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血拼

舉刀…劈落…舉刀…劈落…

刀斷了,寒芒夾帶著血色迎面劈來,不知是誰的手拉了他一把,刀鋒幾乎貼著鼻尖斬下,差一點就被開膛破肚。

快要虛月兌的身體踉蹌的跌倒,隨手抓起一桿不知是誰掉落的長矛,也沒工夫觀瞧,憑著感覺便使出全力刺了出去。

臉上有溫熱腥羶的血滴濺落,憑著手感便知道自己刺中了,還未來得及得意,斜刺里一只大腳蹬在肩膀上,將整個人蹬飛出去半米多,乒的一聲脆響,一柄長刀扎進剛剛跌倒的地方,鋒利的刀尖穿透木板,刀身猶自在劇烈的晃動。

這已經是沈軒第無數次從死亡的邊緣逃生了。

武德營的漢子們沒有食言,至少目前還沒有,至于下一次…或者下一刻就說不定了。

慶國騎兵瘋狂的進攻已經持續差不多一個時辰了,沈軒都已經忘了自己是在什麼時候親自下場廝殺的。

他只記得營門已經岌岌可危,已有十多名慶軍沖上了第一層柵欄,于秀娥被那名身手高強的慶軍軍官纏住,武德營所有人都在玩命廝殺,可是情況依然朝著對己方不利的方向發展。

誠然,武德營依靠地勢、柵欄進行防守,進攻方的慶軍又沒有人數上的優勢,按理說穩守不成問題的。

但…慶軍的進攻著實太過瘋狂了,而且慶軍依靠遠超武德營的軍事素養、戰術配合等,竟是生生將劣勢扳平,甚至有將之轉化為優勢的趨勢。

武德營不要命,慶軍也不要命。武德營悍勇,慶軍不止悍勇,還懂得配合。

武德營這邊是一加一等于二,慶國則是一加一大于二。

都說打仗不是做算術,其實這種說法也不是特別準確,只是雙方的計算方式不同罷了。

武德營這邊做的是簡單的加減法,活一人便多一分戰力,死一人便減一分戰力。

默軍這邊做的則是更復雜的混合運算,死一人減一分戰力,活一人卻是乘數加一。

這就是軍事素養、戰術配合在戰爭中所起到的作用。

如今,這個作用的價值正在被無限放大。

拼盡全力的刺出一矛後,沈軒已經連站起來的力氣都沒有了,目光環視紛亂的戰場,又有一伙二十多個慶軍沖上了柵欄,擺出防御陣型與武德營拼殺,為後面的同袍爭取攀上柵欄的時間。

武德營的好漢們已經在透支體力,努力的想將這伙慶軍沖殺下去,但所有的努力就好似海浪拍打礁石一般,只是激起一蓬蓬轉瞬即逝的虛幻浪花。

大勢已去!

「退!退回去!」

沈軒拄著長矛勉強讓自己保持坐姿嘶聲喊道。

正與盧德昌拼殺處于下風的于秀娥聞聲雙臂猛地發力,雙刀頓時舞得密不透風,盧德昌單刀力大,卻是不及雙刀頻率更快,被逼的後退兩步,己方已經佔據明顯優勢,沒必要與其兩敗俱傷。

于秀娥趁機抽身後退,幾個閃身便落在沈軒身旁,一把抓住沈軒的胳膊飛身躍下柵欄,向營內沖去。

其余柵欄上的武德營眾人也是紛紛使出亡命招式將敵人逼退,而後退走。

只有侯富貴依舊率領朱雀小隊死死守住營門。

柵欄上已經沒有了阻礙,默軍士卒立刻相互幫扶著沖上第一層柵欄。

「富貴叔!」

于秀娥沖出十多丈後突然扭頭喊道。

剛剛砍斷一名默軍手臂的侯富貴聞言便一頭鑽進營門兩側柵欄的木板下,  幾腳將已經燒得滾燙冒煙的油鍋踹翻,鑽出來後便招呼朱雀小隊的兄弟們撤退。

「兄弟們…」

噗!

一截刀鋒從侯富貴的前胸冒了出來。

「富貴叔…」

「老侯…」

侯富貴听到了于秀娥撕心裂肺哭喊,老伙計們的怒喝…

「撤…撤…」

大團大團的血沫從侯富貴的嘴里噴出來,他突然死死握住胸口冒出來的刀刃,手中刀柄一旋便朝身後扎去。

噗!

耳中如願以償的听到刀刃刺入血肉的聲音,侯富貴咧開仍舊噴著血沫的大嘴笑了。

老子值了!

轟隆!

不堪重負的營門終是完成了自己的使命,被慶軍合力推倒了,十多名驚慌失措的朱雀小隊士卒連同剛剛死去的侯富貴,被倒下的營門砸中,涌進來的慶軍手起刀落,血泉飆射。

朱雀小隊剩余的二十多人在沈軒虛弱急切的催促聲中撤回到營內。

默軍此時已經徹底佔領了柵欄和營門,他們重新整理隊形,而後便要沖進營內,對殘存的虞軍展開屠殺。

在他們看來,眼前的這些虞軍固然勇氣可嘉,但卻缺乏配合,戰力無法擰成一股繩。

如今已經失去了防御工事,跟一群待宰的羔羊沒有太大區別。

額…區別還是有的,羔羊無力反抗,這些虞軍應該還有能力反抗一下吧!

盧德昌的嘴角已經露出了一絲笑意,眼前的這伙虞軍很帶勁,竟是給己方造成了一百多人的傷亡,不過也僅此而已了。

勝利屬于默軍!

盧德昌的鋼刀高高舉起,在他斬下刀鋒的那一刻,默軍就會展開沖殺,將這片營地變成屠宰場。

便在此時,盧德昌又一次听到了那個讓人厭惡的聲音。

「黃老狗…放箭!」

嗖嗖嗖…

箭矢破空聲不絕于耳,還有燃燒的火焰被吹動時發出的輕響。

最後的掙扎嗎?苟延殘喘嗎?

盧德昌心中如是想到,而後便目露疑惑。

那燃燒著火焰的箭矢竟不是沖著柵欄上射來,而是柵欄下邊。

力氣耗盡了嗎?

盧德昌心中突覺不對,低頭朝腳下看去,粗木鋪就的地板,無甚稀奇。可是鼻端卻是嗅到了嗆鼻的煙油味。

火箭落下,早已被燒得滾燙的菜籽油一遇明火便騰的劇烈燃燒起來,火勢一起便不可收拾,長長的兩段柵欄,轉瞬之間便被沖天的火舌吞沒。

站在柵欄上的一百多默軍在火光中奔跑、跳躍、翻滾、抽搐…

一直沉默的他們,終于在烈焰的灼燒下,發出淒厲的慘嚎。

 ! ! !

柵欄下,裝著浸油棉布的密封壇子在高溫的炙烤下紛紛爆開,無數條浸油棉布被點燃,而後仿佛禮花一般綻放飛濺。

從營門沖進來的默軍幸運的沒有被火牆吞沒,卻是不幸的被無數條火蛇包圍。

柵欄上的一幕再次重演!

夕陽的余暉下,火光沖天,濃煙滾滾,哀嚎聲已經漸漸停止了,尸體燃燒散發的焦臭味和嗆人煙氣中,武德營眾人或拄矛而立、或癱軟坐倒、或目光渙散、或無聲哭泣…

這些年他們經歷過無數次的生離死別,原本以為早就看透了這一切,原本以為自己可以從容面對這一切,可是當這一切真真切切的發生在眼前時,才發現,自己仍是看不開、放不下、舍不得!

「老侯…等我…」

一道嘶啞的低吼聲後,黃老狗手中的弓掉落,眼神漸漸失去神采。

他的肚子上纏著厚厚的棉布,如今卻是已經被血浸透,一截斷掉的腸子從棉布破損的缺口露出來,像秋千似的搖晃…搖晃…

夕陽轉瞬即逝,沖天的火光也隨著天邊最後的一縷陽光漸漸熄滅。

武德營還活著的人就這樣無聲的、傻傻的看著。

焦黑的廢墟上,仍舊冒著青煙,火星忽明忽暗映照出煙霧後面的幾十道身影。

僥幸躲過火焰吞噬的默軍竟然沒有撤走,半身焦黑,左臂已經完全化為焦炭的盧德昌站在隊伍的最前列。

就在最後火焰熄滅的剎那,盧德昌揮動了右手緊握的鋼刀。

只有劉斐轅才能下達撤退的命令,否則,默軍只會血戰至死。

「殺!」

盧德昌的喉間發出嘶啞不似人聲的怒吼,四十多名默軍決死沖鋒。

「殺!」

于秀娥雙刀在手,好似雌豹一般飛身躍出。

「殺!」

李常春、朱平、劉老四……

一聲聲怒吼中,武德營還活著的漢子們握緊武器,撲了上去。

「殺!」

沈軒拄著長矛,一瘸一拐的跟上。

………

「吾乃…慶國公子轅…麾下…默軍破軍部…統領盧…德…」

話未說盡,盧德昌便吐出了胸中的最後一口氣,致死他都是握緊了手中的鋼刀。

 啷!

于秀娥再也無力握住雙刀,嬌軀仿佛被抽去了骨頭一般,癱倒在地上。

沈軒挪動著靠過來,用剛剛積攢的一點力氣將于秀娥扶坐起來,用自己的後背抵住她的後背。

二人就這般背靠著背,喘息著不想說一個字、不去想任何事。

慶軍最後的拼死一戰,帶走了武德營六七十條性命。

清晨還人聲鼎沸吵吵嚷嚷的營地,如今還能喘氣的只剩一百多個。

沈軒有些說不清楚此刻的心情。

悲傷有一點…憤怒有一點…懊惱也有一點…

不過更多的還是疲累!

真的是太累了,累到已經沒有多余的體力去哭泣、去悲傷、去痛恨…

所有的幸存者就這樣靜靜的休息著、恢復著體力,而後,才是感傷逝去的同伴、親人。

「哈哈哈哈哈!」

不知是誰突然瘋狂的大笑起來,然後這笑聲仿佛會傳染一般,在整個營地里響起。

于秀娥也開始笑,沈軒也開始笑。

他們不知為何笑,這種時候不是該痛哭、該悲傷才對嘛?為何要笑?

去 他 媽的吧!管它為什麼…老子們現在只想笑,放聲的、肆無忌憚的笑!

「軍師,還以為你被嚇尿了呢,沒成想,你竟也是個瘋的,哈哈哈!」

「別他娘的瞧不起人,老子殺的人比你見過的都多。說出來只怕嚇尿你們這群憨貨,老子幾天前還是個劍修來著,知道啥是劍修不?千里之外取人首級那種,厲害吧!尿沒尿?」

「軍師哪都好,就是太愛吹牛逼,不過這牛逼吹的玄乎,老子喜歡听!」

「去 你 媽 的!」

眾人嬉笑怒罵,借此來發泄著心中壓抑的情緒。

「山下有火光,好多人!」

一人突然指著山坡下說道。

沈軒費力的扭過頭去,果然見到有一大片星星點點的火光匯聚而成的長龍,正在朝山上行進。

粗略估算一下,怕不是有兩三千人。

會是誰呢?等著當黃雀的漳州綠林好漢?還是顧賢亭?

剛剛經歷過一番死戰,沈軒覺得自己已經達到了寵辱不驚的境界,沒有震驚,沒有恐懼。

他搖搖晃晃的站起身來,將于秀娥也拽了起來。

「主公,我知道兄弟們與慶國有不共戴天之仇,但留得有用之身,方有報仇之日。這次听我的,咱們撤吧,不要白白送死。」

由無數火把形成的火龍,龍頭剛剛開始攀爬山坡,此刻眾人撤進營後的群山里還來得及,雖不知最後能有多少人僥幸逃月兌,卻總好過在這里全軍覆沒。

于秀娥這一次沒有反對沈軒的建議,無聲的點了點頭。

所有人站起身來,相互攙扶著朝營地後面走去。

走在最後面的于秀娥扭頭向漸漸逼近的火龍望去,跳動的火光映照出一個熟悉的身影。

她的身體猛的一僵,腳步再也無法移動半分。

沈軒察覺到了于秀娥的異樣,順著她的目光也向下望去。

一個被五花大綁的漢子,正被一匹軍馬拖行在山坡上。

拖行過處,留下一道長長的血痕。

「鄭叔叔!」

于秀娥近乎呢喃的低呼,她已經連嘶喊的力氣都沒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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