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卷81、怎麼比得上

就在皇帝命先送皇太後和汪氏回京的前一天,亦即九月十一日,皇帝下旨,詔封惇嬪汪氏為妃。

只是剛詔封為妃,第二天就跟著皇太後一起,被先送回京了。

皇帝向皇太後回稟得也是明白︰這也是為了給汪氏保胎嘛。

連皇太後都不由得嘆口氣,「既然為了她的胎著想,此次又何苦要折騰著她隨駕北來?車馬不比舟船,一路顛簸不斷,皇帝你倒是舍得!」

皇帝卻是一笑,「汪氏年輕,又是爽朗的性子,從小也沒少了跟她阿瑪四格一齊騎馬。便是車馬勞頓,想來也是喜歡的。」

皇太後也無話可說。只得吩咐,叫格外從自己位下的女子和婦差里,撥出幾個去幫襯汪氏那邊——嬪位出外,隨行只能有二名女子。一旦這大肚子的,路上出了點什麼意外,身邊的奴才全不敷用。

提前上路,汪氏的心下也是有些不痛快的。

她被詔封為妃,卻沒想到正式從惇嬪成為惇妃的第一天,卻不是留在避暑山莊里等待各宮前來賀喜,反倒是提前隨皇太後回京了。

封妃的第一天,她得在馬車上顛簸而過。

其實對她來說,這封妃的事兒來得其實不算驚喜,而是順理成章——有了皇嗣,且是在後宮十年沒有新生的情形下才好容易有的孩子,那她自然該得進封。這進封是必定要來的,只是遲早而已,她從確定坐下了胎的那一天起,就已經知道了。

當一個情理之中的歡喜,被抻了幾個月,終于到了眼前時,那歡喜便也沒有最初期望的那麼強烈了。

更何況此時肚子里懷的是男是女尚且不能確定,而這個後宮的位分里最擠的就是妃位;而一個小小的妃位對于那後宮之巔來說,當真是渺小如眾生。

不過好在順嬪和蘭貴人也是跟著一起走,倒叫她心下舒坦了些。

上馬車坐好,皇太後身邊撥過來的人也都跟了上來。

汪氏不由得警惕地盯了他們一眼,低聲吩咐觀嵐,「雖說都是皇太後身邊撥過來的,你也親自盯著點兒。既是皇太後宮里的,平素自然也跟那兩個鈕祜祿家的親近,小心這里頭有那兩個買下的人,在路上再動旁的心眼兒去。」

觀嵐急忙點頭,「主子安心,奴才必定親自盯著。」

汪氏身邊隨行的人本就少,還要分出一個最得力的觀嵐去親自盯著皇太後宮里的人,這情景叫順嬪和蘭貴人看起來,心下如何有不明白的?

兩人都是冷笑。尤其是順嬪,明明比汪氏更早封嬪,結果如今叫汪氏搶先進封為妃。

這樣一來,妃位之上因為豫妃的薨逝而空出來的這個缺,就被汪氏搶先給佔了。那順嬪她自己,若想從位分上跟汪氏追平,就只能等妃位上再有人死去。

順嬪咬牙切齒道︰「她自然小心。進宮十一年才得了恩寵,如今全部的希望都押在這個孩子身上,自然要防備所有人去!防備咱們倒也罷了,如今竟然連皇太後她都防備……就別怪咱們逮著這個機會了去。」

以順嬪和蘭貴人的性子,早就想設法除了汪氏肚子里的孩子了!

說來也是巧,皇上偏偏今年明知汪氏懷了孩子,還帶著汪氏出門——起駕離京的時候,是汪氏不滿三個月的時候;而此時回京去,又是在她快要七個月的時候兒了。

這兩個月份,一個是坐胎未穩,最怕勞累和驚嚇;另一個則是到了晚期,隨時可能臨盆……

況且這是秋,一路都是車馬勞頓,可不是南巡和東巡可以穩穩當當坐船。

這些簡直仿佛是皇上給送到她們兩個眼前的機會,幾乎不用費什麼太大的事,就能叫那個孩子沒了!

可真正的阻力,是出在皇太後這兒。皇太後太了解這個後宮,也太明白她們兩個心下會動什麼主意去,這便特地將她們兩個叫到眼前警告過。

皇太後說這個孩子來得不易,又趕在她老人家自己八十四這個坎兒年,她全指望著這個孩子沖喜呢,說要是誰想要打這個孩子的主意,那就是跟她老太太過不去!

順嬪和蘭貴人說到底,在這後宮的歲月還都指望皇太後的扶持呢,皇太後撂下這樣的狠話去,倒叫她們兩個不能不投鼠忌器。

可是收斂歸收斂,卻要被汪氏這麼擺明了的去防範,簡直還沒偷東西呢就被直接貼上賊的名號了,自是叫她們兩個心下不快。

當晚順嬪和蘭貴人就到皇太後的行宮去,委委屈屈將白日里看見的情形報給皇太後了。

蘭貴人恨恨道,「她這算什麼呢?便是放著順嬪和妾身倒也罷了,卻怎麼連皇太後施恩撥給她用的人,也防備著?那豈不是直接就防備著……?」蘭貴人故意停頓,抬眸只瞟著皇太後去。

順嬪也跟著嘆口氣,「虧皇太後還這麼護著她和她的孩子,卻原來她終究跟咱們不是一條心——漢人的蹄子,心里的彎彎繞終歸比咱們滿人格格多啊。不管咱們怎麼用心,也是養不熟的呢。」

皇太後的臉色一片陰郁,卻垂著頭,不肯說話。

安壽看著情勢不大好,這便向順嬪和蘭貴人欠身,說皇太後這一天車馬勞頓的,已是累了。請兩位年輕的主子先回去歇著。

順嬪和蘭貴人走了後,皇太後疲憊地嘆了口氣,「明兒就叫他們都回來吧。反正凌之那孩子也用不著;又何苦叫她懷著皇嗣,還要額外多擔一份兒心去?」

安壽也是嘆了口氣,「終究惇嬪主子……哦不,這會子可稱為惇妃主子了,長大了,自己有主意了。不像當年剛進宮的時候兒,凡事都得仰仗皇太後去;如今得了皇上的寵愛,又有了皇嗣,自然是不同了。」

皇太後一聲冷笑,「不必仰仗我了?那皇貴妃我都能給攔住,終究不能入主中宮;凌之難道還敢將她自己與皇貴妃相比去麼?不仰仗我也好,我自能將她永遠都只留在妃位上,再也不必有旁的指望!」

九月二十二日回到圓明園,婉兮便一顆心都放在小七身上,隔一兩日不是親自出宮去小七的公主府看望,就是叫小七進宮來。

此時拉旺在山東剿匪,叫小七一個人在公主府中,婉兮也放不下心。

小七是更弱了些,可是精神頭兒看著尚好。婉兮一顆心都只巴望著,能通過好好兒地幫小七補養,將身子的虧損給補回來。

因為一顆心里裝的都是女兒,婉兮倒忘了自己身子的不適,倒像是病已然大好了似的。

多虧還有啾啾和大格格這母女倆,也時常進宮來陪著,倒叫婉兮和小七都多了不少的快樂。

九月二十九日,惇妃正式報遇喜,添炭、添守月姥姥和守月大夫。

這便意味著,惇妃隨時可能臨盆了。

偏在這個時候兒,惇妃開始鬧著做噩夢,說夜晚里剛好容易睡著,就夢見月夜之下,有狼跟在她身後。

穎妃听說了都忍不住冷笑,「遇見狼怕什麼,倒是打它呀!狼是嚇人,可是人要是自己不勇敢,那就活該被狼掏!」

婉嬪也笑了,點頭道,「瞧瞧,高娃不愧是草原的女兒,從小便也習慣與狼為伍,為了保護放牧的羊群、牛馬,早就敢與狼搏斗了。」

婉兮含笑,「……惇妃怕的狼,倒不是草原上真實的狼。她暗指的是鈕祜祿家呢。」

鈕祜祿,本義為「狼」。

「惇妃這是啊,想要借皇嗣,將順嬪和蘭貴人給攆得遠遠的,說她們二位是不利皇嗣呢。」

穎妃便笑了,「哎喲,她這話說的好啊!那她干脆也離皇太後遠遠兒的算了!」

婉兮眨眨眼,「原本她正式報遇喜,我該賞賜她些東西。我還當真沒預備好,不過啊,這會子我倒知道送什麼才好了。」

次日婉兮叫玉蟬送了一個狼夾子、一根皮鞭子,還有一根長繩子去給惇妃。

自都是用料金貴,比如那狼夾子便是純銀,皮鞭子里扭了金絲,長繩子打了五彩佛幡同色的絡子。既沉甸甸的,又寓意吉祥。

雖說惇妃並非看不懂婉兮無言的暗諷,卻也只能硬生生咬牙忍了,還得行禮謝恩,好言請玉蟬回去轉達。

玉蟬含笑道,「皇嗣為重,惇嬪主子此時懷著皇嗣,自是滿後宮里的人,都比不上惇嬪的身子金貴。皇貴妃主子說,有了這三樣捕狼的利器,惇嬪主子盡管放心安眠吧,什麼狼都不敢近惇嬪主子的寢殿了。」

惇妃心下便是一沉。

她明白,皇貴妃的意思就是不將順嬪了蘭貴人給挪走!只給她這麼幾樣東西,圓過她的說法去來敷衍她!

還有,眼前這個玉蟬,一口一個繼續「惇嬪主子」地叫著。

沒錯兒,她還沒行冊封禮呢,所以玉蟬現在管她叫「惇嬪主子」是沒什麼挑剔的;可是話又說回來,即便還沒行冊封禮,可是皇上已然詔封了,那後宮里所有懂事兒的,自然早就改口管她叫「惇妃」了。

這個玉蟬敢這麼不給她顏面,自是自恃是皇貴妃身邊兒的掌事女子,這便將她都不放在眼里。

——說到底,還是人家皇貴妃不將她放在眼里啊。

惇妃本就是個莽撞的性子,這會子又懷著皇嗣,自是所有表情都不隱藏,不快全都浮在臉上。

玉蟬自然看見了,這便含笑道,「惇嬪主子如今誕育皇嗣的年歲,倒是與皇貴妃主子當年的經歷頗為相似。皇貴妃主子也是進宮多年,遲遲未有所出,直到三十歲才誕育了第一胎——七公主。」

「惇嬪娘娘也是,這一晃進宮也十多年了,也終于得了這誕育皇嗣的好消息去,奴才都要給惇嬪主子賀喜。」

惇妃皺了皺眉,「姑娘有心了。」

玉蟬卻不急,含笑道,「只是皇貴妃主子早在誕育七公主的八年之前,就已經無子而封妃;惇嬪主子雖說剛進宮那幾年,始終都委屈在常在的位分上,不過終于在懷了皇嗣之時,也被詔封為妃……那便都是可喜可賀。」

惇妃狠狠一怔,盯住玉蟬,「玉蟬姑娘,你——好大的膽子!」

玉蟬卻笑了,靜靜凝注惇妃。

如今主子病了,沒怎麼顧上修理汪氏,可是不等于主子身邊兒所有人都不想替主子出這一口惡氣去!

汪氏也算聰明,沒如當年的戴佳氏那麼跋扈;只是玉蟬他們卻都還是看不慣,她每次去給皇貴妃請安的時候兒,故意挺著肚子的那副張狂樣兒!

主子暫且顧不上的事兒,她這個當奴才的,也得替主子出頭!

——這是皇貴妃主子宮里,每一代掌事兒的官女子都義不容辭的責任。如今輪到她了,她也不能辱沒了從前的玉壺姑姑、玉葉姑姑、瑞貴人主子去!

玉蟬心更寧靜,凝著惇妃,淡淡一笑,「奴才是儲秀宮女子,是皇貴妃主子位下的奴才。奴才有錯兒,自有皇貴妃教訓。惇嬪主子如今懷著皇嗣,不宜動氣——惇嬪主子所有的前程都在皇嗣身上,千萬別因為跟奴才這一點忍不住的氣,再毀了自己的前程去。」

惇妃那脾氣,已是惱得直跺腳,「玉蟬,你少當自己是二主子!」

玉蟬深吸口氣,靜靜揚起下頜,輕蔑地盯住惇妃。

——眼前這個暴跳如雷的女人,永遠沒有成為後宮之主的風範。就憑她這模樣兒,她就永遠都沒有皇貴妃的命。

玉蟬便笑了,柔聲道,「奴才知道,惇嬪主子總是覺著自己跟皇貴妃主子相似,便凡事都跟皇貴妃主子相比。那奴才便忍不住要祝福惇嬪主子——皇貴妃當年從三十歲上誕育了七公主之後,便從此連年生育,一直生了十年去……」

「惇嬪娘娘此時懷的是第一胎,奴才祝願惇嬪娘娘也從此連年誕育皇嗣,恩澤不斷去。」

惇妃咬牙切齒,「我自然會的,不用你說!」

玉蟬含笑點頭,「那奴才就翹首等著。屆時,少不得到惇嬪主子面前來道賀、討賞……」

惇妃緊緊攥緊兩拳,「好,我給你預備著!到時候兒就算你沒臉來了,我也叫人給你送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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