觀世樓。
樓塔式建築,內部通道一環接著一環,四通八達。對于第一次來這里的人,可能路都走不明白。
「世子爺,那劍……怎麼突然就掉地上了啊?」
徐列山對這個感到驚奇。
他肯定不是仲灤主動把自己的劍砸在地上的,那就只可能跟世子爺有關了。
喬巡說,
「踫了一下,就掉了。」
「啊?」
「啊什麼啊。」
徐列山趕忙閉嘴。
世子爺不想說,他當然不敢多問。
只是,听這麼個意思,那劍掉到地上真的跟世子爺有關?
但,世子爺什麼時候有這個本事了……我怎麼不知道啊!徐列山感到震驚,震驚之余還有些失落……世子爺居然,居然對我有所保留……
事實上,喬巡在看到那柄劍的時候,就清楚,劍之所以能懸立在空中,在于劍身與劍主之間的關聯。
切斷那份關聯,就行了。
而切斷關聯,對喬巡而言,不過是一個念頭的事情。
「嫉妒」之火,最喜歡的就是燃燒那些抽象的、無實物的東西。既不會有具體的現象出現,又能連根拔起。
如果長安城的劍客都是這樣的,那喬巡覺得自己所說的「不過如此」並無爭議。
徐國府的二世子爺到了觀世樓,還在門口鬧了場矛盾,觀世樓里的人當然不可能不知道。
上頭幾層樓的人商量一下,派了個人來接待。
一個留有長須長眉的小老頭兒。
小老頭兒的形象有些像志怪里的土地爺,看上去很喜感。
笑眯眯地從樓上下來,還隔著老遠,便扯著公羊般的聲音喊,
「喲,二世子爺大駕光臨,也不提前打聲招呼,害我們怠慢了你。」
「小爺想去哪兒就去哪兒,還得提前說?」喬巡挑眉。
小老頭呵呵一笑,
「當然當然。老頭我叫付成文,觀世樓第三樓的甲字號之一。」
這時候,仲灤也從外頭進來了。
付成文一見,又接著說,
「他叫仲灤,是第三樓的乙字號。你們剛剛已經打過照面了。」
喬巡點頭微笑,
「是的。摧城手嘛,還行。」
堂堂摧城手,三樓乙字號,被一個「還行」所打發了,關鍵是,就剛剛的表現來看,仲灤還沒什麼反駁空間。
這就很憋屈。
當然,仲灤畢竟是在觀世樓做事的,保持適當的態度是基本素養。
付成文捋了捋自己的長山羊胡,
「二世子當真是青年才俊啊。」
喬巡撇頭,
「別說那麼多,還有,我不管你是什麼名頭,直說你在觀世樓算老幾就是了。不是什麼阿貓阿狗都有資格來接待小爺我的。」
喬巡這態度非常惡劣,說的話听得徐列山心里也犯嘀咕,不停地眼神示意,世子爺,收斂一下,這是在觀世樓里頭,不是在外面啊。
但喬巡毫不理會。在他看來,以駱登仙的腦子,就該是這種表現。
付成文掰了掰手指,
「嘶——哎呀,這還真不好算。觀世樓算上地下,一共七樓,我這三樓甲字號,在我上頭還有第四樓和第五樓……呵呵,世子爺就當我是觀世樓老七吧。」
喬巡一听,立馬搖頭,
「不行不行,你不夠格,起碼得前三的來。」
「這……」
付成文眼楮骨碌……這位二世子,不僅囂張,還很無腦啊,真是一點都不了解觀世樓,哪有什麼前三的說法……
但,這麼蠢的人剛才是怎麼破仲灤那一劍招的呢?
付成文笑呵呵地說,
「世子爺,不是我想委屈你,實在是,今天的觀世樓只有個我了。比我厲害的在外頭,四樓五樓的來不了。」
「怎麼個來不了?還有我請不來的人?」
付成文神秘兮兮地小聲說,
「世子爺,他們吶,現在在城北。」
城北……
這里的長安城只有一個地方能被稱為「城北」,那就是帝宮。與大多數的城池中央權力機構就位于地理位置的中間不同。長安的帝宮,在城北。坐北朝南,地象上,是說「要望一眼,就要把長安城望遍」。
喬巡把握好分寸。長安城里頭,也只有帝宮是他不想也不敢去得罪的。
畢竟徐國府能有這般地位,仰仗的就是宮里頭的大人物。
「得,那就你了。」
付成文還得說一句,
「委屈世子爺了。」
事實上,以他的身份地位,根本不需如此。
不過嘛,敲不同的打算,表不同的態度。
喬巡挑明話,
「我今天來,是為了繆新月的。她在哪兒?」
「世子爺是要見她,還是……」
「帶她走。」
付成文一臉犯難的樣子,
「那怕是不行了。只是見見,說說話,我能安排。」
喬巡挑眉,
「怎麼有個帶不走的說法?」
「她犯事了。」
「什麼事?」
「搖長安之根,動帝王之脈。」
這帽子一扣,喬巡也不敢仗著徐國府的威勢多囂張半點。他皺著眉,
「你憑什麼這麼說?」
付成文笑道,
「世子爺別著急。繆新月只是有嫌疑,我們在調查中,觀世樓絕不冤枉任何一個人,」他眯起眼楮,「也絕不放過任何一個罪犯。」
喬巡把住他的衣領領口,沉聲說,
「你是覺得,我也有嫌疑?」
付成文不急不躁,笑道,
「當然不。」
喬巡撇掉他,
「哼,說話最好小心點。」
付成文理了理自己的領口,說︰
「那世子爺,我帶你去見繆新月。你們,好好團聚一下。這邊請。」
付成文先行一步,踏上一條環道。
復雜的環道的確需要人領著走才行,迷宮式的打造,讓觀世樓一樓顯得非常不近人情。
一段路後,他們向地下走去。
觀世樓的地下一二樓都是用來關押凡人的地方,不同級別的犯人,關押的區域也不同。
喬巡要見的繆新月被關押在地下二樓的最深處。
這意味著她被當作極重罪犯處理了。
喬巡想,如果觀世樓真的是個很特殊的組織,那應該不會亂來。這可能說明繆新月確實嫌疑很大,所牽扯的事也非常嚴重。
地下二層的關押區十分嚴密,連門窗都沒有,牆壁上刻滿了古符文。
喬巡是對這些古符文有印象的,之前在紀正志的記憶里見到過類似的。
那段古符文是用來開啟幻‧長安的鑰匙。
這里的古符文……大概是類似于封印手段的能力吧。
這也印證了,這個長安城跟幻‧長安是有著某種關聯的。只不過,暫且不清楚關聯的程度與方式。
事實上,即便喬巡是個半神,進入幻‧長安,也不知道到底經歷了什麼,才會托身在死去的駱登仙身上,開啟一段新的人生。
起初,他以為這是幻境迷象,但幾次三番感受後,又覺得這里確實是個真實世界。要不然就是構築幻境的存在已經超出了他的認知,讓他完全無法識破。
他也不知道其他進入幻‧長安的人會面對什麼。
是跟自己一樣,托身在某個死人身上,在長安城里重生,還是去到完全不同的地方呢?
也許,孛娘說得沒錯,
現在的幻‧長安,完全不一樣,變得她都不認識了。
「吼——」
一道驚天動地的吼聲忽然響起,打斷了喬巡的思緒,並且幾乎讓他的意識都震顫了。
旁邊的徐列山更是不堪,直接嚇得癱坐在地上,
「啊,怎麼回事,怎麼回事!」
仲灤也升起一些眩暈感,連忙扶牆穩住。
付成文倒是沒什麼大的影響,但他還是皺起了眉,接著,狠狠地踹了旁邊刻滿了古符文的牆壁,
「安靜點!」
牆的另一頭傳出低沉的吼聲,像猛虎的威脅音。
「那是什麼?」喬巡問。
付成文嘿嘿一笑,
「世子爺想知道,不妨去問你的父親。想必,徐國公應該也很清楚。」
喬巡挑眉,
「你就在我面前,不能說?」
「這……還真不能,小老頭我沒那個資格講給你听。」
「你除了領路,還有什麼用?」
付成文也並不吃喬巡囂張態度這套,
「只能領路咯。畢竟你是世子爺。嘿嘿。」
徐列山在旁邊听著,心里有些擔憂。
他有些感覺到了,觀世樓對世子爺的態度非常……奇怪,似乎想做些什麼,但又在觀望的樣子……
他擔心世子爺落了什麼把柄被他們給抓住了。
雖然徐列山仰仗著世子爺的威勢,但真不覺得以他的腦袋能應付得了觀世樓。
「世子爺啊……你可千萬悠著點吧……觀世樓真跟那些官宦世家不一樣,人家不會由著你撒潑的……」徐列山只能在心里祈求世子爺不要鬧出什麼大的來。
喬巡將地下二層所有牆壁上的古符文通道全部臨摹了下來,存放在意識海中。
牆壁內的東西沒法直接接觸,也許能從這些古符文去推斷猜測。
先有尋夢道人所說的「心魔之亂」,又有這觀世樓下的「怒吼之謎」,
喬巡覺得這座長安城,真的跟自己想的「一個充滿了琉璃、輕紗、詩、月與酒的浪漫之都」並不完全符合。
「世子爺,到了。」
付成文在一面牆壁前停了下來,他笑著說,
「世子爺放心,觀世樓不興刑訊逼供那一套,所以,繆新月除了沒有自由,什麼都沒失去。」
他說完,手掌按在牆壁上。
隨機,古符文的符文通道彌漫起銀藍色的符文光。
微顫之下,石壁大門開了。
里頭的景象切實地落入眼簾。
紅袖與青蘿,朱砂與紫緞,明鏡與燭火。
這哪里是什麼牢房,分明就是大戶人家小姐的閨房,除了沒有丫鬟外,什麼都有。
甚至有一扇窗,窗外有一輪新月。
坐在明鏡前的姑娘,披著朱紫色的輕紗,青黑色的長發披散在後頭,微微映照著燭火的燈光,鏡子里,她的面容清晰可見,卻又有些讓人覺得不太真實,如夢似幻,如遺世謫仙。
見著喬巡來了,她便在一顰一笑之間,輕聲說,
「這里頭的月亮假的很,不如你帶我看的。」
繆新月……
本人比起駱登仙認知里的她,要更加出彩動人。
付成文眼神變得灼熱,他眯起眼楮遮蓋自己的眼神,
「世子爺,好好相處吧,跟這位……美人兒。」
他說完,帶著公羊般的細碎笑聲離開了。
喬巡看了一眼他的背影,
「……」他心中呢喃。
他在付成文身上感受到了灼烈的……那是,
對繆新月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