場面明顯僵住，還得魏帝出來緩和氣氛，「太子說得也沒錯，若是他在治國之上有什麼不可饒恕的過失，各位但講無妨，今日君臣開誠布公。」
「回陛下，太子勤勉政務，體恤民情，用人之上，唯才是舉，臣等敬佩之致。」
誰手下沒個把親信，這會兒開口的，自然是東宮太子黨。
魏帝滿意地點了點頭，又問道，「今日朕便洗耳恭听，若是錯過了，再無扳倒太子的機會。」
這話听著便嚴重了，扳倒太子形同背君，那是滿門抄斬的罪。
此刻魏帝看向月明軒，示意他可以繼續了。
其實方才月明軒上奏，要廢掉兩位良媛，魏帝也沒放在心上，女人如衣服，若是不喜，再換就是。
倒是下面這幫人，一個比一個跳得高。
「德不配位者，自不該讓她尸位素餐，若是一味容忍，那些人倒以為自己沒有錯，日後更加不馴，或是有恃無恐，長此以往，必會留下更大災禍，」
月明軒說到這兒，停住腳步，「我知你們想法，李、王二氏的父兄都是朝中大員，各位顧著他們面子？」
話到這兒，月明軒頓了頓，「可有人顧著江山社稷，皇家血脈？」
「臣等不敢！」
「你們有什麼不敢的？」
月明軒冷笑一聲，「連太子東宮之事都趕上一腳，或者一個個早就心懷叵測，想要將孤變成你們手中傀儡？」
「太子不必再說了，他們也沒有這個膽量。」魏帝擺了擺手，自是覺得適可而止。
月明軒卻不想停下來，「普通人家，若妻子不良，還可以休棄。李、王二氏，孤甚至從未臨幸，連小妾都算不少，何來你們如喪?妣！」
御花園的鳳儀閣里，魏帝瞧瞧腳下湖水，不由搖了搖頭。
後宮女人鬧來鬧去，他也見識過不少。東宮那兩個的確腦子不夠用，當著這麼多人面，將九公主扔到水里，如此蠢笨，還指望她們生出聰明伶俐的子嗣。
「陛下便由著太子了？」李皇後這會兒被氣得胃疼。
月明軒當著眾臣之面，將那兩個良媛趕出宮外。誰都知道，人是李皇後挑的，這是明晃晃打她的臉。
「強扭的瓜不甜。朕已經下了旨，既然還是女兒身，日後她們可以自行改嫁。」
魏帝說著，轉過身，將李皇後坐到一張軟椅上，「你且放寬心，兒孫自有兒孫福。」
李皇後心下委屈，眼圈到底紅了起來，「我千千萬萬都在為太子著想，卻不料他便是這樣跟我離心離德。」
魏帝又思，「皇後想多了，今日這事，太子借此在大臣面前立了威，倒也算得大于失。」
月明軒今日表現出乎意料，雖魏帝心中得意，可當著李皇後的面，他自然要共情的。
李皇後越想越傷感，「定是雲清寧給出的主意，太子向來和善，何曾對著那麼多大臣發火。」
魏帝大不以為然，做帝王者恩威並施，前頭月明軒就是太過仁厚，反讓人輕慢，經此一事，想來那些人會收斂不少。
至于主意是誰出的，魏帝相信，與雲清寧無關，她如今染了風寒，好幾日未曾出門，也不見外人。
魏帝對自己兒子，還是有些信心的。
「反正這事，都要怪在雲清寧身上。」
李皇後認了死理，自從來了雲清寧，她那麼乖的兒子，如今處處忤逆，怎能說和雲清寧沒關系。
「陛下不覺得，咱們太子和以前不一樣了。」李皇後越想越擔心。
拍了拍李皇後肩膀，魏帝又走到湖邊。
人總是要變，這一回月明軒鎮住了整個朝堂，這種變化，魏帝喜聞樂見。
而這事，多多少少與雲清寧有些關系。
說來雲清寧教人說不出不好，醫術高超，為人低調，相貌和性子也都是不錯的。
若是沒魏、涼聯手攻入越國，若兩國還像從前那般，互稱「兄弟之邦」，魏帝也樂得成兒女之美，替兒子向越國求親。即便九公主當不了皇後，做個妃子陪在月明軒身邊，也是樁好姻緣。
只是如今兩國反目，再不如從前肝膽相照。說人家心里沒有一點怨恨，魏帝根本不相信。
如今他還能盯著。日後這江山交到月明軒手里，雲清寧再要受了專寵，若她心里藏著什麼報仇之念，月明軒又上了當，魏國便要危在旦夕了。
防人之心，到底不可無。
那會兒他們老兩口看不到了，可遭殃的便是魏國的百姓。
想到此處，魏帝也覺替月明軒遺憾。
只是身為魏國繼承人，國總是在家之前的。
皇家子弟，有些事情不得不放棄，
「姑母，瞧瞧花花兒可好看？」
李宸摘了一枝花過來，樂顛顛地拿給李皇後瞧。
魏帝瞧見那花，哭笑不得，拿手點了點李宸，故意嚇唬，「這可是你姑姑最愛的紫微，可知隨意摘取，便是欺君之罪。」
「他還是個孩子，陛下別嚇著他。」李皇後立刻護住李宸。
李宸撇了撇嘴，將花往李皇後手里塞，「這是送來給姑母的。」
原本一臉愁容的李皇後，一下笑了起來，伸手將李宸抱在懷里，「我的兒，還是你知道心疼人。」
魏帝卻不以為然，李宸這小子人小鬼大，不過是怕受罰，隨手找個擋箭牌。
因為李宸過來，李皇後心情終于好了些，這會兒一邊護著趴在美人靠上喂魚的李宸，一邊道，「雲清寧之事，還請陛下定奪，臣妾無論如何，不能容許雲清寧在背後擺布太子。」
「你倒是小瞧咱們兒子，只是雲清寧……」
魏帝沉吟了片刻，「回頭我便于太子說，他的心情可以理解，只是到底兩國相爭，不是朕一定要拆散他們，身為太子有自己職責，要為魏國百姓著想，唯有放棄兒女私情。」
兩人說著投入，沒注意到，李宸伸長小耳朵，正在那偷听著。
月明軒過來之時，李宸正豪橫地將小腦袋搭在李皇後腿上，翹著小腳，抓著個果子在啃。
這麼大的魏國，也只有少將軍有這待遇。
「太子哥哥！」李宸叫了一聲，沖著月明軒嘻嘻直樂。
李皇後沒去瞧讓她操碎了心的兒子，只模著李宸的額頭。
李宸之所以得了李皇後寵愛，歸于一點，便是這孩子像極了小時候的月明軒。不過太子打小乖順听話，不像李宸這麼頑皮。
原本李皇後心坦坦的，月明軒日後接了皇位，再有一位賢良淑德的皇後，她這一生便圓滿。
然而，冷不突然跑出來一個雲清寧，竟是讓母子倆離心離德了。
想到此處，李皇後恨到咬緊了後槽牙。
「還不見過你母後。」魏帝沖著一進鳳儀閣，便只知道木木站著的月明軒遞了個眼色。
這會兒把人叫過來，自然是想讓月明軒跟李皇後賠個不是。
母子倆哪有隔夜仇，更無需為了那兩個蠢笨無比的女子，搞得都不痛快。
月明軒不敢不從，走到了李皇後跟前，「母後……」
「不必了，太子也大了，有自己主張，是本宮太多事。」李皇後悻悻地道。
「姑母不生氣，」
李宸爬了起來，趴到李皇後身上，「姑母笑笑才好看！」
說著，李宸朝著月明軒做了個鬼臉，他可是被陛下親召過來哄李皇後的。
李皇後本是虎著臉，架不住身上這個賣萌的，一時沒忍住，差點笑了出來。
「太子說了，只怕母後生氣，那兩女子辜負您所托，也是他管教無方。」魏帝也在幫著說好話。
「兒臣知錯！」月明軒趕緊說了句。
李皇後雖是嚴苛，可對著兒子，又總是心軟。
台階已遞過來，李皇後自然順著下來了。
此刻月明軒陪著魏帝，一起欣賞湖中的魚兒，李皇後瞧這父子倆，都背著手，皆是長身玉立，倒是一脈相承，心下不免又有些得意。
「為君之道，講求的是恩威並施，還有善于操控，今日太子在大殿之上慷慨陳詞，朕頗為贊同。不過，莫要讓自己立于臣子們的對立面，而是要讓他們彼此制衡。」魏帝循循善誘，心里即感慨兒子終于有了帝王之氣，可又不免擔心，會不會過猶不及。
「兒臣明白了。」
「至于你的婚姻之事，自然要選一個你喜歡的，」
魏帝看向月明軒，「但是九公主……還需從長計議。」
旁邊的李皇後臉色一變。
怎麼是從長計議，根本就該是一刀兩斷。
魏帝沒回頭，都能想得出李皇後表情。他不過吸取了李皇後的教訓，就算不能讓雲清寧進了東宮，也不把話說得太晚，免得把太子又逼急了。
「父皇，她在我眼里，只是雲清寧，與她是不是越國九公主毫無關系。」
兒子這般情根深重，當爹爹的也是頭疼，「軒兒，有些事情，你還需深思熟慮。你是日後國君，妻子自然是一國之母，要為萬民表率。人選之上，必須精挑細選，除了你喜歡，還要有君臣支持，百姓擁戴。這不是一朝一夕便能定下的。」
月明軒垂下眼眸，臉色並不好看。
「你父皇說的沒錯。」李皇後實在忍不住要開了口，卻被魏帝一記眼神，又趕緊閉上嘴。
魏帝太了解兒子性格，月明軒面上看似隨和，其實十分執拗，這便是他無論如何，也要將那兩個良媛趕出東宮的原因。
所以，魏帝才會改變策略。
「軒兒可注意到，如今天下形勢微妙，魏國看似實力尚存，可秦國已遠遠在我們之上，尤其是他們培養出來的那些武將，個個驍勇善戰，而且野心勃勃，便比如赫連城，」
魏帝說到這里，嘆了一聲，「說嚴重些，如今魏國強敵環伺，早成了別人眼中肥肉，赫連城在祁環山與國舅對峙三個月，便說明他到底覬覦上了魏國。」
「此人有何可懼，若他敢來侵犯，兒臣披甲上陣，親自帶兵，殺他片甲不留！」月明軒立刻回道。
「不可胡說！」李皇後立刻制止。
她只有月明軒一個兒子，又是要繼承大統的，如何能上戰場送死。
月明軒瞟了一眼李皇後。
他的披甲上陣絕非大話，月明軒曾和雲清寧談過此事，他痛恨戰爭，可若是外敵入侵，他還是會起刀槍，與來犯之人決一死戰。
這是身為月家男兒的責任。
魏帝撫了撫唇，話題突然跑偏了。
按魏帝之意，是想勸月明軒籠絡住朝臣，才能上下一心，真要是秦國人打來，有人願意替他出生入死。而為了達到這個境界，適當犧牲一下個人喜好，還是值得的。
「赫連城未必值得畏懼，若他真有膽量進攻魏國，何需等上三個月，只怕他還怕咱們。」月明軒不以為然地道。
魏帝發現，兒子還是太年輕了。
赫連城為人詭計多端。這三個月來，李將軍帶著人枕戈待旦，只防備赫連城帶兵突襲，到後頭筋疲力盡。魏帝無奈之下，用出了反間計，赫連城才被調回秦國。可魏軍的士氣，的確傷到不少。
誰又能說，這不是赫連城用出的計策。
月明軒此時卻越想越興奮，「他日，我必要與赫連城在戰場一會！」
魏帝直搖頭。在這一點上，他跟月明軒的想法南轅北轍。
「你這心情，可以理解，只戰事若是起來，難免造成死傷，受苦的更是魏國百姓。身為一國之君，若不能保護子民免遭荼毒，便是愧對天下，說不得留下千古罵名。」
魏帝拍了拍月明軒肩膀，「若是由朕來決定，更願意以和為貴。秦都那邊傳來過消息，主和的大有人在。畢竟真要打起來，哪國都吃不消，至于秦國，也是勞民傷財。」
月明軒不贊同，「誰都知道，秦國離王是好戰之人，他如今重兵就設在祁環山外，甚至親自督陣，刀已經拔出，怎會願意半途而廢？」
「事在人為，」
魏帝說出了心中所想，「若是萬不得已，少不得朕要親自去見一見秦帝。」
這想法已在魏帝心里盤桓許久，可他也知道，最難搞定的還是赫連城。
雖然從目前來看，赫連城還沒有繼承帝位的機會，但以他在秦國日益崛起的聲望，還有手中握有的精兵，若是堅持要打，誰能保證，他們不會變成第二個越國。
「太子哥哥，」
李宸突然從李皇後懷里蹦下來，跑到月明軒跟前，抱著他的腿，仰起小臉道︰「太子哥哥，若真要打仗，我便跟隨太子哥哥，咱們一塊把赫連城打死！」
「宸兒不愧李家兒郎，魏國未來，便交到你們兄弟二人手上！」
李皇後到底是將門之後，听到李宸話說得如此有氣勢，心下也是得意。
月明軒伸手，便將李宸抱起，「我記得你這話，君子一言，駟馬難追。」
魏帝在一旁哭笑不得，想來在座之人，竟無一人贊同他。
看來是承平日久，都忘了戰爭殘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