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清晨,天色尚暗。
喬巡從床上醒來。
按照往常,世子爺起了床,叫一聲,那得來好幾個丫鬟服侍著穿衣洗漱。
但現在的世子爺不一樣了。
迅速穿戴完畢後,喬巡走出房間,沿著長廊走出大概五十米後,到了徐列山的住處,一腳踹開門,大喊,
「胖子,快點起來!」
徐列山尚有清夢,這一腳給他清夢踹得稀巴爛,驚醒過來,翻個身,慌不迭之下,狠狠砸在了地上,
「哎喲喂!」
鼻子撞地,徐列山吃了個滿滿的痛,
「世子爺,你怎麼這麼早啊。」
喬巡說,
「我會像你一樣嗎?」
徐列山小聲嘀咕,
「你往些時候不都是睡到日上三竿嗎……」
「怎麼,還不允許我早起了?」
「沒有沒有,嘿嘿。我馬上就穿衣洗漱。」
徐列山人胖是胖,但動作還挺麻利,三兩下穿好衣服,到外頭往臉上潑了巴掌水,用毛巾擦擦就完事了。
「世子爺,我們要去哪兒?」
喬巡說,
「觀世樓。」
「啊,你真去啊。」
「我什麼時候說過假?」
「很多時候……」
「你說什麼!」
「沒,沒,世子爺從不說假。」
徐列山說著,怕被打,一溜煙兒地就去備車了。
喬巡便在側門處等候。
即便是這時候的徐國府,也依舊是燈火通明的,不管用不用得著,燈都得點著,不能滅。所以,哪兒都不顯得陰森。
他稍稍潛入意識之中,鋪開從尋夢道人那里復制的一比一的長安畫卷。
仔細管擦畫卷上面閃爍的幽光點……像被污染了的星辰。
突然,他升起了一種被注視的感覺,即刻退出意識海,本能地看向某個方向。
那里是一面牆,牆內栽著繁密的觀賞竹,透過翠綠的竹葉之間的縫隙,喬巡看到了一對眼楮。
那是一只黑貓。
碧綠的豎瞳十分通透,也十分寒冷。
黑貓並沒有一直看著喬巡,更像是貓本能地對環境的觀察。
它開始舌忝舐自己的爪子,洗臉。
動作優雅。
優雅從容,大概是每一只貓的特性。
一會兒後,它站起來,尾巴高高翹起,邁著貓步離開。看上去很開心。
「世子爺,你在看什麼?」
徐列山備好車後走過來,一眼就看到喬巡盯著圍牆,很認真地在看著什麼。
喬巡搖頭,
「沒什麼,走吧。」
「好 !」
……
長安城是禁馬的,但只是對地位不夠的人禁。
所以,能在長安城大街上騎馬和乘坐的馬車的,都是身份尊貴之人。
插著「赤金花旗」的馬車在寬敞的玄鳥大道上疾馳而過,路人紛紛躲避。
在長安城,必須要認識兩樣東西,一是各大區域司樓辦事人員的標牌,二就是徐國府的赤金花旗。
認不認識帝宮的帝旗反倒無所謂,因為帝旗可不會到平民居住的街道上晃悠。
長安城的夜生活是不會斷的,終日明亮。大街上時時刻刻都晃蕩著人。當然,能在晚上出來晃蕩的一般只是尋歡作樂之人,和為尋歡作樂之人服務的人。
觀世樓在城西,過去要橫跨玄鳥大道和紅塵大道。
紅塵大道兩邊的赤橙黃綠青藍紫樓沒有因為昨夜的「世子詐尸」不歡而散。這反而成為了一個談資,能拿來跟沒有親眼見到那樣場面的朋友們吹噓。鶯鶯燕燕,嗚嗚喳喳的聲音,從不斷絕。
飄香的酒氣彌漫在大街小巷,讓這個片區都顯得醉了。
路上到處都是喝得顛三倒四的人,穿著清涼動人的美嬌娘們從閣樓探出頭、在邊欄處招攬、在浮梯上嬌笑……
見著插了赤金花旗的馬車經過,一切的鬧騰都停下來,大家屏著呼吸,等待馬車遠去後,才繼續大聲鬧騰。
喬巡坐在馬車里,眼神微微有些迷醉。
徐列山瞧著,笑容曖昧。他想,世子爺果然還是放不下那條紅塵大道啊。
駱登仙的確是放不下……但喬巡。
他從來都是的主宰。
對于那條充滿了極致的大道,他很喜歡。當然,喜歡的是源源不斷的養分。
過了紅塵大道後的長安城就要安靜許多了。
不過,也只是相對于紅塵大道的安靜。
城西並不是主要的居民區,所以早點鋪子之類的少許多,這邊主要是官家之地、學府之地以及商貿之地。
遠處有學生的早讀聲傳來。
喬巡側耳傾听,讀的都是一些經典。
這邊的管制是要嚴格一些的,但插著赤金花旗,那就是一路通行,沒有人前來攔截審查。
直至抵達觀世樓。
終于有人攔下了馬車。
兩個穿著黑金布甲衣,頭戴挑羽帽的守衛站到馬車前面,
「後方禁止馬車通行,請下車步行。」
徐列山探出頭,大聲質問,
「你知道這是哪家的馬車嗎?你就敢攔。」
守衛神情不變,
「請下車步行。」
「混賬東西,我就算當場殺了你,也不會有一點事你信不信。」
「請下車步行。」
徐列山氣得七竅生煙,手探至腰間,猛地一抽,亮光閃過,清脆的錚然聲響起,一柄軟劍便落在他手頭。
他目光凶狠地看著兩個守衛,
「再多說半句,人頭落地。」
此刻的徐列山哪里是個點頭哈腰的胖子,凶戾的氣息伴著陰森的殺氣。
一個守衛微微眯眼,張口,
「請——」
——
徐列山搖動軟劍,劍氣縱橫,直撲守衛。
若這劍氣攪到了守衛,怕不只是人頭落地的下場,是得碎成尸塊了。
但並沒有出現那樣的場景。
一柄長劍豎立在守衛的面前,擋下了徐列山的劍氣。
「山公,對只是看門的守衛大費周章,怕是有失身份吧。」
徐列山收起軟劍。軟劍是纏繞在他腰上的。他腰圍本就大,所以軟劍也格外長。
「哼,觀世樓的人就這麼不識好歹嗎?」
「觀世樓只是照規矩辦事而已,說了不讓進馬車,那就一定不讓進。怎麼,山公要來改一改規矩嗎?」
一個身材高大的青年從前面的藹地走出來。
藍袍獵獵作響,發絲飛舞,氣勢滔天。
徐列山小聲對喬巡說,
「世子爺,他叫仲灤,是觀世樓的人,外號摧城手,可一劍劈開城牆。」
這個長安城是有習武之人,喬巡是知道的。
但具體的力量層次,以駱登仙這個酒囊飯袋,是難以知曉的。
喬巡微微一笑,
「那就照規矩辦事,下車吧。」
徐列山愣了一下,
「照規矩辦事……」
他第一次從世子爺口里听到這句話。
天啊,這還是世子爺嘛?
如果是以往,世子爺肯定得祭出徐國公的名頭來了。
一時之間,徐列山還有些拘束。
直到喬巡下了馬車,他才驚覺過來趕忙爬出去。
喬巡看了看還豎立在馬車前的長劍,又望向對面的仲灤,笑著說︰
「閣下的劍,霸氣。」
他伸出手,打算模一模這柄長劍。
仲灤說,
「二世子還是不要踫為好,若是傷了你嬌貴的手指,那在下可就得以死謝罪了。」
對方並不待見自己啊。
喬巡神情放松,呵呵一笑,
「听聞你一劍可斷城牆。」
「謬贊罷了。」
「是嗎……」
喬巡手指輕輕觸踫長劍。
霸道的劍意即刻要震懾他。
仲灤嘴角微微一動。他倒是想看看這位世子爺出丑的樣子。
但並沒有出現他預想中的「被嚇得尿褲子」的丑態。
喬巡彎曲食指,然後像彈腦瓜崩兒一樣,輕輕一彈。長劍劍身泛開一陣漣漪,便如同人泄了力, 當一聲掉在地上,劍尖將堅石做的地面撞出一個深深的痕跡。
喬巡對著仲灤微笑,
「不過如此。」
說完,領著徐列山,大步向前,留下仲灤頓在原地。
待到喬巡進入觀世樓後,仲灤面色抖動,走到自己的長劍面前,撿起來。
他回頭看向觀世樓,嘶嘶地吸了口氣。
這位世子爺,不是個酒囊飯袋嗎?
怎麼,輕而易舉就破了他的招,斷了他跟劍的關聯……
看著手中死氣沉沉的長劍,腦中反復響起喬巡那句「不過如此」,仲灤肩膀微微發抖。
一個劍客,跟佩劍的關系如同心有靈犀的兄弟姐妹。
而現在,仲灤跟自己佩劍之間的那份「心有靈犀」的關系,被無情的切斷了。
這柄劍,對他而言,就相當于是個陌生人了。
要培養關系,又要花費很久的時間。
仲灤心中震驚又茫然,
他……是怎麼做到的?
為什麼我毫無察覺,就被切斷了跟佩劍的關聯……
這,就算是樓中的長老也做不到啊!
他駱登仙的資料明明白白地寫著「並無習武、練內功、修仙的經歷」,為什麼能輕而易舉做到這種事?
不,這不應該。
那就只有一種可能,剛才是有人躲在暗處幫他。
對的,肯定是有人在暗處幫他,不然就憑他那副病懨懨的身體和玩世不恭的心態,怎麼可能有如此深厚的內功。
那麼,會是誰躲在他背後幫他呢?
而這,會不會又跟那個「巫相」有關呢?
「駱登仙啊駱登仙,你若躲在徐國府里我們還不好拿你開到,但你既然來了……」
仲灤默默收起死氣沉沉的佩劍,走向觀世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