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明軒趕來時,那些方才匿跡之人正圍住雲清寧,貌似關心地七嘴八舌,實際就為將她困在那兒。
雲清寧幾次要起來,幾次被人按了回去。
直到月明軒大喝,「退下!」
眾人立時散開,獨留下濕漉漉坐在地上,正不停發抖的雲清寧。
月明軒抬起腳,剛要過去扶雲清寧,卻見她叫了一聲,「殿下不要靠近!」
「她們打你了!」月明軒臉色立時變了。
一幫宮女太監,頓時跪成了一片,有的還在喊冤,「殿下,奴婢沒有打九公主。」
雲清寧抱著雙臂,冷眼瞧著月明軒身後。
兩位神龍見首不見尾的良媛應該知道鬧大了,終于冒出頭,這會兒故作淡定地站在不遠處。
更遠的地方,還有拿著那柄油紙傘的雲雪瑤。
「奴婢不在跟前,此事與奴婢無關,請殿下明查。」
「殿下,奴婢是被她位拉來的。」
雲清寧嗤笑一聲,方才一擁而上時,這些人爭先恐後,只為在主子面前顯功。此刻知道不好,便開始狗咬狗了。
「小女只怕已染了風寒,不能傳給太子殿下。」雲清寧終于開了口。
此話一出,那幫求饒的忙不迭地往後直退。
「沒關系,若是病了,咱倆一起!」月明軒說著,接過手下人剛送來的大氅,便要走上去,為雲清寧披上。
雲清寧突然發了怒,「殿下如此不愛惜身體,還要我這個大夫干什麼?」
月明軒一下停住,倒有些進退兩難了。
雲清寧扶著地爬起,又往後退了幾步,朝著月明軒俯身,「小女是來救人,並不想害誰,原本明日要為殿下請平安脈,只怕是不成了,還請殿下多保重身體,小女告退!」
特意繞過月明軒,雲清寧又停在離那兩位良媛的幾米開外,「小女鄙陋,不堪大任。娘娘日後請平安脈,宮里盡是大夫,不必再召喚小女了。」
該說的說完了,雲清寧瞟了兩人一眼。
那兩位良緣不約而同將扭到旁邊,貌似高傲,其實是在躲避雲清寧投來的目光。
這會倒是知道心虛了,只怕為時已晚。
雲清寧一直抱著肩,腳步刻意地踉蹌,她知道,所有目光都在她身上。
許久之後,月明軒收回目光,看向那兩位良媛,這是他第一次正眼對上她們。
月明軒甚至到現在都不知這兩人名字,放在東宮,連擺設都不算,只是多余之物。
不知誰給她們膽子,竟做這種下作的事。
「殿下,我們也不知道,她是如何摔下去的。」李良媛先招架不住,囁嚅著解釋。
王良媛正要張嘴,立時反應過來,這不是不打自招嗎!
自認比李良媛聰明,王良媛鎮定回答,「方才妾身正在里頭園子賞景,听到吵鬧才出來,並不知道發生了什麼。」
就在所有人戰戰兢兢之時,月明軒卻什麼都沒說,掉頭離開。
等太子瞧不見影了,李良媛拍了拍胸口。
今日這主意是兩人想的,只為讓雲清寧知曉厲害,還特意選了太子不在宮中的時候,就算雲清寧敢鬧,反正她們當時也不在場,鬧也無用。
誰想到太子會突然回來,事情好像有些不妙。
不過太子方才一句未說,似乎是想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李良媛抬起手,讓眾人都起來,頭靠近王良媛,「我便說了,不會有事。」
王良媛瞟了瞟李良媛,她終究深沉一點,琢磨得自與李良媛不太一樣。
太子應該是看在李皇後面上,才會退這一步。雖有李皇後撐腰,她們一直不能承寵,到底不是長久之計。
可若要承寵,又如何容易,只要雲清寧還在跟前,她與李良媛,誰都沒有指望。
話到這兒,王良媛回了回頭。
平日同雲清寧形影不離的雲雪瑤,這會兒正跟有宮人們後面往外走。
一處假山之後,雲雪瑤被人領了過來
李良媛圍著雲雪瑤轉了一圈,口是心非地夸贊一句,「長公主不愧為越國第一美人,便是素著臉兒,依舊光彩照人!」
雲雪瑤俯身,「娘娘謬贊!」
表面恭敬,可在內心,雲雪瑤根本瞧不起月明軒這兩個掛名的良媛。
「你也不容易,大老遠的來到咱們魏國,一定想家吧?」王良媛用手抿了抿唇角,打量雲雪瑤。
如今當務之急,便是除去雲清寧這眼中釘。
她們娘家都是有些勢力的,想要弄死個把人,並不困難,難得是善後。
若論高招,還是得抓到雲清寧的把柄,最好是那種一刀斃命的。後頭讓家中父兄在朝堂上發難,李皇後又從後宮出面,搞死雲清寧不要太容易。
現在的關鍵是,得有一個,能幫她們抓到雲清寧把柄的人。
王良媛方才注意了雲雪瑤好久。
雲清寧掉進水里時,別人都是受命閃開的,唯獨雲雪瑤,是她自己躲得老遠。
什麼姐妹情深,都是假的。
「不知道娘娘哪里用得小女?」雲雪瑤無比乖巧地問。
「瞧你說的,我就跟你聊聊天,哪里什麼用不用得著。」王良媛瞟了雲雪瑤一眼。
李良媛在旁邊看了半天,心里覺得王良媛沒勁得很,做什麼繞來繞去。
索性,李良媛將兩人商量好的話,全說了出來,「長公主想必瞧出來了,皇後娘娘對雲清寧恨不得除之而後快,你若是識時務,也知道該靠到哪一頭。雲清寧那邊,你盯緊了些,有何消息立刻來報,只要皇後娘娘滿意,說不得便能送你回越國。」
雲雪瑤一抬頭,臉上不出意外地露出驚喜,竟是直勾勾地看向李良媛。
自從那日落水,雲清寧便將自己關在屋里,聲稱感染風寒,並不讓人靠近。
如今飯菜都是李家別院送來,雲清寧自然也顧不上雲雪瑤了。
送飯之人系著帕子進來,將飯食放到小院的桌上,轉身便跑。
雲雪瑤那邊沒有動靜,雲清寧倒是出來了,打開食盒,就坐在石桌邊吃了起來。
「長公主不出來吃飯?」雲清寧部了句。
雲雪瑤在屋里哼了一聲,「你出來做什麼,想害死別人?」
「我已經好了。」雲清寧淡淡地道,她不是風寒,只是發了兩天的熱。
雲雪瑤屋子的窗,此時被打開了。
兩人互相看了看,雲雪瑤掛著臉,「有什麼話,你便說!」
想來雲清寧果然好了,有力氣來挑釁長公主。若在越宮,雲雪瑤看都不會看她一眼。可在這兒,倒讓雲清寧佔了上風。
「我只是有些感嘆,」
雲清寧拿出一蠱雞湯,端到鼻間聞了聞,「那兩位良媛只會小打小鬧,換成其他人,真想把我干掉,直接派人沖進李家別院,將咱們一塊掐死,便一了百了。」
雲雪瑤斜過去一眼,「你要死便死,用不著把我也帶累上。」
雲雪瑤最恨的便是這一點,雲清寧那點破事,人人都覺得與自己有關。
那日雲清寧落水又如何,活該她吃些苦頭,雲雪瑤才不會去救,她比誰都討厭雲清寧。
所以東宮那兩個女人拉攏她,雲雪瑤還真動心了。
雲清寧放下碗盅,「長公主是糊涂了嗎,誰親口說過,咱倆是拴在一塊的螞蚱,我跑不了,你怎麼就跑得了呢?」
雲雪瑤明明見她落水,卻冷眼旁觀。這還沒月兌離險境,雲雪瑤的心思已經多起來。
「我知道,長公主心性比誰都強。可到什麼時候,說什麼話。我若有個三長兩短,長公主能得什麼好,你難道還指望誰,將你恭恭敬敬地送出魏國。」雲清寧貌似隨意地提醒道。
雲清寧倒不怕雲雪瑤見死不救,但她絕不能在背後插刀,這是雲清寧的底線,也是雲雪瑤腦子必須明白的事。
而今日,雲清寧已經發現了一點苗頭。
雲雪瑤站在窗後,神情略有些復雜。
這便是讓她最恨的地方,明明想要擺月兌雲清寧,卻無論如何擺月兌不掉。
雲清寧想到的,雲雪瑤怎麼可能沒想到?
東宮那兩個女人未免太小看了雲雪瑤,以為幾句花言巧語,就能把她當棋子擺布。
若是在越宮,這種腳跟都沒站穩,就想興風作浪的女人,早被她母後弄死,連根蔥都當不了。
雲雪瑤當然不會那麼傻,快出宮門時,月明軒又派人叫她去問話。雲雪瑤立時將發生的事原原本本說了出來,包括兩位良媛意欲收買她等等。
雲雪瑤才不是為雲清寧打抱不平,只不過她分得輕孰輕孰重。
這幾日困在李家別院,也不知道魏國宮那邊怎麼樣了,想必是熱鬧的。
月明軒太過軟弱,換成赫連城,後院若有女人敢興風作浪,不弄死也打殘了。就連雲嗣錦,死在他手里的女人,也不止一個兩個。
對月明軒全不看好的雲雪瑤,這回卻猜錯了。
此刻魏帝的大殿,已經吵成一團。
「殿下,良媛剛入宮不久,縱使有什麼錯,她們都已然是東宮的人,總不能讓您背負始亂終棄之名。」
「還請殿下網開一面,李、王兩位良媛皆出自世家,如此對待她們,只怕會要涼了臣子們拳拳之心。」
「魏國以仁政治國,陛下心心念念,要讓百姓安居樂業。若連後宮也岌岌自危,如何讓百姓擁戴!」
「隨意驅趕宮中嬪妃,恕臣冒昧,此乃失德之舉!」
「那位敵國公主心懷叵測,此事只怕背後還有隱情,請陛下明查。」
大臣們輪著班上前稟奏,有些話已經說得不那麼中听了。
月明軒臉色本就不好,這時更蒼白了幾分,背手站在大殿之上,竟成了眾矢之的。
魏帝一直沒有作聲,一轉眼看到月明軒這般模樣,本能地想護犢子,不免呵斥,「各位臣工,若是太子有錯,少不得是朕教導無方,有什麼話,都到朕面前來說!」
這話里帶了一絲冷意,原本幾個最氣勢洶洶,想要壓住月明軒的,互相瞟了一眼,趕緊閉嘴了。
魏帝面色陰沉,心里卻嘆了口氣,他如今身體撐得住,還能鎮得住場面,他日駕鶴西歸,把這魏國江山交予月明軒,這幫大臣豈不是要欺他軟弱,蹬鼻子上臉。
「話都說完了嗎?」月明軒終于開了口。
有大臣又想來一句,正要張嘴,結果魏帝一個眼神,忙退了下來。
片刻之後,月明軒走到了大臣們面前,「各位或是覺得,孤不適合當太子?」
一向月明軒說話輕聲細語,從沒有用「孤」自稱,突然來這麼一下同,倒讓眾人全愣住了。
「這天下乃是父王的,他若覺得孤德行欠缺、不堪重任,隨時能廢了我這太子之位。太子又不是非我不可。孤說得對與不對?」
大殿之上,一片安靜。
都說到廢太子了,誰還敢吱聲?
月明軒掃視了一下眾人,他今日便要拋下君子之風,與大臣們面對面杠幾句。
「既在其位,必備其德,今日孤便想听听,孤哪里做得不好,讓各位恨不得立時逼著父王廢了孤?」
頭一回看到太子這麼硬氣,這幫向來最會看眼色的大臣們,到底跪在了地上。
魏帝眼眸閃了一下,心下竟有些欣慰。
他最擔心的,便是太子控制不住朝堂,現在看來,似乎沒有像自己想得那麼糟糕。
「你們一個個上來說,若是入情入理,孤可以自求退位。」月明軒不打算饒過地下這幫人。
當誰不知道,大臣們盤根錯節,誰跟誰都能論上兄弟,這會兒不過是覺得被掃了面子,想要找補回來。
等了半天,沒有一個人開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