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5章 奴籍命運

黃潦村黃羿家,家宴完結,早已深夜。

所有人散盡,各回各房。安芝也按時滅燈,合衣躺在床上,悄悄等著管家老爺黃貴的信號。

安芝想不明白,今兒老老爺黃羿怎麼就神威無窮,怎麼叫全家喜笑顏開的?這事可比撿花生、煉錫之類重要得多。

黃府一旦有差錯,這些侍女也將淪落街頭,編戶籍的肯定不會娶咱。年齡又這麼大了,當侍女都沒人要,直接淪為豬狗不如。

管家恰好要撿花生致歉,這事可得探听清楚。雖然當個侍女,黃家的事情咱沒資格去管,但是,心中有數,總會心情好一點吧。

安芝作為侍女都知,住在一個單間,與管家夫婦的住房,只不過隔一堵牆。黃府的三進院,住房、陪房都是兩層,陪房略低。兩輩四位老爺都住在主房之內,少爺、小姐、賤人住廂房。

這不是約好了嗎,難道是黃貴喝多胡說的,到底咋回事?

等了好久好久,安芝都快睡過去了,還不見黃貴的信號。

恰在此時,听見隔牆那邊吵起來。管家太太支氏雖沒有聲嘶力竭的喊,深怕驚動其他人,但明顯听得出,十分惱恨。

隱約听見支氏低吼︰「安芝?!早就知道那個狐狸精又騷又賤。她一個賤人,也敢勾引白丁,看我不去告老老爺,即便不殺她,也要掃地出門。」

安芝暗暗取笑,明明是黃貴勾引自己,但這種事,按戶籍貴賤,都是這麼顛倒著說的。就算逮到黃貴勾引自己,在論理的時候,一看出身,就會將那些道理完全顛倒。賤籍的命運就這個樣子,隨便她嚎叫吧。

看起來,黃貴偷偷下床,應該是被支氏逮到。你黃貴也夠嗆,怎麼能直說看我呢,這不是沒事找事嗎?管他呢,安芝想到這里,閉眼睡去。

街上梆子敲打三更,所有人都深深入睡。黃貴照例起來,到院子里巡查。推了推安芝的房門,虛掩著。直接進去,模到牙帳,開始點卯。

安芝正睡得好,感覺身子挨著冰塊似的,猛然一驚,差點喊出來。

黃貴急忙捂住她的嘴巴,在她耳邊極低的聲音︰「你老貴哥,來撿花生。」

安芝感動,急忙先去他的牙帳里撿芝麻。又叫他來自己神龕下撿花生。繼而,拿到磨杠,開始累死累活推磨。

邊推磨,安芝極低的聲音問道︰「管家老爺,賤人感覺今天的事情,處置的極好,也不知道老老爺怎麼就讓一大家子喜笑顏開了?」

「這個呀,老老爺來了個兄終弟及,外加互助掙取功名。老爺又將其中規矩,列明五條。全部白紙黑字,都簽字畫押。下輩的三個老爺、三個太太,當著神明跪地毒誓,代代相傳。」黃貴悄悄說起來。

是哪五條?這可是一件不得了的宗法制度,得好好听听。

甲條,凡嫡子,不分前後,年長者承襲家業、功名,長者過世,傳與兄弟。小弟一支,往下一代傳承,也是兄終弟及。

乙條,兄長之中,或因戰歿,或因病亡,某一支沒能繼承家業、功名的,到了小弟,傳回該門子弟,該門的兄弟們也是兄終弟及。

丙條,凡因不遵父命,不遵本法,或不守朝廷律條致死的,取締繼承權。

丁條,得到傳承的一支為掌門,必須幫助其他分支,掙取相應財富、家業、功名。各分支也必須互助。任何一支不得以任何理由,違背這一家法。

戊條,但有哪一支違背這一家法,其他支脈共同聲討,直至取締繼承權。從此,掌門及其他支脈不得幫助他掙取家業、功名。

這五條兄終弟及的家法,得到了黃遙、黃遵、黃通及其妻房的共同認可,全都贊成。三對夫妻都對神明發了毒誓,也都簽字畫押。

哦,是這麼個兄終弟及,這個比單純的嫡長子家法,似乎要好一點。

安芝這麼認為,黃貴也這麼認為。

兒女多了,特別是兒子多,沒有家法,肯定不行。家法怎麼立,大多采用嫡長子制度。但黃羿的這個制度,未必不好。

話說的差不多了,忽然,安芝的房門響。嚇得黃貴趕緊將磨杠卸下來,滾入帳子里面,渾身捂緊。安芝卻不怕,反正就是個賤人,要殺要剮,或生或死,沒辦法掌控自己的命運。

她披衣起身,出來中軍帳,往房門這邊來。一看,卻是少將軍,雖然曾經多次侍奉他,此時因為管家,還是叫安芝吃了一驚。

「少將軍快走,管家巡查,還沒回房,當心抓到。」安芝往門外推他。

黃昭輕聲說道︰「我起來小解,似乎听到你這里說話,怕你有事。」

「沒事,我關門睡了。改日再說。」安芝急忙將他推出去,拴死房門。

黃昭只好回他房間去睡。安芝嚇得渾身哆嗦,生怕少將軍說錯一句,被黃貴抓了把柄,那可就遭殃了。

黃貴經過這麼驚嚇,了無興致,穿衣要走。臨行,告訴安芝︰「芝兒,你這麼好一個人,總不能一直這樣當侍女吧。二十了,編戶女子早已嫁人,孩子都該三四歲了。」

安芝看他這麼關心,心中感動。此前,也曾侍奉過管家,但那時候,計較不多。是啊,這都二十了,太大了,再不設法嫁個人家,真就會成為老侍女,嫁人的事情,將一生無人過問。

她頓時淚水汪汪,趕忙翻身跪下︰「管家老爺,賤人能有你這句話,就是死也心甘了。老爺對芝兒的恩德,芝兒就是當牛做馬,也難以報答。」

「好,要這麼說,我必須幫你操心,還必須把事情辦成。」黃貴將她扶起,幫她擦一下眼淚,回身出門。

次日,過去籠罩在黃府的陰霾,一掃而空,換成了晴朗的瓦藍瓦藍的天空。一家老少其樂融融,這個大院子終于恢復了以前的熱鬧。

現如今,黃遙、黃遵、黃通三兄弟也在計較一件事。

父親當了將軍,還跟薛僕射成為換帖的兄弟。好是好,昔日販賣芝麻、黃豆、花生的生意卻再也不能干。三個七尺男兒,這身高雖不是大唐最高的,方圓左近也極少匹敵。總不能就坐在家里,等著吃老爹的職田米吧。

這樣下去,一大家子,再生一些孩子,恐怕還不如販賣油料過得好。

雖然遭賊,被洗劫一空,但昔日里那麼多油坊、豆農都還有聯系。這麼好的人脈,白白丟掉,經老爹一輩子結交,又經了咱弟兄三個的承襲,說丟就丟,感覺還是哪里不對。

官商之間,壁壘森嚴。不錯,是該這樣。但是,具體到這麼一個大家庭,皇朝的定制,是不是有問題。這可不敢亂說,但心里總是犯嘀咕吧。

黃遙此前是庶子,與黃遵、黃通天然保持著距離,自小與管家黃貴較為親近。此時,他說道︰「何不叫老貴叔也參謀個法子。」

黃遵、黃通當然知道黃貴有的是辦法,一起贊同。就將黃貴叫來,三兄弟將心中所慮,一一說清楚。

黃貴撫掌大笑︰「老夫也在想這個事情。如今,這一大家不算我的孩子另外居住,連帶下人,多達三十口。只是靠老爺、少將軍的俸錢、職田過活,恐怕還不如從前經商。富日子過慣了,稍微苦一點,就會出狀況。」

他提出一個暗度陳倉之計。如何叫暗度陳倉?

皇朝律條是明擺著的,下面的臣民莫敢違抗,也無權改變,甚至說都不敢說。那要怎麼辦?

咱不是培養了一個杰出的侍女都知安芝麼,何不叫安芝拜在老爺名下當個義女,再嫁個人家,她的外人就是咱家的女婿。

將我們家的油料販賣生意還做起來,對外全部是她們兩口子的名義。表面上,對于官府來說,安芝與黃府毫無瓜葛。內里面,還是黃家的生意。不這樣走一步,只靠老爺、少將軍的俸錢養活一大家,真的不行。

再者說,幫助安芝成家,她家以後的祖祖輩輩都會感謝黃家。我們隨時可以指揮她們怎麼干。

從她家的角度,這也是一條很好的出路,我們在為她積德。

從我們的角度看,安芝的確干得不錯,就算是對她的獎勵。

今後,下人看到主人為他們著想,無論干什麼事情,都會很愉快。

但是,這麼做,少將軍還小,不管這個,老爺是不是允許?這可是暗度陳倉之計能否實行的關鍵。

三兄弟一听老貴叔所說,果然是個正經辦法。

安芝的本事,可不比誰差多少。她可是自幼偷學父親的霸王鞭,得到了父親默許。就算讓她去做販將,保貨販運也毫無問題。

黃遙認為,父親能否同意,根本就不是個事情。

咱們直接對他說,為了安芝嫁人,為安芝夫家謀取職事,叫他們做起油料生意。積德行善,為人著想的事情,父親指定高興。到時候,實際上是我們在做,憑誰說,咱違反了哪家王法?

老貴覺得這樣好,到時候,就算官府知道詳細,也必然睜只眼閉只眼。

他們正說得起勁,忽然門外黃昭高叫︰「薛僕射到啦,快出來接駕。」

哎喲,這是怎麼回事?薛平這麼大個魏國公,跑來一個小小黃潦村干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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