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七十二章  魚龍精魄

可惜,徐沐白听不到。

沈彥秋緩緩走到徐沐白的府邸,同樣是一片燒灼之後的痕跡,除了散發著腥臭味的黑土,什麼也沒留下。

沈彥秋俯身跪下,重重磕了三個頭,趴在地上怎麼也起不來,高大的身子如同蜷縮的幼獸,失去了母親溫暖的懷抱,在冰天雪地中瑟瑟發抖,泣不成聲。

「徐師,我回來了。」

「哭,能救回徐道友嗎?」

一只手撫在他後背,手心里傳來一陣陣溫暖,直達心底。而悲憫的語調,又仿佛慈母的叮囑和勸慰。

「師尊,徐師走了……」

沈彥秋沒有起身,依舊趴伏于地。

哀無心抽出三陽劍,振劍脊重重在他背上一抽。

「哭,能救回徐道友嗎?!」

哀無心的語氣驟然冰冷,如一根鋒利的錐子,深深刺進他心窩。

「不……不能。」

哀無心道:「既然不能,為何流淚?」

沈彥秋雙手摳進地面,手中的泥土被他握成堅硬的土疙瘩:「難解哀思,難解憤恨!」

哀無心道:「為師許你哭三日,可能告慰徐道友在天之靈?」

沈彥秋道:「徐師形神俱滅,何來天靈。」

哀無心嘆道:「痴兒,凡走過的,必有痕跡。徐道友形神俱滅,便不存于世了麼?你心中的徐沐白死了嗎?」

「師尊有回生之道?」

沈彥秋愕然問道。

哀無心搖頭道:「吾乃凡修,非上界天神真仙。若要徐道友返死還生,非金仙大羅境不能竟功。」

金仙有三道,無極其一,太乙其二,大羅其三。

金仙至道,抵近混元,世人知之者寥寥無幾,唯有十二正宗與諸子世家,還有零星記載,當初開闢諸真靈界的大能,便是上古時期唯一修成金仙的真君,證就金仙二重太乙道果。

沈彥秋喃喃道:「弟子連元神都不知能否成就,豈敢妄求仙道,輕談大羅。」

哀無心喝道:「你沒做,怎知做不成?神仙也要人來做,只恨人心志不堅!太古諸仙成其仙道,上古諸真成其真道,中古諸子成其賢道,各有各的緣法。我輩修行,長生第一,通達第二,無悔第三!你既心心念著徐道友,便要好生修持,來日榮登仙門,未嘗沒有成就大羅逆轉六道的機會!便是十萬年百萬年,只要有恆心有毅力,也總有成就的一天!」

「若只是在這里掉幾滴眼淚,除了寄托無用之哀思,還有何用?」

沈彥秋緩緩起身,見哀無心面無表情的盯著他,隨即長吸了一口氣,拍去身上的塵土,將褶皺的衣衫整理平復。

「師尊教訓的是,弟子曉得了。」

隨即閉目冥思,渾身法力鼓蕩,將體內浮屠的法力生生剔除出去,盡數納入微妙上品蓮華經咒生成的白蓮之中,放開眉心祖竅引出白蓮,托于掌心。

「浮屠以殺為戒,弟子曾僥幸得了幾分浮屠法力,日後要大開殺戒,不能再留存于身。今日便當著師尊的面舍去。」

哀無心輕嘆一聲,並不阻止。

沈彥秋將一腔怒火亦注入白蓮之中,燦白蓮花艷紅如火,緩緩旋轉。

「此生與鬼道為敵,唯殺而已!若違此誓,永不證道!」

哀無心揮手將他話音打散,又伸手虛抓一把,像是捏碎了什麼東西,這才說道:「何苦來哉?鬼皇證七劫,幽冥獨一界,你有多大法力,能覆滅幽冥?修士不輕言誓,出口便有天道感應,鬼皇是身與道合的人物,為師又不能時時在你身邊,他要殺你卻是輕而易舉。」

沈彥秋展顏一笑:「師尊不是說,沒做過怎麼知道做不到麼?便是十萬年百萬年,只要弟子亦成就元神,亦有七劫乃至八劫的道行,如何不能殺他個天翻地覆?我若有郭允龍的本領,便是一手捏碎幽冥,葉老賊又能奈我何?」

「若凡修無這本領,弟子便修仙道,來日于幽冥渡天仙劫,想來上界的雷霆,幽冥界也承受不起。」

沈彥秋冷哼一聲:「葉老鬼也是一界至尊,若是親自出手對付我,這張臉就算是丟盡了!」

哀無心道:「魔障。」

沈彥秋平靜的道:「就當是弟子以後前進的動力。若無徐師,便無今日之弟子,這也算弟子的因緣果報,躲不開也逃不掉。況且弟子也不想躲,不想逃!」

哀無心收回三陽劍,悠然道:「你發此憤恨之心,復仇之志,原也應當。只是若徐道友還能知曉,該作何感想?罷了罷了,你終歸是我大悲宗的弟子,下一代的宗主,這也是我的因緣果報。」

沈彥秋低頭:「師尊大恩,無以為報。」

哀無心笑道:「既然無以為報,那就不用報了,你若不是我的弟子,我哪管你是死是活?只希望以後,你不要後悔才好。」

沈彥秋看著哀無心,淡然笑道:「我輩修行,長生第一,通達第二,無悔第三!弟子只要念頭通達,無怨無悔!」

揚手將赤火紅蓮拋出,竄入頭頂黑壓壓的灰雲之中,轟隆一聲巨響,紅蓮炸做萬道火光,將一片方圓百里的灰雲焚燒一空,金光大日播撒光芒,地面上殘留的陰毒尸水陽光照射,頓時被太陽真火燒成殘渣。

沈彥秋舍了浮屠法力,連種種感悟和意境也徹底剝離,自今而後,腦中雖知有浮屠功法,卻不知如何修行,便是六神通之一的神境通,也從識海中清除的干干淨淨。

其實這和浮屠本沒有任何關系,雖說浮屠以殺為戒,然一則他並非浮屠中人,不需守浮屠戒律;二則浮屠亦有金剛怒目的降魔手段,並非沒有殺生之舉。之所以剔除浮屠法力,不過是要一個決心,一個堅定此時之選擇的決心。

道門可以容忍妖魔,容忍鬼道,卻不能容忍浮屠。妖魔鬼道亦以貧道自稱,無論行事如何,至少是尊奉道門的。而浮屠自創立八百旁門,月兌離玄門正宗之後,便和道門分道揚鑣,爭奪氣運。

當初他接受犁耶泥和樓難陀傳授浮屠法門,雖說不是自願,但何嘗不是愛于神境通無所不至的威能?否則得法而不修,或是當時就斬斷其法根源,又何必有今日之舉?

這便是搖擺不定之心。

搖擺不定的,不是介乎道門和浮屠之間的選擇,而是他遇事之時,多數情況下,心念都有些搖擺。

如今借斬去浮屠法力之舉,同時斬殺自己搖擺不定的心思,日後和鬼道之間,就在無轉圜的余地。

哀無心心知肚明,卻沒有規勸。

修行即是人生,于修士而言,這條路實在太過漫長,漫長到一路上有無數個選擇要取舍,每一個階段都有其特有的心境,也會因為不同的原因發生變化。執念和魔障,只能自家堪破,旁人說的再多也是無用。

徐沐白在沈彥秋心里的位置,只有沈彥秋自己明白,縱然哀無心自己,也不敢說能勝過徐沐白的重量。

「師尊,弟子想回山閉關。」

哀無心笑道:「我觀你體內法力深沉,無有輕浮之象,可是在南疆得了什麼奇遇?閉關大可不必,你又不是進無可進,要坐關滌蕩道心,回山做什麼?」

「這次你的道心,還不夠堅定嗎?」

哀無心道:「你對徐道友如此重情,便為師也艷羨不已,如今想想,倒是有些後悔從他門下把你搶來。」

沈彥秋搖搖頭:「若于徐師相較,弟子情願忤逆不孝,也要師尊安安穩穩,一路高歌成就仙道!弟子已經失去徐師,再不能……」

哀無心笑道:「有你這份心就夠了!這天下誰能殺我?誰敢殺我!」

沈彥秋一愣。

哀無心和徐沐白一般,平日里說話都是慢條斯理,稍遜出塵,難得霸氣一回,沈彥秋有些轉變不過來。

不過說的也是,這天下誰能殺死一名分神化念的大宗師?就是強如郭允龍只怕也做不到!畢竟從來只听說大宗師渡劫失敗,泯滅于天劫之中,天道掃蕩虛空,將其真靈徹底渙散,無法一念重生,卻從來沒听說哪個大宗師是被人殺死的。

大宗師不是真正的不死不滅,只是死于人為的幾乎沒有,反正自從中古諸子開闢賢界飛升之後,就再沒有大宗師身死道消的事情發生。

至于郭允龍和疑似成就散仙的簡元貞二人,是否能殺死大宗師,非得等他們出手做過才能知道。

哀無心再度對著沈彥秋伸手一抓,沈彥秋只覺小世界一震,大陸石山中那個小小的水潭里,一點微光被哀無心攝出,反手攤開手掌,卻是一團圓滾滾的晶瑩水球,里面一條微小的白龍精魂緩緩游動。

沈彥秋這才想起,當初在離恨界金絲檜樹世界時,遙遙自天空中投來一道精光進入小世界,當時沒來的仔細檢查,等到回頭再搜索時,卻怎麼也找不到藏于何處,而後就把這事給忘了。

「師尊,這是何物?」

哀無心道:「你自己身體里的東西,卻也不知?」

沈彥秋訕訕道:「一直沒注意,後來就給忘了!」

哀無心嘆道:「你啊,實在是心大!倘若是有人設下詛咒要害你,只等你心神震蕩之時發動,豈不一下就壞了你的小世界?」

沈彥秋連忙告饒:「下次不敢了!」

哀無心瞥了他一眼,微慍道:「你還想有下次?」

沈彥秋訥訥無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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