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瓶黃酒已經見了底。
周之煜手扶著額頭,做出一副不勝酒力的樣子。
周之曜打趣著說道︰「酒量不錯啊,要不要再來一瓶?」
周之煜連連擺手︰「你可饒了我吧,不行了,真的不行了……」
周之曜說道︰「之煜,好容易來一趟南京,多待幾天,回頭我請兩天假,陪你好好玩一玩。南京的名勝古跡可多了,玄武湖、紫金山、明孝陵、棲霞山……哦,棲霞山不行,那邊現在有駐軍,屬于軍事重地。」
周之煜說道︰「明天把阿彩送去育嬰堂,我就直接回北平了。」
「干嘛這麼急呀?」
「醫院事情多……」
「多不多的,醫院好還幾百醫生,還差你一個實習生啊。」
「哪有好幾百,總共就三十幾個。」
「那也不少了。听我的,在南京玩幾天再回去了。」
「哥,真不行。麻生博士幫我請的假,到時候不回去,不太好。」
「……那行吧,你非要走,我也不能強留你。以後多給我寫信……噯,提到寫信,我正想說說你,我都給你寫多少封信了,你可倒好,一年就兩封信,薄薄的兩頁信紙,清湯寡水,啥內容也沒有,咋地,對哥哥有意見啊?」
周之曜半真半假的說道。
周之煜說道︰「你那時候三天兩頭調防,我都不知道往哪里寄信。」
周之曜想了想︰「算你解釋的通!不過,以後可要常來信啊,你都不知道。每次收到你的信,執法隊那幫家伙有多羨慕。瞧瞧人家周之曜,弟弟是醫生!之煜,知道他們羨慕啥嗎?」
「羨慕啥?」
「醫生多好啊,受人尊敬,收入也高。」
「我只是一個實習生,還不算正式醫生……」
「那幫大老粗,根本不懂實習生和正式醫生有啥不一樣。」
周之煜笑了笑,說道︰「哥,我吃好了。」
周之曜問︰「真好了嗎?」
周之煜點頭。
周之曜又去問阿彩︰「小姑娘,你吃好了嗎?」
阿彩立刻說道︰「好了。」
「客人都吃好了,那我可就結賬了。」
周之曜邁步來到灶台近前,一邊掏錢付賬一邊說著什麼。
阿祥一邊洗碗一邊搭著話。
熟客和老板閑聊幾句,這種場景每天都在發生。
無論男女老幼,幾乎每個人都經歷過,沒人會認為這種事有何不妥。
兩人聊了大約半分多鐘,周之曜回到桌位旁,說道︰「這樣吧,之煜,你們在附近找一家旅館住下,明天上午,我來接阿彩去育嬰堂。你就直接坐車回北平唄,省得來回折騰。」
周之煜說道︰「哥,我剛才一琢磨,還是你說的對。好不容易來一趟南京,哪都沒去過,那也太遺憾了。我決定了,在南京待幾天,什麼玄武湖、紫金山、明孝陵,有時間都去逛一逛。」
周之曜看了看弟弟︰「變得可夠快的,想開了?」
周之煜笑︰「想開了,不能白來一回南京。」
「那走吧,我給你們找一家好一點的旅館。」
「哥,阿彩沒帶證件,旅館登記怕是……」
「有我在,還要什麼證件!」
三人上了車,這次是周之曜開車。
拖著劣質汽油制造出來的黑煙,威利斯吉普車朝著綏靖司令部方向開去。
綏靖司令部位于總統府東側,與中秧飯店也只有五百多米遠。
大約四十分鐘後,吉普車停在一棟二層小樓門前。
屋檐下掛著一排造型獨特的日式燈籠,每一個燈籠上都寫著一個「宿」字。
牌匾上龍飛鳳舞四個醒目的大字︰櫻花旅館。
周之曜跳下車,大步流星進了旅館。
周之煜和阿彩也跟了進去。
這是一家日本人開辦的旅館,內部裝潢帶有明顯的日式風格、
從服務生到清潔工,也全部是身穿和服的日本女人。
老板是一名四十歲左右的中年男子。
此刻正坐在前台內整理票據。
周之曜大聲打著招呼︰「山口君,空你七哇!」
山口操著一口生硬的中文︰「周長官,你好。」
「給你送來兩個客人。」
「謝謝周長官照顧我的生意。」
「哪里的話,我們互相照顧,發財大大的。額,他們兩個開兩間房,暫時住三天,三天後再說。」
「好的。請二位登記一下證件……」
周之曜截口說道︰「小女孩證件丟了,還沒來得及補辦。山口君,通融一下吧。」
山口有些猶豫︰「額……」
周之曜說道︰「我們互相照顧,發財大大的。」
一句「發財大大的」,仿佛具有某種無形的魔力。
山口立刻拿出兩把鑰匙,遞給了周之曜,說道︰「13號房和14號房,稍等一下,我讓惠子帶你們上去……」
周之曜接過鑰匙︰「不必了,我送他們過去吧。」
「辛苦了。」山口躬身一禮。
「客氣。」
周之曜對周之煜一擺手︰「走吧。」
沿著走廊一直走到頭,再拐了一個彎,才看到13號房和14號房。
兩間房格局一模一樣,門廳對著衛生間,打開一扇日式拉門,就是鋪著榻榻米的單人臥室。
「怎麼樣,哥哥給你安排的住宿條件,還滿意嗎?」
「當然滿意。房費很貴吧?」
「你只管住,其他的不用操心。」
「哥,我怎麼覺得,你和山口關系不一般呢?」
「你以為,這就是一家普通旅館嗎?」
「要不然呢?」
周之曜伸手指了指樓上︰「山口暗地里經營大煙館,顧客全都是日本僑民,旅館的服務生,都在二樓伺候呢。有一次,我帶隊追捕一名逃兵,無意中撞破了這件事,嘿嘿,山口為了堵我的嘴,他怎麼好意思收我的房錢呢?我對他說,發財大大的,就是在提醒他!」
周之煜想了想︰「萬一事情敗露,你這屬于知情不報,會不會受連累?」
周之曜說道︰「我把這件事告訴了隊長,即便出了事,頂雷的也是他。」
周之煜揶揄著說道︰「哥,你就這麼對你無話不談的好兄弟?」
周之曜愣了一瞬,隨即笑道︰「臭小子,有你的,在這等著我呢!我就是打一個比方,不會出事的,抽口大煙而已,又死不了人。沒禁煙之前,南京城還不是遍地大煙館。行了,我得趕緊回去了,你也早點歇著吧。」
送走了哥哥,周之煜來到阿彩的房間,教她怎麼使用抽水馬桶,怎麼鎖門開門——房間采用的是阿彩從未接觸過的新式暗鎖。
阿彩在家里住的地方,是一個鴿子籠般的小閣樓。
閣樓不僅冬天冷夏天熱,而且舉架只有一米左右,稍不留神就能撞到棚頂。
忽然住進如此干淨整潔的洋房,無異于從狗窩搬進豪宅。
她心里暗自期盼著,要是能永遠跟著周大哥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