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清晨。
敞篷威利斯吉普車早早等在旅館門外。
戴著墨鏡的周之曜坐在車里,嘴上叼著一支粗大的雪茄煙。
大約十分鐘後,周之煜和阿彩從旅館走了出來。
周之曜皺了皺眉︰「怎麼這麼慢?再不出來,我都準備進去砸門了。」
阿彩神情黯然,默默上了車後排坐。
周之煜也上了車,說道︰「哥,走吧。」
周之曜一邊開車一邊說道︰「問你話呢。」
周之煜說道︰「阿彩又不想去育嬰堂了,在旅館贏央求了我半天。」
「不想去育嬰堂了?那她想去哪?」
「她想跟著我。」
「怎麼個、跟著你?」
「她說自己會做飯做菜收拾家務,給家里當佣人都行。」
「不行。累贅。你一個大小伙子,整天帶著一個小姑娘算怎麼回事。」
「嗯,沒事了,剛才已經說通了。」
「對了,高什麼慧後來去哪了?」
「在長沙分開後,她就說四處散散心,也沒說去哪……」
周之煜留了一個心眼,和平旅館距離綏靖司令部也不算太遠,萬一哪天高英慧和哥哥遇見,起碼也有個合理的由頭。
周之曜抽了一口雪茄,示意周之煜︰「要不要嘗嘗?正宗的英國雪茄。」
周之煜搖了搖頭︰「這種煙很貴吧?」
「不知道,沒買過。哦,這是昨天我走的時候,山口送給我的,包裝都特別講究,鐵盒,上面全是洋文。」
「少抽煙,對肺不好。」
「知道。」
「知道還抽。」
「成癮了,戒不掉了……」
吉普車沿街行駛,不遠處是一棟氣勢恢宏的建築。
門樓上一面青天白日旗高高飄揚。
阿彩忍不住驚訝的噫了一聲。
周之煜回身看了她一眼︰「怎麼了?」
阿彩指著迎風招展的旗幟︰「這面旗子、怎麼和長沙的不一樣呢?」
開車的周之曜大笑道︰「小姑娘盡說傻話,那能一樣嘛……」
汪偽正府的國旗,依然沿用青天白日滿地紅,只在旗幟上沿加了一塊黃色三角布,上書︰和平反g建國。
這六個字,就是汪鏡衛所謂的曲線救國理論。
阿彩看慣了正常的青天白日旗,對這面怪模怪樣的旗幟覺得很好奇。
周之曜也沒過多解釋,只要在南京待上一段時間,阿彩早晚都會明白兩者之間的區別。
吉普車從總統府前經過,行駛了大約一公里左右。
周之曜指著一棟有衛兵站崗的院子︰「之煜,那就是綏靖司令部,司令部後樓,就是我們執法隊駐地,很近,步行也就十分鐘左右。」
他這次說的是國語,阿彩自然也听得懂。
行駛了一個小時,吉普車停在了一棟二層建築門前。
門前掛著一塊牌匾︰博愛育嬰堂。
南京有四五家育嬰堂,博愛育嬰堂只是其中一家。
「我打听過了,這家是教會開辦的,相比較而言,各方面條件比較好。走吧,進去看看。」周之曜當先跳下車。
知道這里就是自己的棲身之所。
阿彩顯得很緊張,亦步亦趨跟在周之煜身後。
接待人員是一名中年修女,態度十分和藹,拉著阿彩的手問長問短。
可能是在南京待久了,修女的中國話居然帶有南京口音。
「漂亮的小姑娘,你叫什麼名字呀?」
「我叫阿彩。」
「大名叫什麼?」
「不知道。」
「怎麼會不知道呢?」
阿彩低下頭︰「我沒有大名……」
周之煜在一旁解釋著說道︰「從懂事開始,家里就一直叫她阿彩,從來也沒告訴過她有大名。」
修女也沒再多問,阿彩這種情況很常見,好多孤兒連名字都沒有。
辦理了登記手續,中年修女讓另一名修女帶阿彩進去。
阿彩滿眼的委屈和不舍,一邊走一邊扭臉看周之煜。
在這個世界上,只有這個救了自己的周大哥,能讓她感受到關心和溫暖。
從育嬰堂出來,周之曜對周之煜說道︰「感受如何?」
周之煜苦笑著搖了搖頭︰「不怎麼樣。」
周之曜笑道︰「幸虧時間短,要是相處長了,估計你也舍不得。之煜,你知道,你最大的弱點是什麼嗎?」
周之煜說道︰「听話。」
周之曜哼了一聲︰「別淨給自己臉上貼金!中學畢業後,母親讓你留在江山,你听了嗎?你是表面听話,背地里我行我素那種。我和你恰恰相反,我是表面不听話,實際上做事非常有分寸。」
周之煜說道︰「哥,你這都不是往臉上貼金了,你這是鍍金。」
周之曜哈哈大笑,邁步上了吉普車。
周之煜也上了車︰「那你說,我的弱點是啥?」
「心不夠硬!」
「………」
「別反駁,哥哥最了解你。」
「可能是天性吧。」
「你這種性格,還真適合當一名醫生,悲天憫人,醫者仁心什麼的。」
「對啊,所以我才選擇去了協合醫學院……」
「安心當你的醫生,可別不務正業。」
「我可沒有不務正業。」
「沒有嗎?」
「肯定沒有啊。」
周之曜戴上墨鏡,伸手拿過沒抽完的半支雪茄,狠狠抽了一大口。
威利斯吉普車沿街慢慢行駛。
周之煜回身看了一眼育嬰堂方向,不由得輕輕嘆了一口氣,說道︰「哥,你說、像阿彩這種情況,最後的去處會是哪里?」
周之曜想了想︰「她年齡太大了,指望被人領養不太可能。不過,你把心放肚子里,憑著阿彩的聰明勁,將來肯定會有一個好去處……總不至于留在教會當修女就是了。」
周之煜笑道︰「你們都說沒過幾句話,從哪看出她聰明了?」
周之曜說道︰「你真覺得,一個14歲的姑娘,會不知道自己的名字嗎?」
周之煜說道︰「她說問過繼母,繼母不告訴她。」
周之曜冷笑︰「你信嗎?」
周之煜故作懵懂︰「這有啥不信的?」
周之曜轉過臉,透過墨鏡目不轉楮觀察著弟弟臉上的表情。
周之煜說道︰「開車看路,看我干啥。」
周之曜嘆了一口氣︰「你要是真信了,那就老老實實當一個醫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