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零三章 秋叢繞舍似陶家 (3)

小路延伸到堡寨正門,父女倆人走到門外,粗壯結實的巨木寨門被絞盤拉動,向著里面的方向徐徐被提了起來。

走入就見到兩邊分別立著十余名手持紅纓槍的壯漢,另有四人將絞盤轉動,把寨門放落回去。

邊上這些漢子都沉默著,既未行禮也沒有打招呼。

他毫不見怪,反而多了些自在,回到被高牆隔開的這一處屬于他的獨立王國,就像一條重回江河中的魚,搖頭擺尾,出游從容。

靠近門的地方是一片屋舍較小,佔地頗窄的院落,多是堡中看守之人居住。

經過這片院落,就是曲折繞行的廊屋,外人站一邊看去,灰撲撲,黑乎乎的延伸開去,難知其深與廣。

「爹爹,你當時為何要將這些廊屋建成這樣?好多年過去,我仍不知如何走呢!」

「等你再大一些,爹爹就教你……」他說話被打斷,有些不快,冷面看向一旁跑來的男子。

這人是之前听他吩咐的那名親隨,靠近過來說道︰「五害到了。」

他沉默著,沿著廊下而走,親隨跟在一旁,吞吞吐吐地說道︰「不過,他們幾個都不肯去中陣。」

他腳步不停,側頭看向親隨。

「在兔舍里。這回帶了一個很漂亮的肉兔兒,屬下看他們是不舍得給先生,一送進去,就關了小屋,五個人都在里面。」

他仍是沒有言語,帶著女兒經過一處岔口。

長廊在這里分開東西兩邊,屋子也分別在後邊,排列過去。

跟著他的親隨,在他走過岔口時臉色微微變化。

走了一會兒,曹銀竹驚訝而又開心地說道︰「帶我去看兔子嗎?」

他淡淡地笑著,對女兒說道︰「這條路你還記著呢?」

「記得記得!我要看兔子!」

一間間的屋子在身邊晃過,從外邊看,似乎每一間都是一樣,沒有任何區別,以至于即便曹銀竹還記得這條路,卻根本分辨不出應該進出哪一間屋子。

直到胡婆子從前邊走過來,將她攔住。

她轉頭看著爹爹與那名親隨,繼續向前走去。

胡婆子問︰「要去看兔子嗎?」

「胡婆婆帶我去看呀!」

就在她邊上的屋子,推門進去,只見都是兔籠,疊放排列,籠子里的兔子全是灰色的毛,有的病懨懨的,有的精神活潑……

「哎呀,好臭!」

「兔子嘛,肯定有臭味了。」

「可是我的白雪就不臭啊。」

胡婆子臉上掠過一絲冷笑,卻不再多話。

看了一會兒,曹銀竹嘆息道︰「這些兔子好可憐!」

見胡婆子不言語,她搖晃著胡婆子的手臂,說道︰「胡婆婆,你不覺得嗎?」

「是啊,我不覺得……它們是給你爹爹賺錢用的,賺來了錢,就可以給你好多吃的,玩的,什麼都有。」

「我知道,她們的皮毛可以賣錢,肉可以賣錢,也可以給堡里的人吃。可我還是覺得它們可憐。」

曹銀竹看著籠子里的灰兔,抖動著長長的耳朵,就和白雪一樣的可愛,她皺起眉頭,小臉上滿是苦惱。

…………

親隨本跟在他的身後,這時卻忽然快走了幾步,一邊彎下腰,一邊推開右手邊的門。

他抬步跨進門內,光線驟暗。

這是一間石室,對面有長及地面的布簾,親隨上前挑開,等他走入進去。

屋內堆滿了半人高的水缸,且里面裝滿了水。

「過會兒叫大伙兒將水灑出去。」

「是!今日風輕,晚上即便他們要放火,也起不了勢。」親隨討好的姿態,笑容中夾雜著一絲敬服,但更多的是拼命掩飾的恐懼。「先生算無遺策,為此準備了三年之久,弟兄們每日操練,已將陣勢掌握,必不會叫賊人得逞。」

「哪怕是算無遺策的臥龍諸葛,也有失街亭這一遭。」他一臉唏噓。

屋中另有一扇木門,親隨敲了三下,這木門竟然發出咯吱咯吱的機關聲響,原來外表看似木門,門後卻連著一塊厚重的巨石,整塊巨石被機關拉扯,嵌入邊上的石壁洞穴,露出了干淨的一處甬道。

大約行走了百多步,通道盡頭出去便是另一個空間。

這兒顯然拼接了幾處屋子,將牆壁打通了,余了支柱,擺放著鐵架,鐵凳,吊鏈。地上有繩索,錘子,燃燒的火盆,鐵 ,與難以形容的一些古怪東西。

隨著通風口進出的微風,沒有不好的氣味,反而有一陣一陣的脂粉香氣,雜亂,繁多。

他一臉平靜地環顧四周,徐徐向前走動,親隨拿了一只火把,然後舉著跟在他的身後。

隨著光圈移動,兩邊一根一根漆黑的鐵柱顯露在微光中。

忽然從鐵柱後邊的黑暗里冒出來一張蒼白的臉。

「放我出去,放我出去呀!求求你了!」

這是一個年輕的女子,虛弱,萎靡,恐懼,在她蒼白的臉上,似乎連每一個毛孔都在顫抖。

他停下腳步,湊近過去,直到自己的鼻尖快貼到她的臉上,微微地聳動。

然後他的嘴裂開來,雙眼圓睜,身子打了個哆嗦。

「是了,好香,真的太香了……」

這女子雙眼淚目,尖聲驚叫起來。

他卻笑了,笑得極為開心,並轉頭拉著親隨,將這人的頭按到鐵柱邊上,說道︰「聞聞,這氣息,就是這氣息……死亡,恐懼,還有梔子花的芬芳,與女子身上的肉香。」

他連口水都流了下來,伸出舌頭在鐵柱上舌忝了舌忝,嚇得女子退了回去,重新沒于黑暗之中。

他們所在的通道兩邊,俱是這樣的鐵柱,相隔一丈不到的間距,就有一面石牆將兩邊分開,里面是單獨的監牢。

隨著光圈緩緩移動,這些監牢約有五十余間。

大多都有申吟,哀求聲傳出。

直到盡頭,火光大亮,從屋頂垂下來的鐵鏈,懸掛著一具具女子的。

幾乎殘缺不全,喘息待死。

地上有凹槽畫池,這些女子身上流下來的血液,已經填滿了這些凹槽,鮮紅的血池,形成了一副奇詭的圖案。

這圖案似道家符,偏又陰森可怖,失之正氣。

他見池中鮮血飽滿,便在一旁盤腿而坐,將雙手伸入血池中,徐徐運功。

在另一端,靠著牆角,豎著一張巨大的木架,綁著一名婦人,長發垂在額前,已然昏了過去。

邊上圍著五名身穿麻衣的男子,圍在她的身邊,不一會兒就听見她慘嚎出聲,卻是又被折磨地醒了過來。

「先生,這回我等兄弟冒昧了,不過這張皮,一定能成!」

「天下萬事萬物皆有其理,你們不懂肌型,不看身勢,不按薄厚,只顧揮刀又哪里能成的了佳品?」他一邊運功一邊還能言語自如,顯然一身功力高深莫測,非同一般。「如此裝模作樣,不過是敷衍于我,這女子是何人?」

其中一人說道︰「不過是路上偶遇之人。」

「是嗎?」

另一人吃不住了,不顧四個兄弟阻攔,說道︰「先生是知道的,我們隆中五害成名多年,可在年少時被這婆娘打得重傷,一直便想尋她報仇,此回好不容易得手,卻是不能讓給先生。」

他听了之後不發一言,等運功完畢,站起身說道︰「你等完事之後,便去中陣,若是壞我大事,後果怎樣無須我多言。」

親隨與他走了出去,直到長廊之中,才對他說道︰「就這樣放過五害怎行?豈不壞了規矩!那可都是白花花的銀子。」

「今晚還要他們五人出力,且過些日子再做計較。」

他揮了揮手,親隨退了下去。

他獨自站在長廊之中,身影在暗沉的蒼穹之下,顯得格外孤單。

唯有鼻尖的一抹胭脂氣息,讓他覺得,人間似乎依然有些趣味。

他似乎忘了別的事情,沉浸在自己的心思中,一時間想的痴了……

或許是很多年沒有用自己的名字,與家人也離別日久,相聚甚少,身邊的人都喊他先生,或者賬房先生。

他已經忘了自己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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