猜不著,猜不著。」

岑名有意給周崇山一個面子,便接著說道︰「小周這局你贏了,我也猜不出。哎,沒想道我是墊底的。」

這下周崇山可得了意,笑著說道︰「哈哈,猜不著了吧?是柳樹,柳樹呀。那一個黑的和一個白的是黑白無常。傳說他們手里拿的哭喪棒就是柳條。所以是柳樹。」

哪知岑名拍了拍周崇山的肩膀,假作哭喪地說道︰「這局你是贏了,不過你我兩人不依舊受罰嗎?」

此時,薛如煙對傅啟笑道︰「傅公子,你說要怎麼罰他們兩個?」

傅啟微微一樂,伸手牽起薛如煙的玉手道︰「嘿嘿,美人說怎麼罰他們,就怎麼罰他們。」

「既然公子如此,那奴家可就去罰他們了喲。」薛如煙說著順勢便將手抽回,端起桌上一個酒壺走到兩人身後,隨即在岑名和周崇山的面前各斟滿一杯酒。

「就這?」周崇山一抬手便要抓那酒杯,卻被薛如煙的玉手搭住。

「嘻嘻,周公子,你別心急,我還沒說懲罰內容呢。」薛如煙狡黠地笑道。

「你說,你說。不就是喝酒嗎?就算來百杯,千杯,我周崇山也不帶怕的。」周崇山拍著胸脯道。

「嘻嘻,喝酒是喝酒,不過不是這麼個喝法。」薛如煙說著,往後面退了兩步。

「那怎麼個喝法?」周崇山問道。

「我要罰你們兩個喝個交杯酒!嘻嘻。」薛如煙說完,兩腮略顯紅暈,趕緊用絲帕捂著嘴,嬉笑著跑到傅啟的身後。

「這……」

「我……」

岑名和周崇山一听瞬間傻了眼,可是面前傅啟和薛如煙兩人卻樂不可支。

「哎,我說薛花魁,我們換個懲罰吧。我們兩個大男人。」岑名再也憋不住,開口求饒道。

「就是就是!換個懲罰,就算往酒里摻辣椒、摻老醋、摻醬油我也一口氣把他喝了,絕不皺一下眉頭。」周崇山趕緊附和道。

「喂,說好酒令如軍令的,願賭服輸。花魁已經說了懲罰,你們兩個趕緊罰了便是,別這麼扭扭捏捏的。」傅啟一看岑、周二人推三阻四,便出聲說道。

「這……哎,算了……」岑名知道逃不掉,與嘆了口氣,伸手拿起酒杯。

見岑名端起酒杯,周崇山也趕緊舉起酒杯,說道︰「岑兄,動作快些,可別叫他們跟瞧耍猴似的。」

于是,兩人將雙臂糾纏交叉,還刻意側著身子遮擋掉一絲尷尬。

「嘻嘻,好看好看!」薛如煙一面拍手一面嬉笑道。

可就在兩人舉杯張口,杯沾唇,酒半入之際。柳煙閣包間的房門卻突然被人打開,一個公子邁步入內。

「我去!這麼得勁的嗎?我來得真是時候!」那公子驚呼道。

「噗,高通海!你!」面對門口的周崇山看見那公子入內,一口還未咽下的酒,頃刻間噴了岑名一臉。

「哈哈哈哈!」傅啟已經笑叉了氣,手中茶盞一不小心潑了薛如煙一裙子。而薛如煙也已經彎腰趴在桌子上,笑得直揉肚子。

周崇山扔下酒杯,一個箭步沖上前,拎住那公子的衣領,喝道︰「高通海!你早不來,晚不來。這都過了三更了,你才來!是不是一直躲在門外,故意等我們出丑的?」

「周哥,周哥,我不是故意的!我什麼都沒看見,沒看見!」名叫高通海的公子討饒道。

「哎呀小周,松開松開。」傅啟和岑名趕緊上來就勸,將兩人拉開。傅啟還趁機使了個眼色給薛如煙。

薛如煙會意,趕緊倒了三大杯酒,用托盤端著來到傅啟身邊。

「小高,你先啥也別說。約好起更聚,你三更過了才來,先自發三杯。」傅啟端起一大杯酒,塞到高通海手中。

那高通海也是爽快,啥都不說,咕嚕咕嚕連干三杯,就一坐了下來。

「怎的這麼晚?」岑名問道。

「哎!還不是那個「劍痴世子」鬧得,接下來恐怕沒什麼安寧的日子過了。」高通海嘆了口氣,又給自己斟了一杯,一飲而盡。

「今晚難道發生什麼事?」岑名好奇道。

「諸位,我有一個問題。你們覺得世子的劍術水準如何?」高通海沒有接岑名的茬,而是反問道。

「別問我,我只知道詩書風月,你們那些打打殺殺的玩意兒,我可半點都不感興趣。」傅啟擺了擺手,便拉著薛如煙坐到自己的腿上,又開始了一輪調笑。

「我雖然也不習武。但听說世子挑戰了不少高手,想必應該很厲害吧。」岑名用手模了模鼻子說道。

「呸!他厲害個屁。」哪知話音剛落,周崇山將手中的酒杯一撇,不屑地說道,「要不是他掛著一個鎮南王世子的頭餃,這南安郡的用劍高手他打的贏誰?」

「此話怎講?」岑名追問道。

「別人不說,前幾個月,那家伙就找我挑戰,要不是父親提醒別得罪了他,搞得家宅不寧,我也不會給他賣好大一個破綻。早就把他錘得滿地找牙了。」周崇山不爽道。

「噓,小心隔牆有耳。」傅啟比了噤聲的手勢,像門外看了一眼。

而薛如煙站起身來,沖著傅啟咯咯咯地笑道︰「放心吧,我們這月桂樓隔音極好。要不然也不會有這麼多貴族公子,富商官吏到這里聚會了。」

「那今天是跟人比劍?是輸了嗎?」岑名繼續追問道。

高通海點了點頭︰「輸了,輸得可慘了。」

「哇哈哈,是誰這麼沒眼色。來兄弟跟哥幾個說道說道。」周崇山一听便來了興致,哈哈大笑著便要打听。其他三人也睜大了眼楮,表示感興趣。

于是在眾人的目光下,高通海慢慢道出了事情原委。

他是高梁的公子,高梁作為鎮南王世子慕容雲厝的劍術老師,自然會將自己的兒子推薦給了鎮南王。于是,高通海便作為世子的侍從一直陪伴左右。

後來,慕容雲厝逐漸對劍術痴迷,竟而達到不可自拔的地步。高通海憑借其天然優勢也就成為慕容雲厝的劍術陪練。

只是,高通海在劍術方面沒什麼天賦,比較喜歡與其他一起公子吃胭脂,玩鷹犬。所以,沒幾年他的劍術已趕不上慕容雲厝,也無法再繼續做他的陪練。

不過他兩人打小一起長起來的,也是積攢一些友情的,所以就一直留在世子身邊,維持著一個普通侍從的身份,想著哪天世子襲了鎮南王的爵位,自己也能被封個不錯的官職。

然而,這兩年慕容雲厝突然覺得自己劍術大成,在南安郡內開始找各種高手比試。

鎮南王又寵著這個獨子,也不攔著。所以南安郡上下都明白一個道理,每一次不管大破綻小破綻總是會賣一些,讓世子贏了,再阿諛他幾句,博了高興,有時候鎮南王一看兒子樂了也會給一些獎勵。

如此這般,世子幾乎打遍了南安的所有劍術高手,終于開始把主意打到有「南安第一劍」名頭的林淵身上。

只可惜林淵也是個劍痴,不願意放水輸給慕容雲厝,可是他又不想得罪鎮南王,于是一避再避,還主動領了平定南越叛亂的任務。

今日,林淵到鎮南王府復命,因他平亂有功,所以得了點賞賜。王爺還在王府中設了一餐慶功晚宴,留他與幾名副將、軍師一起慶祝。

也不知是哪個下人通報的,這消息就被慕容雲厝知道了。于是,剛準備偷溜出來的高通海被迫拿著世子的「金羽劍」,與他一起來到慶功宴上。果不其然,慕容雲厝再次提出要與林淵劍術比試的要求。

恰逢慕容鈞明又多喝了幾杯,一時興起就下令林淵與世子比試一番。

這下子林淵進退兩難,也只能硬著頭皮上場。

在高通海眼中,開始時世子手持新得的青冥劍攻勢極猛,打得林淵一直後退,毫無還手之力。可不知怎麼的,眼看就要勝利的慕容雲厝,手里青冥劍卻突然月兌手。

于是,惱羞成怒的慕容雲厝,趁林淵不備拔出高通海手中的金羽劍,偷襲過去。

眾人還沒有反應過來,金羽劍便斷成兩截,而慕容雲厝也捂著臉痛苦倒地,滿臉是血。

「慶功宴不歡而散,王爺找了府醫來看,世子左邊眼瞼被刺傷,只要再偏分毫恐怕眼珠就保不住了。至于破相麼恐怕已成定局。」高通海說著唉聲嘆氣地搖了搖頭。

「那後來呢?」眾人皆面色凝重,只有薛如煙如同听故事一般地繼續追問道。

「世子哀嚎、咒罵了半宿,到了近三更才累得睡著了。我和其他侍從也不敢離開,只能等他睡著了才能溜出來。以世子的脾氣,哎!以後的日子可就沒有那麼好過了。」

「咦?刺傷他的不是那個林將軍嗎?你們怎麼會不好過?」薛如煙好奇道。

「這位姐姐你有所不知,我們可能會不好過。可是那林將軍得罪了世子,以後肯定會很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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