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零一章 秋叢繞舍似陶家(1)

襄陽城東毫不起眼的一戶人家,堂屋陳舊,向來寧和。對周圍鄰里來說,這家人的日子過得與世無爭,夫人帶著女兒,陪著兩個老婆子,男人大概在外邊做著營生,除非逢年過節,不然是見不著的。

夫人三十出頭,長得珠圓玉潤,耐看,性子也好。即便熟人也不知她的姓名,喊作曹氏,嫌麻煩的就叫聲大娘,平日里也都見不著面。

曹氏有三胎,前面兩胎都不幸夭折,第三胎是個女娃,如今六歲,正好和阿雨同年出生。男人給她取名「銀竹」,出自「白雨映寒山,森森似銀竹」這一句詩,銀竹為雨水如同銀色的竹子,連綿不絕,寓意長久。

這天天尚未亮,就有一輛馬車趕至,停在門前,車上下來一名男子,把里面的一個老婆子叫起來開了門。

曹氏還在熟睡,被人吵醒,睜眼一看,是自家男人找來的老婆子,在家里呆了好些年,與她直如親長一般。

「胡姥?呀,天還沒亮,出什麼事了?」

「大娘須趕緊起來,帶孩子一同去大郎那兒住幾日。」

「什麼事呀?」曹氏還迷糊著,也不是辛苦人家,平日里都沒有這麼早被吵醒過。

「是一些江湖上的事情。」胡婆子臉上沒有太多的神情,盡管出乎意料,但她似乎早有準備,顯得很是從容。

她叮囑了曹氏幾句,不待她穿衣妥當,就走出屋子,到邊上的一間小屋。

一只白皮燈籠被她提在手里,立時將屋里的黑暗驅散,走到床邊,挑起幔帳,見曹銀竹撅著小,側臥著,整個小身子縮成一團。在她懷里還躺著一只雪白的兔子,此時已驚醒過來,豎起耳朵正看向她。

胡婆子笑了笑,將小丫頭喚醒,只說今日趕早帶她去見爹爹。曹銀竹一下子就精神了,胡婆子為她穿好衣衫,又蹲子給她穿上鞋襪。

拿面巾在床邊的水盆里打濕了,給她抹了把臉,再到桌子上倒了杯水,給她漱口。

另一個老婆子等在前堂,見他們走出來,問胡婆子,「要不我燒些熱的給大娘和三姐吃了,只一會兒工夫。」

「不可以,為了這一口吃的萬一把人丟在城里,我如何對大郎交代?」

曹氏說道︰「就帶些米糕路上吃吧,昨天不是還買了許多回來嗎?」

那老婆子應了一聲,跑去張羅了。

胡婆子看了眼天色,先讓夫人孩子到外邊上車,再去將行李搬了上去,回到前堂接過包袱,對那老婆子說道︰「你把屋子收拾一下,不要久留,馬上去你那佷子家里。」

「什麼時候才能回來?」這老婆子一副慌慌張張,不知如何是好的樣子。

「等我來找你。你只不過是家里的幫閑,有什麼事也都與你無關,莫要驚慌。」

胡婆子最後上車,前邊一名駕車的男子,正是早先進屋傳話之人。車子動了起來,在微微的搖晃中,胡婆子在車板上模索,忙了一會兒,模到了一處地方。

她用力按下去,只見一塊原本好好的長條板忽然翹了起來。她從里面取出一把狹長的刀具,隨手放在身邊,再將木板按了回去。

曹氏大氣都不敢喘,只眼睜睜看著這位往日里和和氣氣,將時間都花在做飯、打掃、洗衣、伺候人上面的老婆子,忽然變成了另一個人。

尤其是當她拿出刀的時候,曹氏感覺渾身發冷,有些害怕。

馬車走得不快,尤其是出了襄陽,離開官道之後,就更慢了。

等到隆中的時候,已是接近正午,這一路將車上的母女倆坐得叫苦連天,好幾次都下車吐出酸水。

好不容易到了地方,兩人像是害了一場大病,有氣無力的,男人跑出來接了兩人,趕緊安排到屋子里休息,躺在床上就不再動彈了。

曹銀竹是個很乖巧的孩子,盡管這一路受不住馬車的顛簸,但也安分地呆在車上。睡下去後,迷迷糊糊地,好似听到爹爹的聲音。

「苦了我這孩子。」

「平日里不經常坐車,加上昨日就有些身子不適,大娘與她都受了些風寒,本來老身還準備一早就煎上藥,誰知陳大來了,說是昨晚得意坊出了事。」

「哼!襄陽那位太要臉面,若不是我將陳大安插在得意坊,探到了風聲,只怕到現在還被蒙在鼓里。」

「那一位家大業大,何等威風!怎會自揭其短?對他們來說,只要這里不出事就行了,別的又何曾放在心上。」

「我這里能出什麼事!三兩個人,來了也是送死。」

「是何人到得意坊尋事?」

「不清楚。不過這些人對得意坊中的諸多門道十分熟悉,我這里怕是藏不住了。」

「大郎還是小心些……我先去煎藥。」

「去吧,娘子那兒,你幫我照看著。這里的人,我都不放心呢。」

曹銀竹想醒過來跟爹爹說話,可怎麼都醒不過來,急得渾身發冷,手腳都沒有知覺了。

不知過了多久,忽然有一股極寒的風從手腕吹到身子里,冷得她忍不住哆嗦了一下。

這股風緩緩地在身子里游走,快到胸口的時候,似乎變得沒有那麼冷了,然後在小肚子上繞了兩圈,竟變得暖和了許多,等吹到腳心上的時候,已經熱呼呼的,使得她整個身子都放松了下來。

慢慢的,這股風仿佛與她融為了一體,她能感覺到,卻又找不到具體在哪兒。

身子上黏黏的,好似出了汗,她終于能醒過來了,在午後的陽光里,看到坐在床邊的爹爹,正像個傻子似地笑著,額頭還有汗珠兒。

「爹爹。」

「乖,身上還難受嗎?」

「咦,我的身子好輕呀,不難受了,就是黏答答的,我想洗一洗。」

「爹爹給你去準備熱水,你稍稍躺會兒。」他跑到門邊,一拍腦門,又趕回來,從邊上取了一杯水,「來,把水都喝了。」

「爹爹,我的白雪呢?」

「不是在那兒嗎,去年你親手做的窩,我還留著呢!」他指著牆角,一個亂草堆起來的,像墊子,又像籃子的東西。雪白的兔子正臥在上面,好似也辛苦了一路,正在熟睡。

「啊啊,爹爹你真是太好了!」她撲到他的身上,很用力地抱著他的脖子,他嘿嘿地笑著,聞著女兒發間的味道,開心極了。

曹銀竹喜歡爹爹身上香香的味道,記憶里,爹爹身上總會有各種各樣的,香香的味道。

她親了親爹爹的臉,小心地,不去踫到那個古怪的玩意。

記得第一次來到這里,她見到爹爹臉上的這個怪東西,曾好奇地問過。

「這個呀,這個叫。」

「是什麼?」

「它是用水精磨就,專門治我這近視的。戴在眼前,就能看清三姐的樣子了。」

「給我玩玩!給我玩玩!」

「爹爹這塊,一共用了一百九十七塊水精,最後才做到正合適的地步,三姐千萬不要玩,玩壞了,爹爹可就看不到你了!」

這怪怪的東西架在他的臉上,使得他也變得怪怪的……

但也沒有什麼不好,因為她喜歡爹爹笑起來,雙眼在這東西後面,顯得傻乎乎的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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