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最是人間留不住(3下)

為了一個劉文聰,魏顯花了大把的銀子,動用了城防軍,全城捕快差役,不過這些對他來說,並不算什麼。只要下面的座椅還在,這長安就沒有能讓他動容的事情。

下人來通報,說九難和尚來找,他也只是揮了揮手,示意帶人進來。

一個人間無用罷了,也不知听海為什麼要大費周章,之前先是帶了府上的人去找麻煩,此次還讓他師兄九難親自前去,他有些鄙夷听海的小心謹慎。

看見九難走進來,魏顯的臉上卻是沒有絲毫心中所想,他一臉笑容,問道︰「大師辛苦了,晚間府上設宴,為大師慶功!」

「晦氣,灑家沒有拿下葉雲生,空手而回,無臉參加大人的慶功宴。灑家當下就要趕回去,特來與大人告辭。對了,聞說灑家師弟被大人派去接人?」

魏顯臉上驚愕一閃而過,很快就被笑容所掩飾,他解釋道︰「沒錯,听海大師得知本官擔心徐青二人遲遲不歸,便請命前去接應。」

原來,謝鼎等人回到長安,跟魏顯說了一路經歷。夏芸仙在商州被人暗算砸斷了雙腿,徐青又陷入挑戰王平一事,兩人被留在商州,一個是他的外甥,一個是他這些日子親近的女人,他不能放任不管。

九難听了,頗為心煩地說︰「罷了,大人等灑家師弟回來與他說,讓他趕緊回去找我。」

魏顯忙道︰「大師遇到何事如此匆忙?」

九難本不願說,實在有些丟臉,但一想這事終究與魏顯有關,且江湖無小事,瞞也瞞不住,便說道︰「那個瘋子回來了。」

魏顯听得雲里霧里,不明不白,只有問道︰「哪個瘋子?」

「長安城還有哪個瘋子?」九難沒好氣地說了一句,再不想搭話,拱手而去。

魏顯這些年在長安城威風八面,卻不了解早年的江湖之事,忙派人去請長安劍王謝鼎。

這領命前去的下人被魏府中人喚作小根兒,是個老實巴交的少年郎,一路趕到城東靠著內城的坊間。謝鼎雖有長安劍王的名號,但其實不過一個江湖人物,座下家僕十余人,領了二三十個江湖兒郎,在城東頭開了幾間鋪子。他自個住著一套二進的府邸,一應建設中規中矩,城東有些不了解情況的百姓還一直以為他只是個生意人。

小根兒跑了一身大汗,喚來門子,道明緣由,便在大門外候著,也不敢隨便進去。

府中一間寬敞的書房里,謝鼎正坐在書桌前,看著各家鋪子的賬本,一邊手里按著算珠,嘴里嘀嘀咕咕,就听書房門外管家說道︰「大郎,魏府大人派人來請你過府一敘,瞧著那小哥兒跑得匆忙,怕是甚麼急事。」

謝鼎看了眼桌上的賬冊,撓了撓胡子,低聲說了句︰「忙死忙活,賺不到大錢,這些人都是吃什麼長的腦袋,月余才這麼點銀子……」他收拾好桌面,打開書房門,對著管家說道︰「晚間把所有的店家管事叫來,你親自去一趟。」

「這月又折了銀子?」

「比上月少了十兩。」

「這可如何是好!」

「且看下個月吧……哎,我是真不想理會江湖中事了,自家生意都顧不過來。」

「大郎還是快去吧,那小哥兒還在門外等著。」

謝鼎不敢讓魏顯久等,帶了四個手下,就並著小根兒去了魏府。

午後的天蔚藍如洗,幾朵白雲宛若畫中點綴,魏府院中的梅花開得正好,素妍幽幽,暗香浮動。在梅花樹下,擺了一張紅木茶案,伴有兩塊毛墊蒲團,案邊火爐熱著水,一位嬌美柔弱的年輕養娘正跪坐著研茶。

謝鼎走來嘆道︰「魏大人好雅興,謝某倒分不清是茶香還是梅香,一身俗物亦覺清爽了許多。」

魏顯坐在案邊蒲團上向他伸手做請,笑著說道︰「謝兄怎會不明?這茶香、梅香,皆不如女子身兒香。」

謝鼎拍掌大笑道︰「大人所言,確實如此!」

待茶煎好,養娘退去之後,魏顯神色肅然,問道︰「九難大師意欲離開長安,剛走不久,本官問其為何匆匆離去,其言說那個瘋子回了長安,後追問而不答,故請謝兄前來排疑解惑。」

謝鼎正品茶時,從容舒適,听了這話顧不得掩飾,變得莫名驚懼,頗有些坐不安穩。

「竟來得如此快,實是出乎意料。」

「九難嘴里的瘋子,到底是何人?」

謝鼎定了定神,徐徐說道︰「此人名叫雲五靖,早年江湖人敬佩他的拳法,曾有‘方寸之間,無人不倒’一說。後來因其性格暴虐,一言不合就大打出手,江湖人私下給他取了個‘無法無天’的惡名。如今他在江湖中已是人鬼厭棄……據說,他祖母是南唐李家一位小公主,南唐滅國後,逃到嶺南蠻族的地方,與蠻族的一位武士好上了。他自小在蠻族長大,就跟南蠻那群人一樣,不知禮,不講規矩。」

謝鼎一邊說,一邊心里也平靜了下來,喝了一杯茶,看魏顯認真聆听的模樣,便繼續說下去︰「那位蠻族武士,是南蠻第一高手,以神鬼莫測的‘踏雲步’縱橫嶺南。公主逃出宮的時候,帶了一本李家鎮宮武經《玄陽一氣功》,是天下可數的絕頂內功。這位南蠻第一高手居然無師自通,以玄陽一氣功和踏雲步為基礎,創出了一套拳法。哎,這拳法呀,就是《方寸之間》。」

魏顯听得入神,看他停住,便添了些茶湯,也不催促。

謝鼎喝了口茶,續又說道︰「原本南蠻那種鬼地方,武藝再高,也礙不著中原豪杰與一應江湖風流。但十多年前,雲五靖一人離開南蠻,從南而來,一路北上,走到一地,打到一地,讓江湖中人都開了眼界,才知道天下還有此等絕技。」

他言語中有羨慕,有厭惡,更多的還是畏懼。

「謝兄乃是長安劍王,寶劍在手,難道還怕他的拳頭?」

見到魏顯眼中的疑惑,他自嘲著笑了笑,魏大人到底不是江湖中人,只能說具體些了——他比劃了一下兩人之間的茶案,說道︰「習武者首重距離,用多長的劍,隔多遠的距離,出幾分力,都是有講究的。比方說大人坐在我對面這個位置,我手里有劍的話,一息的工夫,能出三劍刺到大人身上。大人勿怪,謝某只是打個比方。而這雲五靖為什麼讓江湖人討厭?因為若是他坐在大人的位置,謝某絕不敢在這里坐著,他一息的工夫,能打謝某十余拳。換成別的人,謝某還能防備一二,可這雲五靖……天底下有沒有人防得住,謝某不知,反正謝某是防不住的。所以早些年的時候,有一個說法流傳于江湖︰方寸之間,無人不倒。此便是說他了。」

他回憶著從前的江湖,嘆道︰「法家劍首韓離子有一次路遇雲五靖——此為江湖舊事,並非傳聞,因在場的江湖人眾多,確鑿無誤。韓離子豁達好客,在一間酒肆請雲五靖飲酒。兩人大聲交談,興高采烈,宛若伯牙遇子期。到後來,韓離子說了一句‘可惜南唐後主喜好詩詞,亡了江山社稷。’那雲五靖一瞬間就連出數拳,罡風將桌上的碗碟震飛出去,砸得店中酒客受傷流血不提,堂堂法家劍首,被打得跌地不起,吐血昏迷。最可怕的是,前一刻他還高高興興地在喝酒,跟對方交談,這翻臉比翻書還快,且快拳連韓離子這等江湖一流高手都無法抵擋!」

魏顯當成故事在听,也听得入神,見他不說下去,便問道︰「雲五靖為何動手?」

「他打完了人,才說,‘我那老祖宗也是你能說道的?’」

魏顯無語,暗道︰「這人果然是個瘋子。」

謝鼎心里卻在轉著念頭︰跟這瘋子沒有道理可說,我只是出了點力,拿人錢財與人消災,就算不是我害的方子墨和張晴子,怕是也要被找上門來,看來得把諸事安排妥當,學九難那賊禿,走為上策。

「如今長安城中大人身邊高手不多,謝某心里也甚是掛念徐兄弟與夏姑娘,不若讓謝某將兩人接回長安?」

魏顯淡淡地一笑,說道︰「听海大師已前往商州,不日即至。」

謝鼎心中嘀咕︰「只怕這賊和尚不會回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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