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四章︰我騙他的

于王嘴唇張了張,卻又說不出什麼,皇帝緊抿著自己的嘴唇,氣勢恢宏的大殿里,一時間居然靜得連針落下的聲音都清晰可聞。

何小尾跪在地上,手里握著那些書冊,哽咽著張口說話!:「陛下,你可記得當初被立為太子的時候,在那東宮,曾經對我祖父說過什麼,陛下說姑父年長朕十幾歲,朕以姑父為兄,不以姑父為朝臣,姑父胸懷天下萬民,為天下蒼生尋求海晏河清,朕亦如此,朝中有朕,戰場有姑父,終此一生,托付兵權,永不相疑。」

皇帝的身側拳頭緊握,思緒被拉回那年白雪冬紛飛的臘月,那個時候,年輕的相爺威嚴的跪在地上,雙眼發紅,聲音鏗鏘:「臣定當不辜負太子殿下所期。」

那個時候他只是一個不受寵的皇子,剛剛稱為太子,距離登上一步之遙的那個位置心有不足,說的那些話,不過是一個尋求靠山的算計罷了。

怎麼?他竟然當真了嗎?

「這個就是為什麼祖父為何帶著全家效忠,不為家中留一絲退路,盡數把男兒帶去邊疆的原因!」

何小尾看著皇帝的神情,接著說道:「許真言是您的結發妻子,在您是一個不受寵皇子的時候,就與你結交,祝您一步一步登上這皇宮之位,她曾經說過,自古武將最怕君王的忌憚,可是只要有陛下的信任,便什麼都不害怕,哪怕是那孤寒高位,只要有陛下在那里,有她在,您就永遠不是孤家寡人。」

「我的祖父,我的姐姐,我的父親,一直都堅定地相信著陛下,相信你能治理好家國,也相信您能夠平定天下,祖父口口聲聲說過,只要許家做人取實,做事取直,不戀棧權位,不論皇帝是如何在那高位之上如何不安,都會用最溫和的方式保全許家平安。」

何小尾抬起頭,看著用手敲書案的皇帝,慢慢問道:「陛下,祖父和姐姐如此相信,陛下也做到了永不相疑嗎?」

在偏殿里一直提心吊膽的大長公主,听到這話,終于松了一口氣,僵直的脊背落在一旁的軟枕上,兩行熱淚的閉著眼,一直抑制往外洶涌的眼淚。

剛剛何小尾言辭激烈,那高昂的情緒幾次讓皇帝都起了殺心。

可是只要這句話一出,她的命才算是真的保住了。

還好何小尾把自己的話听進去了,沒有被仇恨沖昏頭腦,懂得給自己留一線生機。

皇帝看著那不卑不亢,一身雪白孝服跪在大殿正中央的女子,像極了那一身傲骨,風波凜然的許真言。

心頭最溫暖的默默情懷突然被觸動,皇帝直勾勾的看著地上的女兒家,像是老僧入定一般難安。

在這個世界上,忠臣不難求,難求的是能中且能一的能臣,可往往能成最容易被害,也容易被皇帝忌憚。

隔了良久皇帝,他挺直脊背,慢慢開口,聲音里帶著疲憊:「于王,貶為庶民,圈禁府內,至死不能出,這個結果,你可滿意了?」

「陛下?陛下呀!」于王哭天喊地的張口說道:「您不能這樣對我,我可是您的親弟弟呀!」

皇帝咬緊了牙,對這個弟弟失望至極,心里惱火,聲音凜冽的說道:「把人給我拖出去!不爭氣的東西」

果然還是不舍得殺了自己的親弟弟,皇帝不殺不要緊,自己也會殺了的,不過是多留他活上幾日,受一些折磨罷了。

何小尾恭恭敬敬的對著地上的皇帝磕頭張口說道:「請陛下下令嚴查關于邊疆糧草之事,還給戰死的英靈們一個公道。」

看下那女子俯身長發,從肩頭滑落,皇帝閉了閉眼楮,強硬的按下心里的怒火。

他的一言一行像極了許真言,那個像冬日落雪一般擁有風骨的女子,自己殺了她,也殺了屬于他們兩個人的孩子,三條命加在一起,如今,也不想再造殺孽了。

「你要查糧草的事情,可是糧草之事是夏候爵府,二姑娘剛剛嫁入夏候府……」

「陛下,夏朗已經請出世子之位搬出了夏侯家,他是陛下口中稱贊的是族弟子中的表率,許家,只求公道,不願意株連!」

「糧草的事情朕必會細細查來!」皇帝繞過茶幾,帶著微一座在龍椅上看著地上的何小尾,片刻之後張口問道:「剛剛你分析局勢,說的很是切中要害,有見地,不求和,就有他國大軍壓境,若是求和,便有其他國家虎視眈眈。」

皇帝抿起嘴唇,靜靜的等著何小尾張口。

難不成你的能耐只能用來針對許府這些事情?

原本何小尾就曾經想過,在所有事情塵埃落定之後,親自奔赴邊疆,沒想到皇帝把這個機會送到了面前。

本來是要去的,除了去尋找那些幸存者之外,最要緊的就是許府的根基還在邊疆的軍隊之中。

正所謂百足之蟲死而不疆,軍隊才是最應該經營的地方,那里一呼百應,喚作整個京城這是是任何一個姓氏都做不到的。

何小尾低頭思量片刻,磕頭說道:「邊疆一戰不可避免,為了拒絕他人所念,若是割地賠款求和低姿態使江國滿意了,便有群狼奪食,可若是我們在這一次慘敗的情況下,依然勝了,列國便都知道大吾國威不可侵犯。」

「你說這話覺得自己可能贏嗎?」

皇帝問完這句話,輕輕地嘆了兩聲,他記得有一年的慶功宴上,許真言取下敵國將領的頭大勝而歸,人人都道此女是天生的將才,那個時候他的心里也有不安,更多的則是心想旁人言過其實,不過區區一個小女子啊!這些名頭肯定都是別人幫扶的。

而如今,他如今竟然和這個曾經不屑一顧的女兒家討論起戰事。

一到這個時候,便能想起那些將才,想起何小尾曾經說過的一幕幕,一句句,也想起自己曾經對相爺說過,終此一生,托付兵權,永不相疑。

這輩子自己辜負的人太多了,殺了發妻,殺了嫡子,殺了姑父,始終讓人心生愧疚。

可愧疚是愧疚,可若是不後悔,自然也是不後悔,功高蓋主的幾代功勛已經被瓦解,從此這京中再也無能威脅他的皇權。

只不過心頭有一些煎熬,有一些難以避免的悵然所失。

「那得看陛下讓誰去戰!」何小尾早就听住皇帝的言外之意,看著那高高皇位上的男人:「一兵之勇,唾手可得,一將之才,十萬不得其一。」

皇帝的手指慢慢收緊。

「若是陛下還能信得過我許府,我許真真願意用百年榮譽起誓,不滅犯我家國者,誓死不歸,若陛下已經不願意相信許府。」

皇帝坐的很穩,張口說道:「朕就是不願意相信又如何?」

「那就請陛下為了家國百姓再忍一忍,隨便派一位皇子隨行,這軍功,許家不要,若是能勝,他國必然忌憚,那個時候陛下有大把的時間培育良才,只求戰勝之後,陛下可以允許臣女回老家,為了祖父,父親和兄弟們守孝。」

皇帝的手模著身後軟軟的靠枕,听著何小尾話里的意思是想要把軍功送給隨行的皇子。

「你可甘心?」

「陛下,臣女以為那一日在宮宴之上說的很清楚,許家從來不想要軍功,許家要的是整個家國的海清河晏,百姓的盛世太平,不滅那些犯我邊境的賊寇,誓死不還。」

皇帝听到這句話,手心猛然收緊不滅,犯我邊境的賊寇誓死不還。

若是剛才整個丞相府滿門男兒家死皇帝有哀無悔,此刻,心境已經迥然不同。

他的心就好像是被毒蛇咬了一口。

曾經他許諾過的永不相疑,可他還是懷疑了相爺。

曾經他還許諾過永不相離,可是他親手毒死了發妻。

但是不能後悔,丞相府功高蓋主太深,整個朱家的江山不能在他手里出亂子,否則對不起祖宗。

寧可錯殺,不可放過自己,是對的,是皇帝,就一定是對!

皇帝的手指顫了顫,啞著嗓子說道:「你去偏店服,你祖母回去吧,容朕好好想一想……」

何小尾磕頭從正殿里走了出來,就看見祖母已經在門口等著她。

祖孫倆通紅的雙眼對視,彼此一言不發,互相攙扶往宮外走。

「你是要殺于王,所以才竭力主戰,自請去邊疆嗎?」大長公主指尖冰涼。

「不是,今日竭力主戰,並不是危言聳听,而是不得不戰。」何小尾的聲音湮滅在了空氣里。

「護海晏河清,守盛世太平,好孩子,你跟你的父親可真像!」大長公主輕輕念叨著這一句話,用力捏住他的手心。

何小尾望著腳下的漫漫長路,心里變得酸楚,因為她明白的知道自己和祖父和父親都不相像。

他們才是真正的君子,自己可不是,重生之後,早就不知道什麼時候變成了滿口仁義道德骨子里,卻在盤算著自己利益的小人。

去邊疆自己並非是心懷天下,為國為民的確有可憐邊疆百姓的意思,可最主要的還是想去迎一迎許家有可能尚存的子弟,去籠絡在軍中許家已經渙散的勢力。

曾經的父親坐擁兵權,卻只能對皇上俯首听命,無論旁人是說他迂腐也好,是愚忠也罷,她都知道這個時代最難能可貴的是君子氣節。

但自己可不是什麼君子。

在這亂世,自然以強者無尊,不管是卑劣也好,還是道貌岸然,即使要用小人手段,只要能守住自己家人的平安,百姓的太平,讓有德者居皇帝之位,這個小人自己當定了。

又過了一會兒,大長公主聲音輕輕的顫抖著問道:「當年你父親真的說陛下心懷大志?」

何小尾會為冷笑著反問:「祖母覺得,他像嗎?」

不過是前面言辭太過激烈,冷靜之下,才借著父親之言秒補一二,故意讓皇帝心懷愧疚罷了。

皇帝若是還知道什麼為禮儀廉恥,就應該知道自己配不配得上那番話。

大長公主閉了閉眼楮,這樣就能放心了,對于這個孫女,顯然是比昔日活著的許真言更厲害的。

青春于藍,而勝于藍,親自教養出來的孫女比自己厲害,會因勢利導,真真假假,虛虛實實,做的很好,真的很好。

用力握住自家孫女的手,嘴角含著難以掩飾的悲傷:「好孩子,祖母知道你比我想象的還要好,如此也能放心去寺廟祈福。」

自己已經盡到了作為朱家皇室大長公主的責任,可是作為妻子,母親和祖母總有那麼一點保留。

因為知道他們是女子,所以從未想過女子能做出什麼事情來威脅皇權,只能把一腔愛意都傾注到自己的女兒和孫女身上。

也許是造化弄人,讓自己的相公痛下決心,把所有的女兒家也帶在自己身邊,沙場歷練,如此走上幾遭,偏偏給了她最疼愛的孫女,從皇家對抗的余地。

大長公主想著孫女在大殿上冠冕堂皇的話,隱隱約約能猜去孫女想去邊疆的真正原因,是因為軍隊才是許家的根基。

可是他的心里明白,自己這個孫女想要的是皇帝,不敢亂動丞相府的底氣,而並非是推翻朱家的江山的力量。

從宮門出來,所有的僕人已經挨著馬車在門口等著了。

何小尾跪在地上叩拜隨著他們一起前來的百姓告知皇帝會嚴查此案,還相府公道,整個宮門外歡呼聲不斷。

「多謝各位鼎力相助,大恩大德銘記于心!」何小尾鄭重的對之前要替她挨板子的百姓的行禮磕頭。

何小尾剛扶著大長公主上馬車,就看見站在百姓最末背著行囊的鄭重,遙遙對她行一禮,便轉身離去。

「真真姐,你看什麼呢?」許守信順著他的眼神看過去頗為茫然。

「沒什麼。」何小尾說著,彎腰便進了馬車。

馬車移到丞相府門口,海棠便立刻把凳子給放好,人還沒來得及和何小尾說話,人就立刻被童嬤嬤給隔開了。

回過頭看了一眼海棠,海棠立刻會意點點頭。

一進入丞相府的正門,他便立刻松開童嬤嬤的手,開口說道:「煩請嬤嬤幫我重新準備孝服,我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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