岑國璋剛到西廳簽押房坐好,丁六爺就來報案。
「什麼,貴府的翠花和須生因為私情暴露,羞愧難當,昨晚雙雙自殺?」岑國璋被震驚地三觀稀碎。
「還要加上因為殺害了五小姐的愛犬千金,覺得難辭其咎。昨晚,五小姐知道是翠花和須生合謀殺害了千金,氣憤不已,說要將兩人扭送到縣衙來治罪,還是我們老爺攔下。說為了一只狗就治下人和親戚的罪,顯得我們韓府太不近人情了。」
丁六爺一臉冷然地補充道,「只是翠花和須生,膽敢有私情,這是我們韓府家法所不能容忍。老爺叫人對二人行了家法,關在柴房里。說是轉天要將翠花打發出去,將須生送回老家。誰曾想,當夜兩人思量不過,雙雙上吊自殺。」
這時,岑國璋看到他臉上眼輪匝肌微微收縮,瞳孔微微放大。嗯,他內心在害怕!
他害怕什麼?
「丁六爺,那須生是貴府什麼人?」
「須生是我府三姨太太的娘家佷兒。這次來府上,是三姨太太在老爺跟前討了份人情,說是請老爺指點下文章,好下場考個秀才舉人。想不到來了不過三月,文章學問還沒學好,倒是做出這麼一檔子事,真是人心難測。」
丁六爺似乎恢復了正常,跟平時沒有什麼區別。
「那需要我們做些什麼?」岑國璋小心地問道。
「在下奉命來報案,還請縣衙有司人員去勘驗一番,做個結案文書。」
我就知道,這丁六名義上是來報案,實際上是來通知縣衙,出來洗地了!
因為殺了一條狗,以及私情暴露,翠花和那個須生就自殺?翠花有這個可能,但是那個須生,自己不覺得。
宋公亮的驗狗報告里說得清清楚楚,一刀插在喉嚨里,讓那只可憐的狗子叫不出聲來,兩刀插在狗子的心口,直接了賬。狗的心髒在哪里,普通人誰知道?偏偏這個須生,要考秀才舉人的家伙,不僅知道,還兩刀都能準確地捅到位置上。
這樣的人,絕不簡單。他會自殺,呵呵。
「公亮,叫上仵作王二毛,我們一起去韓府驗尸。」岑國璋不動聲色地說道。
在路上,王二毛心驚膽戰地湊過來說道︰「典史老爺,我這手藝,去尚書府驗尸,不大合適吧?」
現在嫌棄自己的手藝差了,土地廟吊尸案,你都差點直接結案,那時的藝高膽大去哪里了?
岑國璋笑眯眯地說道︰「你是本縣唯一的仵作,尚書府的自殺案,不是你去驗尸,誰去?」
王二毛期盼地望了望走在後面的宋公亮,不言而喻。岑國璋笑了笑,卻不再開口。
到了柴房,岑國璋叫王二毛先去給翠花驗尸,宋公亮跟去監看,自己卻直奔那位須生尸首所在的那間柴房。
尸體,岑國璋粗略看了一圈就算了。看得太仔細,旁邊跟著的丁六爺會緊張的。傳到韓尚書耳朵里,也不好。
岑國璋踱了幾步,站在柴房中間,把自己想象成須生,處身置地地想象,如果知道在劫難逃,該如何辦?留下線索給後來者?這或許是當時的須生,唯一能做的事情吧。
柴房不大,十平米左右大小,四面牆都是磚砌的,窗戶上有木條,胳膊那麼粗,門雖然是木制的,卻十分厚實,就算是用利斧劈,也要花費一番力氣和時間。
看來大戶人家的柴房,都兼有私牢的作用。
里面靠著牆,碼了一面的柴火,整整齊齊。在屋梁下面擺著一個木墩,上面有刀劈斧砍的痕跡,是專門劈柴用的。這高矮大小,上吊時用來墊腳正合適。想必翠花那間柴房屋里也有一個。
還有,上吊用的就是他們各自的腰帶。細節漏洞都補齊了,很有經驗啊。
岑國璋在腦海里默想著柴房的一切。看得出,這間柴房雖然很簡陋,但總覺得有點反常。什麼反常?太整齊了!誰家的柴房收拾得這麼整齊?應該是有人把它徹底翻過一遍,然後重新復位,才可能這麼整齊。
也只有收拾得如此干淨,韓府才敢叫縣衙派人來驗尸和勘驗現場。
須生應該想到這點,為了確保線索不被找出來,他會藏到哪里呢?岑國璋忍不住看著躺在屋里木板上,蓋著一張白布的須生尸體。
或許是這樣了。岑國璋暗暗猜測著,只是自己能想到,別人也能想到。須生不得不防這一招啊。他可能還藏著後招。
如果驗證了自己的猜測,這須生可真不是一般人啊。他來韓府的目的,也有得琢磨了。更值得琢磨的就是這韓府,里面肯定藏著有某些人非常感興趣的東西。
「岑老爺,你發現什麼?」丁六一直在旁邊跟著,看到岑國璋站在那里不動了,好奇地問道。
岑國璋轉過頭來,看到丁六臉上一閃而過的緊張。這韓尚書府,龍潭虎穴,滿府的秘密啊。
惹不起,惹不起!
「嗯,貴府的柴房,比縣衙的牢房還要結實啊。」岑國璋感嘆了一句,「更比縣衙牢房要整齊,不愧是鐘鳴鼎食之家啊。」
丁六死死地盯著岑國璋,想從他臉上看出玄機。過了一會,才訕訕地說道︰「岑典史真是愛開玩笑。」
這時,王二毛興致勃勃地沖進來,站在須生尸體旁邊開始勘驗起來。他卷著袖子,揮舞著刀具器械,滿臉興奮,跟街面上的鄭屠夫一般。
宋公亮跟在他身後,轉頭看過來,臉上除了生無可戀,還有幾分期盼,期盼岑國璋能夠出手阻止王二毛,繼續敗壞仵作這份職業的榮譽感。
岑國璋拱拱手,連聲道,「辛苦,辛苦!」轉身離開了屋子里。
驗尸有什麼好看的,還不如出去呼吸一下新鮮空氣。尚書府的空氣,說不定比其它要香甜一點呢!
過了一刻鐘,王二毛走了出來,一副天下第一仵作的神情和派頭。
「如何?」
「回典史大人,小的驗過,完全符合自殺跡象,小的用人頭擔保,這兩人絕對是自殺!」
王二毛自信滿滿地打包票,岑國璋听到旁邊的丁六,發出幾不可聞的輕微舒氣聲。心里冷笑幾聲,我就知道,在你手里,誰死都是自殺。這也是我帶你來勘驗的目的所在。
「宋掌案,你對王二毛的勘驗,可有異議?」
看著岑國璋一臉真誠的樣子,宋公亮心里忍不住暗暗罵道。天底下只要是做官的,不管年紀大小,都是狐狸,唯一的區別就是小狐狸、大狐狸和老狐狸。
遲疑一會,宋公亮搖頭道︰「屬下沒有異議!」
「那就簽押結具,定案收檔。」岑國璋毫不遲疑地說道。
正要離開韓府,吳七爺過來攔住一行人。
「岑典史,我家老爺有請。」
韓尚書請我啊?我有點懵啊,要不要整理下衣裝妝容再過去?可是看到吳七爺似笑非笑的樣子,岑國璋還是老老實實跟著走,留下滿臉疑惑的宋公亮,和一臉羨慕的王二毛。
「學生岑國璋,見過尚書老大人!」
韓尚書端坐在花廳里,穿著一身道袍,顯得月兌俗出塵。就是頭戴的四方平定巾,比一般的要高大許多,好像頭頂著一個書櫥。
難道這是顯示自己學富五車的行為藝術?
他放下手里的書卷,哈哈一笑,「岑典史客氣了,我現在只是富口縣治下的一介草民。」
岑國璋這才看清韓尚書的相貌,腰圓背厚,面闊口方,更兼劍眉星眼,直鼻權腮,真的是一表人才,只比自己的相貌差那麼一點。而且年紀也不老,才四十多歲,在官場上屬于年富力強的主力軍,居然致仕了!
見到岑國璋垂手恭敬站在那里,沒有出聲,韓尚書捋了捋胡子,繼續說道︰「岑典史,查驗得如何?」
「仵作親驗,刑房掌案在旁邊監督,皆認定是自殺。」
「岑典史怎麼不親自勘驗?」
「回尚書老大人的話,學生踫不得尸首,一踫就會惡心嘔吐。」岑國璋理直氣壯地答道。
「有這樣的怪病,還要主持富口縣的刑名偵緝事宜,真是難為岑典史。」韓尚書露出奇怪的神情,捋著胡子似笑非笑地說道。
「食君之祿,忠君之事。學生做了富口縣典史,再難再苦,也要盡忠職責。」岑國璋抱拳面向北邊說道,一臉的公忠體國。
韓尚書哈哈大笑,「岑典史,辛苦了,這里有紋銀百兩,拿去喝酒吧。」
「謝尚書大人。」
財神啊!見面就賞了一百兩銀子,看來得多找機會來拜見這位致仕尚書老大人。看著岑國璋被一堆銀子耀花眼的樣子,韓尚書的嘴角露出淡淡的笑意,一副勝券在握的樣子。
岑國璋喜氣洋洋地走出韓府大門,宋公亮、王二毛正翹首期盼。
「典史老爺」
「韓尚書說我們幾個大老遠地來勘驗,著實辛苦,賞了一百兩銀子。二毛拿二十兩,公亮拿三十兩,我拿五十兩。可有異議?」
「沒有異議!」王二毛沒口子地說道。
「大人,我們給多了。」宋公亮瞪了他一眼,轉頭過來低聲地說道。
「不多,我們這是按勞分配,你們不嫌少就行了。」
「不嫌少,不嫌少。」王二毛咧著嘴說道。
「不嫌少就好。只是要記住了,韓老大人的賞錢也領了,嘴巴就嚴實點,什麼該說,什麼不該說,不用我再三交代了吧。」
宋公亮和王二毛臉色一正,連忙應道︰「小的們絕不敢多說半個字。」
岑國璋滿意地點點頭,朝站在旁邊的吳七爺笑著作揖,告辭離去。
韓尚書听完吳七爺的稟告後,剛才還浮在臉上的勝券在握,慢慢消散,沉吟許久後說道︰「好生盯著這個岑典史,這個家伙,我有些看不透啊。」
「老爺過濾了,老爺看不透他,只是因為隔得太遠了。再說了,這種小角色,真要是看出什麼來,捏死他還不跟捏死只螞蟻一般。」吳七爺安慰地說道,「看他拿銀子的樣子,一看就是個貪鄙之人。」
「不,不大一樣啊。」韓尚書感嘆了一聲,卻沒有說到底哪里不同,而是繼續說道,「再小的角色,也是朝廷命官。謀害朝廷命官,就是越線壞了規矩。而今敏感時期,多少雙眼楮盯著我,不敢輕舉妄動啊,凡事慎重些。」
韓尚書煩躁地在書房里走了幾圈,突然停住腳步,那雙星目透出灼烈的熾熱,低聲問道︰「老二在哪里呢?」
「回老爺的話,二爺現在府上。」
「嗯,叫他去洪州城跑一趟,把前三月的賬目跟樂王府的人對一下。」韓尚書的嘴邊眼角蕩起一份春意盎然的笑容。
听了韓尚書的話,吳七爺的嘴角微微一抽動,連忙低著頭,輕聲問道︰「馬上叫二爺出發?」
「嗯,馬上就走,坐船連夜到洪州城。」
「遵命老爺,小的馬上就去安排。」吳七爺應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