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卷86、依舊心動

婉兮叫自己先平穩下來,柔聲道,「不管是什麼事,你都放心網我沒事的。」

玉蟬這才哽咽道,「回主子,十七阿哥那邊已經送聖,原本已經傳,伺候的太醫們的用炭止;可是今兒又傳,說太醫的用炭不止了。」

冬日里,便是皇家,也不是所有的宮室都用炭火。唯有有人使用的房屋才有炭火。故此太醫在給小十七診治的時候兒,要在小十七的住處外給太醫值房添炭火;小十七送聖之後,診治痘癥的太醫便不必繼續在小十七處當值,那炭火自然該撤去。

可是既然炭火原本傳止,卻又不止了,那就唯有一個可能——小十七的痘癥病情,又反復了。

婉兮已經答應了玉蟬,不會有事。這會子她心口鈍然一痛,卻極力忍住,只是點點頭。

「這會子你穎妃主子那里,必定也已經亂了分寸。你別去擾她,只管去設法探探太醫那邊的動靜。」

玉蟬含淚點頭,「主子您萬萬別多想,這會子連皇上還沒下定論呢,未必就是十七阿哥的病情反復,說不定只是這寒冬臘月,十七阿哥正好有個頭疼腦熱的,皇上便叫太醫們繼續留下伺候幾天,這才炭火不止的也說不定。」

婉兮極力笑笑,「好,在你回來之前,我什麼都不想。你放心去就是。」

玉蟬去了,婉兮靜靜坐著,雖也懸著心,卻已經沒有乍听小十七出痘時候那般緊張了。

她想起啾啾。

當年啾啾種痘的時候,也曾出現過反復。原本也是都正式送聖了,結果啾啾的面頰又腫起來了。結果還是幾位伺候種痘的小方脈太醫繼續伺候了數日,才將那腫脹給消了下去。

此時想來,怕就是那痘種有凶有平,人的體質也有強有弱,故此才會那般的吧?

她的孩子里,有小鹿兒、石榴這樣因為種痘而夭折的;卻也有啾啾這樣,雖說中間有過反復,卻終究還是穩穩妥妥康復過來的。

她此前因為永璇那幾個孩子的緣故,一心都只想著那些消極悲傷的一面,卻忘了其實也還有這樣叫人充滿信心的一面去。

——終究婉兮自己這樣多的孩子,這些年走過來,在養育孩子之事上,她什麼事沒經過,又什麼事沒見過呢?

在這個後宮里,若說她在這一事上還沒有經驗的話,還有誰敢說有經驗去?

窗外光影流轉,門簾輕挑,皇帝無聲走進來。

抬眼看婉兮就這麼自己坐在暖閣里,皇帝說不出的惱怒,悶聲叱責道,「奴才們呢?他們是不要腦袋了麼?」

婉兮倒搖頭輕笑,向皇帝伸過手去,「爺,別挑他們的理。今兒咱們的心情,不干他們的事。」

皇帝走過來接住婉兮的手,在炕邊坐下來,與婉兮挨著肩。

「……爺已然問過他們話了。是有些反復,不過倒沒有此前那麼嚴重。想來還是今年痘癥疫情凶猛之故。不過是叫他們再繼續伺候幾天,倒不是說小十七就怎麼著了。」皇帝解釋得小心翼翼。

婉兮含笑點頭,「爺,方才就是我要自己靜靜,才沒讓她們進來伺候的。都感謝方才那會子的安靜,倒叫我自己想明白了許多。」

婉兮將方才的心緒講給皇上听,「痘癥曾經奪走過咱們兩個孩子,算上啾啾,便又讓咱們得了兩個孩子病情反復……可是我想,上天總歸會公平,他一定會讓咱們這個第二個反復的孩子,也跟啾啾一樣,雖經些波折,卻必定能否極泰來。」

皇帝鼻子有些堵,卻也攥著婉兮的手,用力點頭,「你說得對,上天不會那麼狠心,否則他又如何向我交待?」

婉兮有些累,將頭倚靠在皇帝的肩上,「爺,我今年身子不爭氣,小十七那邊兒,還得倚靠爺和高娃,你們多費費心。」

皇帝攬緊婉兮的肩——這會子才越發驚覺,她的身子更枯瘦了不少。

皇帝不敢再說話,只是用力地點頭,再點頭。

婉兮輕輕一笑,「有爺在,我就什麼都不怕了。上天便是恩威難測,可只要有爺的這個點頭,那我就敢相信,上天也拗不過爺去。」

皇帝牙關緊咬,卻溫暖地圈住婉兮,柔聲道,「好,爺與你擔保,咱們老兒子一定會平平安安的。爺再不會叫小十七再有半點閃失去了。」

原本他們的老兒子,是石榴。在石榴離去之後,九兒為了小十七這個失而復得的孩子,是豁出命數去的,用了那麼多的人參才叫這個孩子能平安降世。

小十七不僅僅是他們的老兒子,更是九兒的半條命啊。他便怎麼都不容這個孩子再有失!

否則,這孩子會將九兒的命,都給帶走的。

皇帝眸光堅毅如電,「爺答應你,會親自盯著小十七的治療去。」

不管年底有多忙,也不管要有多少緊急戰報要批閱,他都要親自確保小十七安然無恙去。

——其實就在這一日,他剛剛接到奏報,說創下帶領土爾扈特部東歸壯舉的大汗渥巴錫也與世長辭了。

這個人世啊,不管你曾經創立下何等的基業,贏得過多少的威名,可是在天壽面前,卻什麼都是一視同仁。到了年歲,總得有離去的那一天。

或早或晚,每一個人,都要走上那條路去。

可他終究還是希望先走的那個人是他自己。終究他的年歲是先到的啊。

年尾的這幾天,皇帝尤其忙碌,可是他還是每日都親自過問小十七的醫案。

魏珠也得了知會,只要是小十七那邊送來的消息,不管他是在召見大臣,還是在批閱奏折,都準進內通稟,不得耽擱。

在這樣的心焦與期待之中,隨著舊一年的最後一丁一點地離去,那痘癥的戾氣也終于從小十七的身子里,一丁一點地抽離了。

太醫的奏報,一日比一日更叫人看見了曙光去。

就帶著這樣否極泰來的期冀,乾隆三十九年走入歷史,乾隆四十年來到人間。

這一年是羊年,是婉兮的本歷年。今年婉兮周歲四十八歲,虛齡四十九歲了。

按著中國的傳統,本歷年也同樣是個「坎兒年」,需要掛紅來避災。

故此大年初一剛交子時,婉兮的宮里就已經紅彤彤一片了。

不過也好在是過年啊,過年原本宮里就是如此喜慶盈盈的。

更何況這個大年初一,的確是傳來了喜訊——小十七的病,終于全都大好了!便在大年初一這一日,所有太醫都可止退了!

這才是對婉兮來說最大、最珍貴的歡喜,她竟一時充滿了勁兒,索性起身下了地,按著自己宮里多年一向的傳統,要親自帶著宮里人一起包餃子、做餑餑。

玉蟬他們自是也樂呀,早早就將面案都擺好了。一群大大小小的女子、太監們又都湊在一起,人人都伸手忙活。不知道是誰先揚起了面粉來,在那漫天的朦朧里,婉兮便瞧見了二妞,仿佛她又在跟毛團兒互相掐著嘴架……

還有陸姐姐,陸姐姐也一挑門簾,走進門來,抬眸含笑望著她道,「瞧你,都是當皇貴妃的人了,還這麼帶著他們這麼鬧。待會子六宮都來請安,看你可怎麼顧全威儀去。」

婉兮笑,許是面粉進了一眼楮,不好直接舉袖去擦,她便趕緊垂下頭去。

玉蟬雖說帶著大家一起鬧呢,可是她卻終究都是為了哄著主子開心。她的眼便沒離開過婉兮去,這一瞧見婉兮的神色,心下便是哆嗦。

玉蟬急忙給屈戌、馬麟幾個也都使了眼色。

還是屈戌嘴甜,這便輕聲一笑道,「依我說啊,咱們十七阿哥這回出喜花,那才真真兒叫‘喜花’!唯有這麼曲折婉轉,看似病情反復,卻實則否極泰來的,那才真真兒是叫‘喜上加喜’。」

屈戌也偷偷瞟一眼婉兮,「咱們十七阿哥啊,那是知道今年是主子的本命年,這便故意在年尾那幾天弄這麼個小波瀾,就為了趕在大年初一,給咱們主子喜上加喜呢!」

眾人都齊聲說「可不是嘛」,婉兮都沒辦法不笑。

婉兮輕嘆口氣,抬頭望住大家伙兒,「要說喜上加喜,原本是你們的看家本事才是。」

大家便都笑了,趁勢齊齊跪下給婉兮拜年,再齊聲恭賀十七阿哥身子大好。

「要說給你們主子喜上加喜啊,倒不是旁的,」門外話語聲一響,接著門簾挑開,是婉嬪和穎妃、容妃等都到了。

還不到六宮正式來給皇貴妃請安的時辰,婉嬪她們來,只是姐妹的情意。

幾個小女孩兒便趕緊搬凳子、打掃坐炕上的面粉,請婉嬪幾個坐下的。

穎妃和容妃索性伸手,幫著一起包餃子。

婉兮沒忘了笑著解釋,「阿窅你放心動手,都是素油,且餡兒里只是羊肉。」

婉嬪舉袖而笑,「我年歲大,今兒也倚老賣老一回,就不跟你們動手忙活了,且叫我這麼偷懶坐著吧。」

婉兮笑著按住婉嬪的手,「說什麼倚老賣老,又是偷懶兒的?分明是陳姐姐憐惜我,要坐著陪我說話兒,怕我悶著才是。」

婉嬪凝視著婉兮,不由得輕嘆一聲,「你們主子真正的喜上加喜啊,其實反倒是她這個屬相——雖說今年是她本命年,可是你們可不知道,她那屬相啊,跟咱們皇上有多般配。」

穎妃和容妃因一個是蒙古人,一個是回部人,對這些也同樣好奇,便與一班女孩兒、太監們齊聲問,「您快說說!」

婉嬪含笑垂首道,「從小有算命先生,專門算這個的。小時候登門到我家里給我家里人說親,便說過屬相相合,抑或相克。我听著有趣,倒是在心里給記著一些。」

「那先生說過︰午兔與未羊,此乃上上等婚配。」婉嬪說著含笑瞟大家一眼,「皇上是屬兔的,你們都知道吧?」

婉兮的臉登時就紅了。

婉嬪看婉兮難得如此,便拍手笑道,「都說屬兔和屬羊的相配啊,乃是形神合一的絕配。因為屬兔和屬羊的兩個人啊,性子里都是隨和、富有情致之人,兩人可互相包容、抵消彼此的慍怒、郁結,故此兩人在一起的時候,總是濃情蜜意、和風細雨。」

「夫君屬兔,妻室屬羊的話,夫君會欣賞屬羊的妻室的善良與溫柔;羊妻則欽佩兔夫君的智慧與果敢。兔夫君因羊妻的依戀而更加自信,創立顯赫功業;而羊妻心思細膩,總有心事需要傾訴,兔先生則是她最忠實的傾听之人……」

婉兮已是臉紅過耳,輕輕攬住婉嬪的手臂,「我進宮三十五年,認識陳姐姐便也這麼久了,卻是今日才知道陳姐姐根本是個女算命先生!哎呀呀,我這三十五年啊,算是白過了去!」

婉嬪便也大笑起來,歪頭凝視著婉兮,「好歹我的封號,與你的閨名,也有一字相同。故此你的命啊,我怎能不好奇?」

「再說你哪里知道我這樣人素日時光的漫長……不鼓搗些這樣稀奇古怪的,那我曾經在撫養蓮生之前的歲月,可都怎麼過啊?」

婉兮只知道陳姐姐棋藝精湛,沒事便打棋譜來消磨時光;也知道婉嬪愛倒騰花草入藥,故此身邊女子的名字都是白果、赤芍這樣的……倒不知道婉嬪「淘氣」到連這些屬相、算命的也都鼓搗。

婉嬪凝視著婉嬪笑,「其實原本我自己也並不信,只是當茶余飯後的閑話說說罷了。直到遇見了皇上和你……我才知道,原來這兔與養乃是天造地設的話,是真的。」

「……是因為兔子和羊,都愛吃草麼?」門簾外一笑清朗,皇帝穿最正式的朝服,閃身而入。

今日大年初一,皇上還有一系列的拜神、朝賀之事,故此今日的衣冠最為隆重。

窗外灑進陽光來,照得皇帝一身金光閃耀。那如天神一般的男子,就立在那金光里,含笑向婉兮望來。

婉兮的心又習慣地跳了起來——從相遇、到相守,三十五年過去了,卻直到此時,每次見他那執著深情的凝視,依舊令她心如小兔,砰砰不停。

可是這會子才明白——原來她是真的在心里裝了一個小兔子,才會如此的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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