藍爸︰「我這不需要人照顧,你回去睡覺,第二天照常上課。」
藍聖不回答,拿出手機 里啪啦給班主任發信息。
五秒後,把屏幕亮給藍爸,「老師同意了,我明天不去上課。」
藍爸簌簌看了一眼,始終看不清內容,藍聖手里的手機左右搖晃,他跟土撥鼠一樣左右移動。
噗噗噗噗嗤。
兩人都笑了出來。
藍聖︰「好啦,班主任只同意了一天,後天我就回去上課。」
藍爸頭轉回去,視線找電視屏幕,只留給藍聖一個黑後腦勺,「曉得了。」
終于,藍聖嘴角的笑松懈,卸下全部成熟,再次躺倒在旁邊病床上。
此時沒到熄燈的時間,眼前的白織燈異常刺眼。
藍聖體內的水分早已被抽干,只覺得眼球干澀,迫切想要閉眼休整。
夜,很漫長。人之間的溝通橋梁,建造難,維修也難啊。
黑暗中,是藍聖的手臂擋住眼眶,一個沙啞聲音傳來。
「好好考試,實現你的夢想。」
彷佛父女倆需要這樣不對視、看不見面才能對話似的。
藍聖︰「我走了,你一個人快樂?」
藍爸︰「你是年輕人,追得是未來,我是老人,活在過去咯。」
「我過得好,也不想听見你過得不好的消息。」
「哈哈,瞎操心。」
藍聖︰「這不就是愛嘛,就像你對我的那樣。」
藍爸︰「…美術考得不錯,以後送我幅畫兒。」
「想把自己畫得帥點?」
藍爸︰「把你媽年輕時候的樣子畫出來,讓我看看。」
藍聖︰「…不是有照片嗎?我畫得沒照片像。」
藍爸︰「畫個笑的,我快想不起你媽年輕時候、被好多人追的樣子了,時間長了。」
「我媽是你一個人的,沒人跟你搶,連我都沒有。」
「切。」
但一種安穩存在藍爸心中,他終于把全部注意力放到了電視劇情上,藍聖挪開手臂撇了一眼,現在正在放言情狗血劇…
在醫院的生活一定很規律,因為晚上十點就會熄燈,早上不到七點,走廊燈就打開了,耳邊傳來病人、家屬急急忙忙和游刃有余遛彎散步走動聲了。
藍聖不習慣這麼大早,她打著哈欠看這些忙碌的人,疑惑有發生了什麼噩耗。
藍爸光腳,踢了一下陪護床上躺著的藍聖,「我要喝粥、吃包子。」
藍聖轉了個頭,「我也想。」
藍爸︰「你去,我是病患。」
將生病拿出來正大光明炫耀的正是眼前的老小孩—藍爸。
藍聖掀開被子,腳插進運動鞋,走出病房門,走之前留下「等醫生來了,我就知道你這病怎麼回事了。」
藍爸翹著二郎腿,藍聖已經走沒影了,他說︰「這病就是不犯皆大歡喜,一犯你就準備棺材,難理解嗎?虧你還讀書。」
他咂模著嘴里的殘余牙膏味兒,等待香噴噴的早餐送到嘴里。
醫院附近的小店,是這世上最溫情的地方,在這里,照顧病人情緒、考慮到病人身體是他們的謀生之道。
所以,人人和睦,用一種「天涯同苦」的眼神看你,畢竟…人必有一死,而誰家沒點難事呢。
諸如此類的。
包子鋪,熱氣騰騰,排隊等候的人巨多,旁邊的米粉店人也不少,大多在廳里坐著等。
一張薄薄的方桌,一枚手機,手里夾起包子和粉的食客,眼神掉進手機里,不知道上面溝通的是病情加重還是痊愈出院,但幾乎十個里九個都是,錢的問題排在健康前面。
唉,醫院真沉重,要是可以不住院千萬不能讓藍爸住院。
藍聖提著包子回到病房,藍爸的小桌板已經擺好,一副翹首以盼的樣子。
藍聖一坐在他的腳上,兩人幸好中間隔著一層厚厚的棉被。
他們哼哧哼哧吸溜粥、吃著包子,藍聖終于問出一個被忽略的大問題。
「爸,咱家有錢嗎?」
藍爸把送的咸菜絲嚼得咯吱咯吱響,「沒錢,你要錢干嘛?」
藍聖白眼︰「我怕你給不起住院費,我又沒有一點私房錢。」
「你那點小錢還能存成個巴菲特?我有錢治,瞎操心。」
「哦,那剩下還有多少錢,我學畫畫肯定大學學費賊貴了。」
藍爸速度極快,全部早餐收入肚中,他把塑料袋合並,裝成一個大袋,「你媽為了你當畫家,給你準備了教育資金,我怎麼敢挪動!」
媽媽…
藍聖手指捏成拳,攥緊自己這顆脆弱的心,「我知道媽疼我,但是你要是沒錢,我可以分點教育資金給你治病,以後我勤工儉學,還可以貸款交學費嘛,我怎麼地都能完成學業的,別擔心。」
藍爸︰「你媽黃泉之下看見我這麼虐待你,等我去找她的時候,怕是不見我。」
藍聖拿上垃圾去扔,垃圾桶就在三米外,她精準投籃,回來︰「我已經滿十八歲了,麻煩把我當成年人對待,我也想承擔家里一部分責任,不想當廢小孩。」
藍爸︰「家里養你天經地義,哪就能說明你是廢小孩?別這麼想,你好好讀書,其他的不管了。」
藍聖拉開書包拉鏈,「好,我知道了,現在就學習。」然後手一伸,藍爸默契地把吃飯的小桌板給她。
藍聖找了個角落,開始復習數學,看錯題集。
「哈哈哈。」遠處病友對正在上演的無腦言情劇表示了喜愛。
藍爸嚴肅︰「聲音小點,學習呢!」
病友是個憨憨年紀稍大的中年人,他馬上收回燦爛的咧嘴笑,夾起尾巴、扣緊肩膀,縮在一團︰「知道了。」
手里的遙控器捏得死死的,眼神如獵鷹一般,精銳盯著電視。
藍爸搖搖頭,表示沒救。
藍聖偷偷看見他們的互動模式,用手敲被子下的藍爸的腳,「別當房霸,和藹一點。」
藍爸閉嘴,拿起手機刷起新聞,他搖起病床高度,微微前傾的姿勢,正好能關注到藍聖的作答。
藍聖已經由內而外是名合格的高三生了,也是個懂事的女兒,藍爸欣慰不已。
十點鐘,大課間的二十分自由活動時間,許栩、游遠的江為謙給藍聖打電話,藍聖把手機靠在耳邊,看窗戶折射的陽光明媚的陽光把藍爸和病友都烤睡著了。
她小聲地說︰「我沒事,你們真不用擔心我,我爸晚上就能出院,他…」
時間回到兩小時前,八點鐘,藍爸的主治大夫過來,面對唯一的家屬、高中生藍聖。
醫生嘆氣,「家里沒人?」
藍爸乖巧點頭。
醫生圓珠筆敲擊一下一下,開始講︰「你這一摔傷了腦袋的一根重要神經,它經過壓迫,時不時要給你一點厲害,所以你便會頭昏腦脹,反正自己站都不住。
不安的炸彈就在那里,隨時給你重擊,隨時威脅生命,為了判斷精準,這病我建議…去大醫院檢查一下。」
藍聖努力做一名成年人︰「但你這已經是三甲醫院了呀,還去哪兒?」
醫生︰「比如去北京,或是腦科厲害的其他省醫院。」
藍爸固執,「我才不去。」
藍聖︰「爸,我去北京上學,我可以照顧你。」
藍爸翹腳,「滾吧,你上大學我還跟去?能不能放過我。」
「你…雖然我知道你愛我媽,但你說這話也太像要給我找後媽的渣男語錄了。」藍聖翻白眼。
藍爸︰「你!」
醫生勸和,戴著口罩,露出的感覺彎成一條縫兒,「還是有好消息的,這病有極強的潛伏期,有的人一輩子不會發,有的人每個月都會發一次,從檢查結果上看,你爸很有可能屬于前者。」
藍聖︰「雖然但是,有這病就有個炸彈埋在那,不能手術根除嗎?」
醫生︰「首先這是腦部手術,困難極大,即使成功摘除病原,但也會影響腦部其他地區,不如不做。」
這話,听著像是勸人放棄生命,藍聖不能接受,她覺得有問題就一定有解決辦法。
但她忽略了自己只是個十八歲的小孩,肩負不起如此重大課題。
藍爸下決斷,「好了好了,等下午我把其他全身檢查做完就出院,之後再犯的時候我就同意手術,行嗎?」
他先瞧醫生,醫生點頭,再瞧藍聖,藍聖搖頭。
藍爸︰「反對無效,等你再長大點,真的成為大人再說吧。」
醫生蓋上病歷本離開,走之前說︰「回去注意心情,好心情連癌癥都能戰勝。」
藍爸假裝把話都听進去了,等他一走就又頑劣起來。
藍聖心里不是滋味兒,這種被當小孩兒的感覺真差!
但她突然想到,24歲的藍聖沒有得知藍爸行蹤消息,是否是因為她在藍爸心里,還不具備一個成年人該有的能力和勇氣。
畢竟,24歲的藍聖是個社畜,已經習慣躺平,更是拒絕承擔一切責任…
藍聖吸氣,長長的時間,將所有氣體儲藏于鼻腔,然後一次性呼出。
「爸,我想成為你的依靠,別推開我。」
藍爸臉上,剛用以對付醫生的禮貌笑容一下子僵掉,赤忱、真摯又直接的真心話讓他難以應付,手足無措,「那個,你說的什麼話,等我老了,沒有行動能力了,肯定是要依靠你的撒,擔心什麼。」
藍聖︰「爸,多給我一點信任,即使第一次我做的不好,但第二次一定知道怎麼做了。我想為你做這件事,因為…你是我爸爸,媽媽不在,我只有你了,我沒有別的親人了。」
你,為什麼要離我這麼遠?
藍爸眼眶濕潤,他一個一家之主,絕不能在小孩子面前哭。他吸溜鼻涕,憋回眼淚,終于說出︰「我試試。」
藍聖狠狠點頭,像是砸牆,「嗯!」
她給藍爸一個大大的擁抱,藍爸空氣中無處安放的手,瞎比劃幾下,終于在藍聖的背上輕拍。
「乖…」
記憶里,媽媽也曾這樣拍過她,每年蚊蟲最多的夏季,媽媽用一把蒲扇,酣睡了她整個童年。
媽媽…爸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