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藍聖背著書包,手里拿著塑料盆,右手挽著藍爸的手臂準備踏上人滿為患的公交車的時候。
嘟嘟嘟。
藍聖褲兜里的手機響了,她空不出手去接,藍爸傷的是腦袋,只是內傷也沒有包紗布。
但他們一上車,人擠人的公交車自動給他們留出一條道兒。
甚至有年輕人站起來,跟藍爸說︰「坐這兒吧。」
藍爸直接把他按回去,「你坐。」
年輕人堅持,他指著藍爸手里拿著的ct片,「叔,還是你坐。」
藍爸不服輸的勁兒又上頭,他就是不坐,在人和人腦袋、嘴唇靠的那麼近的情況下,藍爸大剌剌地說︰「我有痔瘡,得站著。」
…
年輕人不敢站了,像藍爸這樣自信把屎尿屁演講的人,他是沒有任何勝算的。
藍爸的這一驚天地泣鬼神的舉動,周圍人更是不自覺拉開了十厘米。
藍聖真想捂臉,假裝不認識他。
公交站已經形勢了三站,人漸漸下車,公交車上寬敞了起來。
藍爸再不坐,就顯得矯情了,于是他順手坐在靠窗的位置,把藍聖手里的東西接過去。
藍聖一只手拉扶手,一只手拿出手機看未接電話。
是許栩。
藍聖不打回去,只 里啪啦給他們回消息,然後在藍爸的眼神里把手機放回兜里。
藍爸很奇怪,每次給他打電話,只要他在公交上,他就會接,說︰在車上,一會打回你。
像是外交官的回答,會是現在正在忙幾個億的項目。
其實,藍聖打電話可能只是問︰買廁紙回來…
無語,怪咖。
嘟嘟,藍聖明知故犯,拿出手機看,許栩回的是︰我們趁晚飯時間,溜出學校來看藍爸,你們怎麼走了?
藍聖︰他非要出院,我管不了,明天是周末,你們來我家吧。
許栩︰好。
拉著扶手,叮鈴 鐺,藍聖整個人搖成塞子,在拐彎、下坡的時候,人做wave,然後前傾,自己腳動剎車。
人一個個下車,藍爸和藍聖前後腳。
藍聖看著此刻腳步矯健的他,突然覺得,他們之間的狀態一直是一前一後,很少並排。
和媽媽倒經常勾肩搭背、並作一排擋路。
女兒和爸爸的關系,真的很怪,有親情紐帶的天然熟悉,也有異性之間天然的排斥、明確的異己感受,所以這樣不尷不尬地…
混到一個長大,一個變老,差距越拉越大。
藍聖三步並兩步躥上去,拉起父親粗糙、短短寬寬的大手,心里在想︰距離是能改變的,只要一個人主動一些。
跟異地戀似的。
但藍爸嫌棄地很,想甩開她,被藍聖死死地拽住,她還帶動藍爸的胳膊搖起來,說︰「爸,你記得不?小時候有一次,你在前我在後,我們走在馬路左邊,然後我跑上去挽你的手,接過那人回頭不是你,嚇得我趕緊甩開他。轉頭一看,你在馬路對面笑,我都不知道你什麼時候過去的。」
藍爸的眼彎彎,眼角帶起很多皺紋,「怎麼不記得,我當時想,怎麼會這麼笨,以後怎麼辦!」
藍聖生氣,「喂,我就是走神認錯了,怎麼就嫌我笨了,那羊毛出在羊身上,我的笨溯源也是來自你。」
藍爸︰「我可沒有兩歲還不會說話!」
藍聖跺腳︰「哼。」
反過來,藍爸的手包住藍聖,往家里走去,藍聖抬頭看見好好的樓房。
十五樓,防盜窗,一眼望去,就能想象到自己那個可笑的、追求浪漫文藝的奇怪鳥籠燈。
撲稜撲稜撲稜。
鴿子又在飛,繞著他們的頭頂,一圈又一圈,映著背景的橘紫夕陽,藍聖手上用勁兒,感受到安全感。
此刻,真好啊!
叮咚,電梯到,他們準備進去,藍爸突然指使藍聖︰「我想吃菜市場那家燒臘,去買點豆皮回來。」
藍聖︰「啊?」
手上的東西就被藍爸搶走,電梯門瞬間關上,把所有光收走送上了天,樓道里就暗了下來。
藍聖仰頭,「哇。」
整個人無語至極,藍爸還是那個藍爸,煞風景。
次日。
藍聖在家做清潔,拿著掃帚、抹布擦地板、桌子。
咚咚咚。
防盜門被拍得啪啪響,藍爸翹著二郎腿吃橘子,在藍聖去開門的期間,把腿放下,坐規矩。
藍聖翻白眼,開門。
許栩手里拿著果籃,愣住︰「藍聖,你不歡迎我們?」
「沒有沒有,我就眼神抽筋,進來吧。」
藍聖給他們找鞋套。
許栩駕輕就熟,第一個穿好鞋套,走進客廳跟藍爸打招呼,「叔叔好,身體好點了嗎?」
藍爸把遙控器遞給她,「身體沒事,腦袋有點不正常。」
許栩兀自按電視,間隙轉頭詢問,「啊?痴呆嗎?」然後轉回去接著看電視。
藍爸︰「還沒痴呆好,就這樣怏著唄,暫時死不了,跟你們一樣。」
許栩點頭,「也是,我們學習寫得生不如死。」
藍爸嘖嘴,「你個小丫頭,說什麼喪氣的話。」
江為謙和游遠兩個一八幾的大高個兒,杵在狹窄的客廳,手腳不知道往哪里放,不敢直接坐在沙發上,而藍聖在廚房忙活洗水果。
許栩當自個兒家,拍拍沙發,「坐啊。」
兩人照做。
藍爸凝視了他們幾眼,點頭,「看著是好學生,應該你是成績最差的。」他指許栩。
「許栩︰「…腦袋壞了,眼神不錯。」
游遠乖巧刷存在感,「叔叔你好,我是游遠,跟藍聖是同班同學。」
江為謙︰「叔叔,寒假補習班就是在我家辦的,我媽肯定煩死你了吧。」
藍爸頓時來了精神,「是你啊,你媽人挺開明,這麼早就為你們的…咳咳,學習考慮,具有前瞻性!」
他豎起大拇指,然後指了一下游遠︰「你是不是喜歡我家藍聖?」
他不著邊際,突然在客廳放了個炸彈,給游遠腦袋里放了一場煙花。
蹦!
游遠干笑,「那個…我…其實…只是…」
藍爸伸手阻止,「我懂了,不用解釋,你們年輕人我都懂,我也不摻和你們,但…你小子得給我是個好人,人品要好,要有能力有擔當,談戀愛暫時我不管,結婚的話…我就要拿刀了。」
拿刀?
許栩靠近藍爸,手掌不知怎麼放到了他肩上,「叔叔,你是黑社會嗎?你是不是背後有人?」
藍爸死亡凝視許栩,翻白眼不想解釋這麼幼稚的問題,然後眼神瞪游遠,游遠坐在沙發沿兒上,不自覺往後靠,因為離靠背太遠,一下子沒支撐住躺下了。
藍爸︰「噗嗤,不經嚇,沒意思。」
藍聖端著果盤走出來,放在茶幾上,問︰「什麼沒意思?」
藍爸的二郎腿又習慣動作地翹上了,「我想體會一下孩子早戀的感覺。」
藍聖︰「啊?」
藍爸︰「那樣我就能體會打斷一個人的腿的感覺了。」
許栩在一邊戳藍爸的後脖頸,小聲糾正︰「剛才說的是刀。」
藍爸︰「左刀右棍棒,混合雙打。」
許栩︰「黑社會無疑。」
藍聖看左邊的歡騰,和右邊的安靜如雞,知道藍爸的玩笑讓游遠不舒服了。
「好了,去我房間看看吧。」
于是再不合適,游遠也像逃了似的走進藍聖房間。
藍爸撇他的後背,嘖︰膽子太小,離結婚還早著呢,孩子他媽我啥時候能抱上大孫子…
游遠一進藍聖屋子,整個人就泄下來,許栩直接躺倒大床,左右滾動起來。
屋子很想,所以四個人走到十分閉塞。
游遠站在一個點不動,正好可以翻看這面牆的兩個書架,手指點在一本本書脊上。
江為謙在這里面格外不自在,他看許栩和游遠都很自如,便放自己出去了。
他離藍爸一米遠,看起電視來。
藍爸光明正大觀察他,問︰「自己的孩子報送清華是種什麼感受?」
江為謙想到早上出門的時候,家里早就人去樓空,只在桌上寫有便利貼︰我們過二人世界去了,你去你的四人世界吧。
江為謙斟酌著說︰「他們應該很多時候都忘了自己有孩子。」
听完,藍爸大為贊賞︰「不愧是知識分子家庭!孩子不是家長的一切,活出自己的名字,而不是誰的爸爸媽媽,嗯,跟我在網上看的雞湯一樣,看來我得學一學。」
江為謙無語,突然理解了藍聖一提到爸爸就面露的難色,有這樣一個腦回路清奇的爸爸,便能接受世上所有的怪事吧。
藍聖房間里,許栩側過身,看藍聖和游遠正在針對手里的書議論,兩人興趣盎然、臭味相投的樣子讓人羨慕。
她環顧四周,早已來過無數次,卻從沒覺得這個環境像今天這樣不歡迎她,從沒覺得像今天這樣提醒她學習這件事。
她再次被子蓋頭,悄悄給胡大山發消息,屏幕上顯示的胡大山頭像為灰色,此刻他不在線。
許栩寫好,刪掉,重寫,再刪,終于打出去,一句一句,間隔時間不短︰-
你好嗎?-
我希望你好-
希望我們下次見面,誰也不要生氣,平平靜靜的-
我要去北京了,我會想你的,如果你來找我,我們就在一起,你不來,我就當你不喜歡我了-
這個承諾的有效期是一輩子。
啪嗒,熄掉屏幕。
許栩又沒出息地掉眼淚了,但這次她想,我已經沒那麼急著確定一件事了,我可以等,慢慢來。
撲騰撲騰撲騰。
鴿子又在晨間活動,古代鴿子用來傳遞信息,今天只成了觀賞性的寵物了。
但它們仍舊擁有很大的活動空間,能把翅膀一直煽動到小鎮那頭。
在另一個紅磚民房,胡大山正在給女乃女乃洗頭,提前燒好的水壺放在一旁,空曠壩子上有一個小板凳和一個塑料盆。
女乃女乃低著頭,胡大山在溫柔地倒水沖掉泡沫。
叮咚,手機傳來QQ消息聲。
手里全是泡沫的胡大山回頭看,搭在石壁上的衣服,還是那件熟悉的灰色衛衣。
像是心電感應一般,他覺得這是許栩給他發的消息。
他繼續給女乃女乃倒水,對這突如其來的信息有不好的預感。
「大山,你有喜歡的姑娘嗎?」
女乃女乃突然問,胡大山不小心把水潑到了自己身上。
女乃女乃沒抬頭,繼續說︰「你爺走太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