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這一句，宮殿里的人紛紛跪倒在地。
只可惜她對著發火的那人，早跑到了外頭，根本沒有听到。
「來了！」月明軒一路跑出來，不免氣喘吁吁，快到雲清寧跟前時，一下停住了腳步，臉上笑得無比開心，雙手卻局促地，不知道該往哪兒放。
「殿下，這幾日可好？」雲清寧施禮，便準備跟隨月明軒往宮里走。
不教人意外的是，雲雪瑤又跟在了雲清寧身後，頗為敷衍地俯了一。
方才遠遠瞧見月明軒跑過來，雲雪瑤便覺得好笑。
這位太子太不矜持，赫連城絕做不出這種缺乏穩重之事。
「東宮今日來了人？」雲雪瑤隨口問了一句。
她已經注意到，東宮里外平日多了幾個人，瞧著面孔陌生。
月明軒遲疑一下，回道︰「沒什麼人。」
李皇後給他送來女人的事，月明軒無論如何，不想讓雲清寧知道。
「殿下，東宮有了喜事？」雲雪瑤又問了一句。
一隊宮女正捧著首飾頭面魚貫而入，從他們旁邊越過，向月明軒行過禮，便進了正殿。
在宮里長大的，這點嗅覺還是有的。
一向冷冰冰如寺廟的太子東宮，突然有人送來女人東西。
味兒不對啊！
想到此處，雲雪瑤又掃了月明軒一眼。
「今日天氣不錯，不如就在這竹林坐一坐。」月明軒心里有點慌，避開雲雪瑤探詢的眼神，徑直朝著不遠處的石桌走去。
李皇後若見到雲清寧，免不得又要冷言冷語，這還不是最打緊的。萬一雲清寧撞上突然多出來的那兩個女人，月明軒真是百口莫辯。
之前東宮李皇後也送來過女人，只因為月明軒不喜，過不了幾日便被打發了。而這一次明顯有些不同。人剛進來，竟已有了位分，也就是說，月明軒再無法隨便找個借口趕人了。
然而怕什麼就來什麼。
竹林邊的石凳上，雲清寧替月明軒請完脈，便站起身。
李皇後走到跟前，面露不悅，「九公主既然是大夫，能不知道，這竹林陰冷，病人坐久了，說不得要沾上風寒。」
「母後不必責怪她，是我要在這待著的。」月明軒不出意外地擋在了雲清寧的前面。
李皇後冷眸在雲清寧臉上盯了半天，又道︰「東宮如今晉了兩位良媛，既然你過來了，便也替她們請請脈，瞧瞧哪一位……更適合生養。」
月明軒的神色立刻變了，正要跟雲清寧解釋，此事是李皇後自作主張，與他沒有半點關系時，卻被李皇後一眼瞪了回去，「殿下若是覺得不便，便先回寢宮，讓九公主到本宮那兒，替良媛請脈。」
話被堵了回去，月明軒臉脹得通紅。
雲雪瑤瞥了月明軒一眼，心下越發瞧不起他。
連一個婦人都能將他制住，月明軒以後如何當得起一國之君。
不過換言之，這對于赫連城，不失是個好機會。
雲雪瑤有一個藏得極深的心思，他日逃出虎口，必要慫恿赫連城滅了魏國，再將那匯王剁成肉泥，以消她心頭之恨。
月明軒一甩袖子，目不斜視地與那兩位良媛擦肩而過。
瞧著月明軒消失在正殿之內，李皇後視線，又落到了雲清寧臉上。
剛才母子倆起爭執時，李皇後一直用余光打量雲清寧，倒見她神色泰然，一副事不關己模樣。
瞧她這樣，李皇後心里更加不喜。這位九公主越是面上鎮定，越代表她心中早已翻江倒海。
女孩兒家心機如此深沉，李皇後如何安心，任她待在太子身邊。
想到此處，李皇後又朝兩位良媛看過去。
如今就看她們本事，緊把月明軒給籠絡住，絕不能讓一個外族女人佔了先機。
這會兒琢磨雲清寧的不只李皇後，還有雲雪瑤，只是想法正好反了過來。
以雲雪瑤對雲清寧的了解，雲清寧此時的表現未必是裝，反而是真的無所謂。
之所以無所謂，無非是沒將月明軒放在心上。
青春少艾，誰心里沒有個人。
現在的問題是，誰是雲清寧心里的那一個？
赫連城？
雲雪瑤前頭才剛說服自己，雲清寧沒有跟她搶男人的想法，此時再次心思翻涌。
「二位良媛皆是氣血充足，想來也無不足之癥，子嗣之上必是順利，他日定是兒女雙全。」雲清寧奉送了幾句吉言。
李皇後冷不丁塞兩位良媛到面前，哪是真心讓她請脈，無非是在警告雲清寧，莫有非分之想。
反正李皇後無論如何都認定了，雲清寧正對月明軒虎視眈眈。
被夸獎的兩位皆作大家閨秀狀，又都在打量雲清寧。
她們都是重臣之女，從小便被當成嬪妃教，隨時等待入宮的召喚。
不想有消息傳來，太子殿下竟喜歡上了那位替他治病的敵國公主。
正當大家伙都泄了氣時，李皇後親自下旨，挑了她們進宮，並且直接封了良媛。
歡呼雀躍之後，這二位便開始厲兵秣馬，想要大干一番。
畢竟太子妃之位只有一個，競爭對手卻不止她們兩個，還有那位越國九公主。
而要走上那個高位，她們最越不過的，便是太子的寵愛。
今日頭一回進宮，太子已是給了下馬威。
雲清寧倒是會做好人，說了幾句吉祥話，可這不代表著，兩個女孩就能對她放松警惕。
此刻互相對視一眼，從一進宮便互相看不起的兩位李良媛與王良媛，確定要結盟了。
「殿體一日好過一日，多謝九公主這些日子照應。」
「九公主忠心可嘉，後頭還需繼續勤勉。」
兩位良媛你一言，我一句，眼見著進入了角色，在雲清寧面前，架勢上擺得十足。
雲清寧微笑傾听。後宮爭寵的戲碼，她看過不要太多，早覺得沒了意思，也和她沒有半點關系。
「日後這東宮便交于你們，不要出任何的紕漏，若是太子滿意，陛下與本宮便都滿意了。」
李皇後一邊說著，一邊瞧向雲清寧，「子嗣之事，你們也要多用些心，若有不懂之處，可以叫九公主過來替你們提點。」
就這一句，不僅那兩位良媛臉紅，雲清寧也哭笑不得。
房內之事，竟也要向大夫請教？
李皇後對敲山震虎這一招，已經用上了癮。
雲雪瑤一直悶不吱聲地站在旁邊，都沒有人注意到她存在了。
話說當年在越宮，長公主才是眾人矚目的焦點，哪個人不是看著雲雪瑤的臉色行事。便是越帝，雖然後頭做的不咋樣，可從小到大，的確將雲雪瑤視為掌上明珠。
誰想到，竟有一日雲雪瑤，成了雲清寧的陪襯。
當然，這並不要緊，雲雪瑤有信心，她日後依舊是光彩照人的那個。
而此時被人忽略的雲雪瑤，卻正好可以細細觀察雲清寧的反應。
雲清寧太過鎮定，李皇後所有的進攻，都如同打在棉花堆上。
這證明了，月明軒的確一廂情願，而雲清寧根本就心有所屬。
雲清寧親口承認，她早就是赫連城的女人了。
除了雲雪瑤，哪個女人不對自己第一個男人念念不忘？
所以雲清寧終有一日，會成為雲雪瑤敵人，這不是她隨口幾句辯解，就能改變的。
這會兒走出東宮，雲雪瑤望著雲清寧的背影，心下已經有了決定。
她必須雙管齊下，既要利用雲清寧離開魏國，又要想辦法，將雲清寧丟在這兒。
管她在魏國是生是生，絕不能讓雲清寧得到機會，與赫連城在一塊。
雲雪瑤走快兩步，與雲清寧並排而行，「你竟沒有一點不快？」
「為什麼要不快？」雲清寧反問。
「能當上太子妃，便有可能成為魏國皇後。」
雲清寧一笑，「我要的，不是這些。」
「你要什麼？」雲雪瑤盯緊雲清寧。
雲清寧搖頭，和雲雪瑤說這些沒意思，她又不想博取誰的同情。
「赫連……城?」
雲清寧似乎都沒听到這個問題，繼續往前走著。
雲雪瑤卻停住腳步，看向雲清寧背影的眼神，竟射出了一道寒光。
自從赫連城被調回秦都，救雲雪瑤的事，便暫時擱置。
看似雲清寧輕松下來，其實心里暗暗著急。
對于雲清寧來說，現在最重要的，是盡快把雲雪瑤弄出魏國，她也能就此月兌身。
如果說李皇後咄咄逼人，只是讓雲清寧啼笑皆非，那麼最讓雲清寧尷尬的，卻是月明軒的那份已經表露無疑的情意。
雲清寧也很忐忑，感覺自己注定要辜負別人，所以只求趕緊離開，免得讓傷到了不該傷的人。
月明軒後來又讓李宸帶了信，向雲清寧解釋，那兩位突然冒出來的良媛，與他無關。而月明軒也從未喜歡過她們，或是得了機會，會讓兩人離開。
雲清寧能說什麼，這時候保持沉默，或許才是最好的回應。
東宮里那兩位良媛，卻似乎惦記上了雲清寧。
這天東宮帶人來傳訊，讓雲清寧進宮，為兩位良媛請平安脈。
人在屋檐下，雲清寧雖不想與那二位打交道，還是硬著頭皮去了。
雲清寧一進宮，直接被領進了御花園。
據說魏帝領著妻兒去為國丈，也就是李宸祖父賀壽，那二位良媛閑來無事，便到園子里散散心。
今日天色有些陰沉，雲清寧特意拿了把天青色的油紙傘，雲雪瑤自然在後頭，亦步亦趨地跟著。
有人領著她們往鳳儀閣走，快到地方的時候，站住道︰「二位良媛好清靜，並不肯見太多人，不如九公主隨我來。」
「等我一會兒。」雲清寧叮囑了一句，隨手將油紙傘遞給了雲雪瑤。
雲雪瑤悻悻地站住，若是從前在越宮，哪個吃了雄心豹子膽的，敢攔著她。
雲清寧走進鳳儀閣，發現里面空無一人。
領她過來的人跟旁邊宮女打听，原來兩位良媛去了後面賞花草，吩咐下來，讓雲清寧先在鳳儀閣等候片刻。
就這一會功夫，天上下起了淅淅瀝瀝的小雨。
從雲清寧這邊望出去，那把天青色的雨傘已經撐開，雲雪瑤正站在不遠處的假山下。
不知道什麼時候，鳳儀閣里的人一個個退了出去，竟只有雲清寧獨自待在里面。
這鳳儀閣，雲清寧上回端午宴上來過一回，里頭雕梁畫棟，極是精致，只除了連個窗都沒有。這會兒雨絲從四面八方撒進來，到底帶了幾分寒意。
站得時間久了，雲清寧覺出了冷，抱著雙臂，在鳳儀閣里走了好一會。
然而直到雨停，也沒瞧見人影過來。
雲清寧不能不起了疑心，那二位是有多無聊，拿這種方式來消譴她？
心下嘆了口氣，雲清寧走到一處美人靠邊，望著下面一汪湖水。
鳳儀閣便是建在湖水中央，湖也不大，應該是專用來養魚的。
這會兒不少錦鯉一會游來，聚攏到一塊，一會又四散分開。
雲清寧開始還覺得新鮮，看久便乏味了，此時無意中抬抬頭，那把油紙傘還撐在那兒。
雲清寧心下不免有些好笑。
雲雪瑤瞧不上她，甚至提防著她，可又被魏國人嚇破了膽，竟不敢離她半步。
雲雪瑤比誰都清楚，在這個地方，能護住她的，只有雲清寧。
有人冷不丁從後面推過來時，雲清寧正收回目光，一時身體控制不住，竟直直地栽進了水里。
已過了端午，雖然天氣漸漸熱了，可這湖水卻依舊冰涼。
好一會後，雲清雲從齊腰身的水里抓起來，整個人都成了落湯雞。
用手抹了一把臉上的水，雲清寧瞧向四下，竟沒一個人影，就連雲雪瑤剛才站的地方，這會兒也空空蕩蕩。
這回再不知道發生什麼事，雲清寧可真就是傻瓜了。
那兩位良媛原來也就這種道行，使出這種不入流的手法，就為看她狼狽？
這能多長兩斤肉？
四下看了半天，雲清寧看向一處還算低矮的岸邊。
而此時，天上再次下起了雨。
可以確定，有無數雙眼在暗處瞧著雲清寧，卻不會有一個人過來幫忙。
雲清寧不想教人看了笑話，淌著水，朝著那處岸邊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