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零二章 秋叢繞舍似陶家(2)

他輕輕地合上門,在廊下望了眼天空,厚厚的折射出迷人的光線,將他的雙眼都遮住了。也不知他有沒有欣賞到天上的風色。

門外就是長廊,廊屋連在一處,不過無論是屋子還是廊檐與木柱,都是灰黑色,整體看過去,沒有一絲出挑的地方。

他的目光緩緩落了下來,在他的面前,長廊外的地方,是一塊空地,沒有一樣雜物,黑乎乎的地上,站著十余名散發著亡命氣息的江湖漢子。

這些人規規矩矩地站在此處,見他視線從天上回到了凡塵,立時有一股沉滯圍繞在眾人之中,仔細看去,這些刀口舌忝血的亡命之徒似乎都小心翼翼地屏住了呼吸。

連風都停止了。

他的視線落到地上,再到自己的腳尖。

推了推鼻子上的,他低著頭沿著長廊緩緩而行。

隨著他走動,外邊的十余個江湖漢子也一起跟隨而行。

通常廊屋都是沿著直線建造,連成一片,以回字形成院落。

可是這里的長廊卻曲折繞行,走勢奇怪。

廊外的地方全是空地,既無花草,也無擺設,干干淨淨,與這些廊屋並在一起,更顯得極其詭異。

他走到一處屋子外邊,推門進去,外邊這些人便安靜地候著,過了一會兒他提著一只大桶出來,走回到女兒睡覺的屋子里。

女兒在洗澡,他坐在門外的長廊上,手里捧著一碗熱茶,茶湯的香味很濃。

「無論對方是什麼人,都不會選擇在白日里闖進來,因為外邊那些人家走動勞作,他們不好隱藏。你們還有半天時間可以輕松,傍晚之後,便要提起精神來,按平日里的操練,守一整夜。」

「先生,可要派幾個兄弟到外邊放哨?」

「你們這些人,單打獨斗皆成不了事,還是在堡中守著陣勢,以逸待勞才是上策。」

「或許對方只是幾個不開眼的江湖浪客。」

「沒點本事的,誰敢到得意坊里鬧事?檀溪三鬼都不是對手,你們這些人,能拿得住他們?」

他喝完了茶湯,將小碗遞給身邊的一名男子,又道︰「五害何時出發的?」

「午時就出發了。」

他听到屋子里女兒在喊「爹爹」,溫柔的笑容出現在臉上,可馬上斂去,冷冷地說道︰「傍晚前應該能趕回來……五害一到,就讓他們守在中陣!」

「是!」

「真想看看,是什麼人,能尋到這里來。」他冷冷的語調,讓邊上這名親隨身不由己地斜開目光,不敢直視他的面容。

下午田野間的風光極好,他陪著女兒曹銀竹在田壟中漫步,看女兒親切地與田中勞作之人問候,追著吃草的白羊,望著天上飛過的小鳥叫喊。

起風了,山里的清風,帶著自然的氣息,不知從何處卷來了一朵白色的小花,被他伸手捉住。

他追上女兒,將小花插在她的環髻上,看她天真無邪的笑容,也忍不住咧開嘴角,呵呵呵地傻笑著。

曹銀竹非要帶著白雪,這只被她養了三年的白兔,與她很親,極有靈性,不知為何,她將白雪交給他抱著,白雪一改往日里的活潑好動而變得安分乖巧。

這塊田地在堡寨的南邊,亦是四面最遠的一處田園小院,低矮的竹籬笆,菜地,雞舍,一口老井,還有一座草屋。

「布爺爺在嗎?」

「他肯定在啊。」

「又在喝酒?」

「這個時候,不是喝酒,就是在曬太陽。」

「布爺爺為什麼這麼懶呢?」

「人老了,就不太願意動彈了。」

說話間,父女倆人走到了院子外邊。

「布爺爺!」曹銀竹透過竹籬笆,看見一個老頭正靠在一張藤椅上,在院子里曬太陽。

老頭滿頭白發,亂糟糟的披散著,听了動靜,馬上就跑了出來,看也不看大人,彎腰將曹銀竹一把抱起來,笑道︰「竹兒來了,好竹兒,有沒有想爺爺?」

「想啊想啊!」

「好,爺爺也想竹兒,哎呀呀,竹兒長高了!」

「嘻嘻,我每天都吃好多好多,肯定長得快了!」

這老頭一張皺巴巴的老臉,顯然年輕的時候頗為辛苦,風霜盡刻在了上面。他的五官平常,人老了,都縮在了一起,紅紅的一只酒糟鼻子,在臉上佔據了頗多的位置,看過去倒是有些滑稽可愛。

「那個,你要不要來喝口酒?」老頭顯然不知曹銀竹爹爹的名字,也不怎麼相熟,隨口問了一句,見他仍如以往陪著曹銀竹同來時的樣子,像個內向的教書先生,戴著奇怪的東西,靦腆而沉靜,只點頭跟著進來,在院里的桌邊坐了。

在曹銀竹三歲的時候,于田里玩耍,認識了這個姓布的老頭兒,兩個差了一生歲月的老小,正好是老頑童與小頑童,相處的很是融洽。

盡管曹銀竹一年里來這里一共也不會超過十次,但老頭和她的感情,卻一點也不疏離生分,反而隨著她慢慢長大,而越發親近。外人看來,直如爺孫一般。

這塊避世之地,也是近些年才建起來的,有的人逃債,有人的逃難,有的人不想在城里掙扎生存,原因不一,但多是安了一顆與世無爭,避世歸隱的心思,在這里生活。

建立堡寨的時候,此間已經有四戶人家,這個像教書先生一樣的男子,當時還是個不甚起眼的年輕人。那時候中間還沒有圍牆,也沒有那麼多的屋子,慢慢地才一點點擴張開來,屋子多了,佔了好大一塊地方,前年建了圍牆,都是高高大大的木柱並在一起,將里面一圈,木柱中間還留了些縫,說是高高的籬笆也可以。

外邊的幾戶人家,隨著里面屋子一座座建起來,倒也沒有過多的排斥。反正里面的人雖然帶著兵器,但從未不干涉或是侵犯他們,逢年過節,還會派人送些酒食給到每戶人家。

據說,這老頭是最早在此地安居之人。

開墾了好大一塊田地,建有這片小院,與草屋。

從來不出山,也不到處亂跑,就顧著這田,這院,這一方天地。

曹銀竹跟老頭說了很久的話,太陽開始向天邊落下的時候,她的爹爹說道︰「回去吃飯吧,明天再過來與爺爺玩。」

她很听話地與老頭告別,隨著爹爹走出院子。

老頭送到門外,忽然說道︰「此次因何回來?」

她的爹爹停下腳步,轉身說道︰「也沒什麼事,只是想她們母女二人,故而接了回來,住上一段日子。」

老頭看著他,他在說話的時候,看著腳下,就像以前那樣,好似這個人真的不善與人往來。老頭也不奇怪,點點頭說道︰「我做些米糕,明天可以讓竹兒來吃早飯嗎?」

曹銀竹看著爹爹,他垂下的目光移到女兒臉上,笑了笑,說道︰「晨間我會送她過來。」

老頭喜笑顏開,一雙手在破舊的褲子上磨蹭,似乎急不可待地想去準備好吃的明日好給竹兒品嘗。

他一時沒走,問道︰「今天怎沒見到你用那只葫蘆喝酒?」

老頭臉上露出氣憤的神色,說道︰「也不知是哪個小賊,趁我在壟間方便的時候,順了我那酒葫蘆,真個該死!伴了十多年的老伙計呀!」

他哦了一聲,說道︰「改日我送你一個。」

老頭一臉痛苦地拱手說道︰「也好也好!」

他帶著曹銀竹遠去,目光落處,盡是寒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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