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卷82、小主母

玉蟬從惇妃宮里出來,面上慍怒未釋。

惇妃主僕自也是都氣歪了鼻子去,觀嵐墜著玉蟬後頭出來,雖說沒敢當面罵回去,卻在玉蟬後頭狠狠啐一口,還特地在那吐沫上狠狠跺一腳——在民間,這是憤恨詛咒的意思去了。

玉蟬身後沒眼,自是沒看見。可算是這一幕卻落進了遠遠走來的一領肩輿上。

肩輿上所乘之人,正是小十五的福晉點額。

點額遠遠呼喚,「玉蟬姑姑,我正要去給皇額涅請安,你且等我一等,咱們一起走。」

點額所來的方向,又恰好在觀嵐的背後。觀嵐便一個哆嗦,急忙深蹲在地,「奴才請十五阿哥福晉的安。」

點額的肩輿走到觀嵐面前,點額高高坐在肩輿之上,垂眸睨著觀嵐。

「……這是誰啊,當著本位的面兒,朝地上吐吐沫不說,還狠狠跺腳。這是詛咒本位不成?本位倒是納悶兒,本位究竟有哪兒得罪過你個奴才?!」

觀嵐一听腿都軟了,哪里還蹲得穩當,直接跪倒在地上。

「回十五福晉,奴才豈敢!真真兒是十五福晉誤會了!」

「哦?」點額上下打量觀嵐。

點額母家幾十年前也是包衣世家的出身,況且此時父親就是總管內務府大臣,對于這幫從內務府出身的官女子,自是最了解不過。進宮之前,她阿瑪也沒少了教導她進宮之後,如何御下。

故此對于觀嵐這樣的年紀大、資歷深、且在得寵的妃位跟前伺候的掌事兒女子,也許旁的皇子福晉不敢得罪,反倒要尊稱一聲「姑姑」;可是點額可不是。

她知道如何對付這樣的悍奴,她更不畏懼這幫蹬鼻子上臉的東西。

點額不慌不忙轉著手指上的金戒指,「你說得有理,說不定就是本位誤會了。一切都只是趕巧兒,正巧你正在啐旁人,卻是本位走過來趕上了。」

觀嵐松了口氣,連忙疊疊點頭,「十五福晉英明!」

點額便笑了,「這話終究不是你上嘴唇一踫下嘴唇就給說定了的,總歸也得叫本位相信才行。你得給本位明白回話,你既不是咒罵本位,那你——又是在這兒咒罵誰呢?」

觀嵐尷尬得臉都變成了豬肝色去。

因為玉蟬被十五福晉給召喚停了,就在那站著盯著她看呢。

玉蟬的目光也冷,跟一雙小刀子似的。

玉蟬倒不是僅僅為了自己,其實是為了護著十五福晉。

終究十五福晉年歲還小,才十五歲;又是剛嫁進宮來,怕是要吃觀嵐這樣資歷深的官女子的虧。

可是點額的表現,倒叫玉蟬刮目相看。

玉蟬漸漸看明白了,十五福晉非但沒用她來護著,反倒這會子是十五福晉要為她抱不平去呢。

觀嵐左邊望一眼,是肩輿上高座的十五福晉;又看一眼,是皇貴妃位下的掌事兒女子。兩位的身份,都不是她能當面得罪得起的,她這便尷尬得趕緊俯身求情。

「回十五福晉,奴才,奴才方才實則是誰也沒咒罵呀……」

點額小小年紀,忽地冷笑一聲,狠狠拍扶手一記,「笑話!你是想當本位瞎了眼,還是將你自己當成這天下決定聰明之人?!就你那動作,本位難道看不懂是在做什麼?」

點額說著,冷冷道,「……來啊,去回了內務府,就說有官女子一不守官女子規矩,行為不端;二實則是在咒罵本位!問問內務府大臣們,官女子咒罵皇子福晉的,該當何罪~」

觀嵐想說自己不在乎的。反正十五福晉只是皇子福晉,還不是內廷主位,只不過是「在內行走福晉」;她自己則是惇妃位下的官女子,這十五福晉沒權利越過惇妃主子去,直接懲罰于她。

況且惇妃主子現在已經報了遇喜,誰敢得罪啊!

可是……話又要說回來,所謂縣官不如現管,這位十五福晉的父親就正是總管內務府大臣啊!

她一個官女子,總歸是捏在內務府手里的。便是她自己可以倚仗惇妃主子,暫且不怕;可是她的家人呢,家人依舊還都是內務府管理之下的內三旗包衣啊!

觀嵐只得忍了,放下自尊,向點額叩下頭去,「奴才求十五福晉寬宥!是奴才該死,方才,方才……是看不慣玉蟬姑姑,這才,這才……」

點額滿意地點頭,「你看不慣誰,本位不管;可是你這麼咒罵一位官女子,且是皇貴妃額涅位下的掌事兒女子,那便是你亂了尊卑,以下犯上,居心狠毒!」

點額輕嘆一口氣,「你是內廷里的女子,我一個皇子福晉自是責罰不著。不過這事兒我既然趕上了,便也不能當什麼事兒都沒有。」

點額指尖撐著額角,仿佛有些為難,「況且你也不瞧瞧,你遇見的本位是誰啊,本位可是皇貴妃額涅的本生兒媳婦。若這事兒我都不管,我還算什麼皇子福晉了,你說呢?」

點額高高揚起頭來,眼望天際。

「你便自己掌嘴吧!我不方便打你,不代表你就不該挨打!」

「不過話又說回來,你必定仗恃主子,以及在宮里當差的資歷,不將我這麼個年輕的福晉放在眼里。故此你也可以不打,我甚至不能強迫你打……我只能就這麼算了,暫且離去。」

點額說著忽地眸光一轉,盯住觀嵐去。

「不過本位不妨告訴你,本位年紀小,便心眼兒也跟著一樣小,故此本位記仇!你可以逃過今天之事,不過啊,這後宮里的年月還長,今天這筆賬,本位總歸會逮著機會,連本加利全都給你算回來!」

那肩輿上坐著的,只不過是個十五歲的小女孩兒!觀嵐當真不服!

可是此時此刻,觀嵐卻是真沒辦法。

她咬緊牙關,深吸口氣,還是緩緩抬起了手來——

外頭這麼一鬧騰,宮里人還是听見了。

原本因為惇妃已經正式報了遇喜,宮里添了守月姥姥和大夫之後,宮門外也加了宮殿監的值房,故此人們出出進進就沒那麼容易,總要多了幾道盤查。

觀嵐是掌事兒女子,自是太監們都認得,這便出入還自在些;其余人要出來,甚至還要跟觀嵐去要對牌。觀嵐既然不在,那她們只能去跟惇妃去請對牌。

這便是听見外頭有動靜,也沒能立時趕出來。

就在觀嵐舉起了巴掌時,惇妃位下的听風終于拿了對牌沖了出來,揚聲喊,「觀嵐,主子喚你呢!」

點額笑了,自是明白這听風是拿她們家主子壓人呢。

點額淡淡聳肩,「這位姑娘,不必多禮了。本位早說過了,今兒姑娘既然沒這個心,就不必勉強了!」

點額看都沒看听風,桀驁抬眸,目光漫掠長天,「咱們走。」

眼看仿佛窘境已解,可是觀嵐卻哪里敢叫點額這麼就走了?

觀嵐不敢再猶豫,忙在點額的肩輿緩緩起步之時,左右開弓,狠狠給了自己兩個嘴巴,「奴才自知失言,還請十五福晉恕罪!」

點額坐在肩輿上,高高回眸,淡淡一笑,「姑娘爽朗,必有後福。」

點額說完,沖玉蟬含笑點頭,「姑姑,咱們回吧。」

轉過拐角去,玉蟬忙上前給點額行禮,「奴才謝十五福晉的恩典。」

點額笑了,再不是之前那個疾言厲色的主子,依舊又是十五歲女孩兒的模樣。

「姑姑快請起,這本是我應當做的。此時婆母身子不自在,我這當兒媳婦的便自當為婆婆分憂。我便是年紀小,進宮的日子還短,沒本事幫婆婆旁的事兒去,卻難道還不能幫婆婆護住身邊兒的人去麼?」

玉蟬欣慰地點頭,鼻尖兒都有些酸。

時光過得可真快呀,當年的十五阿哥都有了福晉;便連十五福晉都已經有本事護住她去了。

不能不說,皇貴妃主子替十五阿哥選的這個福晉,真是好。

玉蟬吸了吸鼻子,小心問,「不知十五福晉今日怎麼會轉到這邊來的?」

便是十五福晉這樣依舊跟隨皇子住在宮中,沒有分府的,卻也不是住在內廷里,另外住在皇子的住處。在宮里是住在乾東二所,在圓明園則在福園門內,總歸不與內廷主位們混居一處的。故此點額今兒走到惇妃寢宮門外來了,絕非偶然,必定是特意。

點額含笑點頭,「姑姑猜中了,我啊,就是特為姑姑來的。姑姑替婆婆來給惇嬪送賞,卻有一會子沒見回去了。正好兒我跟阿哥爺進內廷給婆婆請安,這便趕上了。」

「惇嬪是個什麼性子,我雖年紀小,卻也知道。婆婆、阿哥爺都擔心姑姑仁厚,怕是要吃虧。可是婆婆位分崇高,阿哥爺也不便到妃位寢宮來,那我便自告奮勇,這就繞了個彎兒從另一個方向過來,不叫她們知道我是從婆婆那邊直接過來的……總歸是來迎姑姑。」

玉蟬又要行禮,點額紅了臉,「姑姑萬勿如此了。就當我這樣做,一來是叫阿哥爺安心,二來也是討婆婆個歡喜,我這便也是存了私心呢,姑姑莫要笑話才是。」

玉蟬歡喜的喲……別看這位十五福晉年歲小,可是真有氣魄,將來必定是個當家主母的樣兒。

玉蟬回去,等十五阿哥伉儷相偕而去,玉蟬才將今兒的事仔細回給婉兮。

婉兮听了也是含笑點頭。

實則當年為小十五選福晉的時候兒,她早就側面打听過點額的性子。

總歸和爾經額就是總管內務府大臣,永瑢、福隆安他們同為總管內務府大臣,彼此之間最是了解不過。這便都說,和爾經額的這位格格呀,是個爽利的性子。

便連和爾經額的兒子盛住,本來是當哥哥的,可是在家都被這位妹子給管著。

陸姐姐彼時還曾擔心,說小十五是仁厚寬和的性子,怕這位性子爽利的格格嫁過來,兩人性子不合。

倒是婉兮含笑道,「此事我倒要與姐姐鬧意氣去了呢……我啊,反倒覺著小十五性子寬和,便更要配個爽利的福晉才好。這樣兒啊,若是將來小十五有些話不宜直說的時候兒,若是夫妻心氣兒相投的,自可由福晉代替小十五來說。」

便如今日的事兒,小十五自不方便出面;甚或即便親眼看見玉蟬受欺負,小十五也不便直接跟那觀嵐鬧騰去。反倒是點額就太方便了,也唯有點額是這樣的脾氣,才反倒能治得住那些自以為資歷深、又有主子倚仗的悍奴們去的。

說到底,婉兮都不知道她這個當娘親的,還能在這人間陪小十五多少年;尤其在陸姐姐薨逝之後,這樣的感受就越發加深了。

一旦她不在了,能在這後宮里陪伴著小十五的、能在時時處處都方便沖出來擋在小十五前頭的,只能是他的福晉。

一旦婉兮不在了,這後宮里還有汪氏、還有那兩個鈕祜祿氏,個個兒都不是好相與的。這後宮里需要有個人替小十五看著,能隨時替小十五說得上話、壓的住茬兒的才行。

故此,這時候就需要點額這樣性子的,而絕不能是溫文爾雅的淑女去。

今兒听得點額為幫玉蟬所做的種種,婉兮終于可以放下心了。

惇妃九月二十九日正式報遇喜,添炭、添守月姥姥和大夫等,這對于惇妃來說重要的日子,皇帝卻並未在圓明園中。

皇帝正巧就在這一日之前一天,亦即九月二十八日,從圓明園回宮,進齋宮齋戒去了。

盡管進了齋宮,皇帝卻還是叫人將山東的奏報送回圓明園來給婉兮,叫婉兮安心。

拉旺去山東平叛,這才半個月,已是傳來捷報——此次判民之首、自稱白蓮教分派教主的王倫,已經在窮途末路之下,自行焚滅。

樹倒猢猻散,其余教眾死的死、逃的逃。

舒赫德上奏,直到這個時候兒,他才放手叫七額駙拉旺帶人去城中搜捕藏匿起來的教眾——危險已經大部分平定,此時捉拿漏網之魚,就是在白撿功勞一樣了。

婉兮將這消息與婉嬪看了,婉嬪也忙兩手合十,「哎喲,阿彌陀佛。咱們拉旺也是個有福的孩子,沒想到這樣快就已經成功了。」

白蓮教之名早已傳說甚久,婉嬪原本也甚為擔心拉旺會有危險。哪兒想到這麼快就成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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