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卷80、最牽掛的永遠是孩子們

婉兮伸手,輕輕拍拉旺的肩頭,「傻孩子,小七早已是你的妻子。這是皇上從你們年幼便已許下的婚姻,幾乎是你們生來就已經注定的。這婚事皇上與我都十分滿意,我們都將你當成是本生的兒子一般的疼愛和信任。」

「你呀,已經不需要用這些去向小七、皇上和我再去證明什麼。咱們已經是一家人,這一點無論咱們誰都從未曾質疑、更永遠都不會後悔的呀。」

有皇貴妃阿娘這一番推心置月復的話,拉旺也是紅了眼圈兒。

他向上叩首,「阿娘教訓得對,兒子明白。兒子的父母都已經不在人世,兒子早已經皇上和阿娘當成了自己的親生父母;甚或,即便當年父母同在之時,兒子因兩歲已送入內廷撫養,故此兒子對阿娘的情分,甚或已然超過了生身父母去……」

拉旺說到最後,已是哽咽得說不下去。

婉兮凝望著這樣的拉旺,深吸口氣,「好孩子,你既然不是擔心小七對你的感情,也不是憂慮皇上與我對你的心意……那孩子啊,你究竟是在難過什麼?」

「便是祖父、父親和叔父都是為國建立豐功之將帥,卻也不必你為此而慚愧——你的父祖已然為國做得足夠,不必非要你上戰場去搏命啊。這也是皇上對你父祖的一份心意。」

拉旺垂首落淚,卻還是搖頭。

婉兮深深垂首,仔細將拉旺這孩子的心事給猜了一回。

「……拉旺啊,你真正計較的,是麒麟保那孩子,對不對?此事看起來,像是你計較麒麟保立功之事。可是你與他身份相差這樣多,他便是立功也還是侍衛,你已經是親王,是固倫額駙了啊。他怎麼都超不過你去的。」

「拉旺啊,再說你這孩子天生仁厚,你也從不是重視名利之人,更從不是能與人爭這些短長的……麒麟保他為國建功,這是他有功于社稷,拉旺你更不會為了這個與他計較。」

婉兮嘆了口氣,「說實在的,阿娘與你結緣這十多年來,還從未見你如此傷心、氣惱過。必定是出事了,而且是與麒麟保有關的事……阿娘瞧出來你不想告訴阿娘,是怕阿娘擔心,也是因為今天是阿娘的千秋令節。」

婉兮向拉旺伸出手去,「可是拉旺啊,對于阿娘來說,最要緊的永遠都是自己的孩子。這天下沒有什麼事兒比你們這些孩子們更珍貴……阿娘要知道究竟是怎麼了,你如果真怕阿娘擔心,就別叫阿娘再耗心血去猜,你就直接都告訴給阿娘,好不好啊?」

帳篷外,一直都在屏息凝神靜听的小十五,神色也不由得更加凝重起來。她抬眸與玉蟬、屈戌等對了個眼神兒,玉蟬等人都搖頭。小十五的眉頭不由得攢緊。

帳篷內,拉旺慚愧得無法抬頭。

「是兒子無能,今日原本是來為阿娘彩衣而舞,慶賀阿娘千秋。可是兒子竟然沒能瞞過阿娘的眼楮,沒能給阿娘賀喜,反倒叫阿娘添了憂慮。」

婉兮卻笑,「傻孩子,當娘親的啊,就沒有將孩子的事兒當成什麼憂慮和麻煩的。當娘的都隨時願意知曉孩子們的心事,隨時準備好了替你們分憂呢。」

「不管你們多大了,成親幾年,在我眼里啊,你們永遠都是我的孩子,我對你們永遠都有放不下的心疼去~~」

拉旺一震,終究還是墜下淚來。

「兒子不敢再瞞阿娘……上回兒子從烏里雅蘇台,奉旨辦理兒子叔父的事情回來之後,兒子不知怎地,小七在兒子面前仿佛有些懨懨不快的模樣。兒子自是先檢點自己,小心反省自己是哪里做得不好——兒子彼時以為,定是因為兒子這幾年來,因父母亡故、又赴烏里雅蘇台代掌副將軍印,便每年都離開數月,終究是與小七聚少離多,這才叫小七心下起了些閨怨去。」

「閨怨算不得怨氣,只是小七寂寞了,兒子便想著只需從此用心多陪伴她,她又本是這天下最山體人意的好姑娘,那這個結便也很快就能解了。」

「可熟料,小七反倒因為心里的郁結,咳癥越發纏棉難去。兒子實在心疼,這便擔心怕是自己領會錯了小七的心意,這才委婉請托白果姑姑指點。」

婉兮的心也提了起來。

原來小七果然是病了。雖說那咳癥是從小就有的,可今年怕是更嚴重了。

其實她早已發現不對勁——陸姐姐薨逝,憑他們的情分,皇上都叫啾啾去穿孝了,沒有理由不讓小七也去穿孝啊……

可是皇上偏偏就跳過了小七去,她便早已擔心,是小七怕是身子更不舒坦了。

婉兮深深吸一口氣,盡力冷靜地問︰「白果怎麼說?」

拉旺垂淚道,「白果姑姑說,麒麟保安答他,他……他竟然在小七面前說……」

帳篷外,小十五當偷听到福康安對小七說的那番話,一雙眉陡然高挑!

從小仁厚溫和的小十五,這一刻因為福康安而眉眼倏冷。

帳篷內,婉兮和拉旺都並不知小十五並未離去,因為擔心就守在帳門外,結果听到了這一席話去……

反倒是婉兮更平靜些,「其實此事皇上與我早都知道。因為這是你們蒙古舊俗,更何況是你母親早早兒瞞著你選好的,便是皇上和我都不能不準你母親有這個心思……等你承繼親王爵後,按例要向理藩院呈報,你也從未隱瞞。」

「倒是皇上與我瞞著小七,沒叫你說,也沒叫理藩院將這話透露給小七去……終究是因為小七年紀也小,又是新婚,就怕她心里存了誤會去。」

婉兮撐起身子,伸手扶起拉旺「況且你這孩子是什麼樣的孩子,我們又如何不相信?便是你母親選了那兩個女孩兒給你,你卻從小一顆心都在小七身上……」

拉旺垂淚點頭,「兒子也是涵養不夠,當听得白果姑姑如是說,兒子便按捺不住脾氣,真想這麼沖到金川去,當面問問麒麟保安答,問問他究竟想干什麼,他是怎麼想的!」

「可是兒子也明白,麒麟保安答此時正在為國建功,兒子便是再不懂事,也決不能在此時沖到他面前去……只是兒子心中始終憋著這一股氣,故此兒子便想著既然麒麟保安答能在戰場建功,那兒子也能!」

「兒子也要用自己的功勞,與他匹敵去,等來日他以平定金川的功臣身份回京時,兒子也依舊能與他面對面,質問于他!」

婉兮一顆心啊,除了心疼,就是嘆息。

其實有今天此事,對于婉兮來說,已然不算意外——因為他們小時候的情形啊,如今這事兒已經能見苗頭。

只可惜便是身為母親,卻也有些事無法左右。也更因為九爺、九福晉乃至篆香和整個傅家的情分,以及她跟福康安這孩子的情分,也叫她這些年都沒辦法狠下心來。

此時只覺,終是委屈了自己的女兒、女婿去啊。

婉兮嘆一口氣,「好孩子,阿娘也被麒麟保這孩子的糊涂給氣著了。此事你交給阿娘,阿娘會為此事問他……只是你暫且忍忍,終究麒麟保他還在金川軍營,此時即將大捷,他不能分心。」

「等金川大軍凱旋歸來,阿娘我必定叫他本人到你和小七面前來,將那些渾話都給收回了,再不準他胡說了。」

拉旺深深點頭,淚卻無法干。

只因為他已經將那兩個侍妾的事與小七解釋了,小七也明白了,並且理解了他母親的做法。可是小七的心結所造成的病,卻仿佛有些種得深了,遲遲都不見好啊。

他便想著或許他能上戰場為朝廷建一功去,借著喜事為小七沖一沖喜,能叫小七一下子就好起來去。

故此拉旺還是伏地叩首,「兒子也是年輕氣盛,終究等不及了。還求阿娘成全,就叫兒子此番赴山東平叛,也給兒子一個為朝廷建功的機會去!」

婉兮笑了,「好~~等皇上今天的筵宴散了,我替你與皇上求情。」

當晚,皇帝散宴歸來,婉兮將拉旺的心情委婉相告。

皇帝拍著婉兮的手,無奈地笑,「原本爺已經否了他了,昨日就已經叫大學士舒赫德去進剿……可是誰讓今天是壽星老兒求情呢?今天啊,天大地大,都比不過壽星老兒大。」

婉兮歡喜偏首,「這麼說,爺是恩準了?」

皇帝嘆口氣,「雖說這一場剿匪沒有金川軍情緊急,可是這王倫用的是邪門歪道,號稱邪道白蓮教的支派——清水教的教主,用了些詭異的手段,號稱神通廣大、刀槍不入的……爺倒擔心拉旺這孩子心眼兒直,沒見過這些,到時候兒倒被驚著。」

婉兮一听「白蓮教」之名,也被驚了一下兒。那白蓮教實在有些詭異的手段,婉兮也曾听聞過。

婉兮垂首道,「也怪我事先沒弄明白情形,這便貿然應承給拉旺去了。既然是白蓮教的邪門歪道,那我倒想收回方才那些話,可別叫拉旺去了。」

皇帝無奈地笑,「瞧你,話都說出來了,又怎麼收回去呢?跟爺的還好說,可是拉旺那實誠心眼兒的孩子必定指望上了。」

婉兮垂下頭去,「怎麼辦,爺可有完全的法子?」

皇帝輕哼一聲,「那自然是叫舒赫德好好兒護著拉旺罷了。拉旺有心立功,便叫他立功;其余的事,交給舒赫德他們去承著就是了。」

九月初十日,依即婉兮千秋令節次日,皇帝便下旨︰命額駙拉旺多爾濟、左都御史阿思哈帶侍衛章京及健銳、火器二營兵,往山東會剿王倫。

在二日前,即九月初八日已經派了舒赫德「先赴山東剿捕王倫」。皇帝諭旨里這個「先」字用得倒是有趣,就仿佛堂堂大學士只是為了七額駙去打前站的。

舒赫德是個什麼身份呢?他是武英殿大學士,在大學士中排名第三;兼管刑部事務,充國史館四庫全書清字經館總裁、正白旗滿洲都統。

在皇帝賜予黑狐端罩的三名肱股之臣中,就是劉統勛、于敏中、舒赫德。其中劉統勛已經溘逝,于敏中也因高雲從案吃了掛烙兒。故此黑狐端罩三老中,就剩舒赫德一個了。

這樣身份重要的舒赫德,皇帝剛剛派到江南治水去,結果剛回來就被皇上派去給七額駙拉旺打前站了……

皇帝派了舒赫德這樣重量級的前站、阿思哈這樣能征慣戰的陪同,簡直就是被左右一起扶著,總歸確保穩妥。

再說健銳營、火器營又是什麼樣的軍隊啊?健銳營一向是八旗侍衛和護軍中優中選優而來的,當年九爺平定金川,以及此時阿桂率軍再平金川,都是依靠健銳營;

而火器營就更不用說了,火器營是配備鳥槍和大炮的。其戰斗力更非普通的八旗兵卒可比。

帶著這樣的左膀右臂、加上兩營精銳,拉旺想不立功都難啊~

拉旺終于得以心滿意足、且穩穩妥妥地帶兵赴山東了,婉兮終于松了一口氣下來。

她還是忍不住修書給京師的婉嬪,問小七的情形。

此時惇嬪的肚子越發大了,每日早晚來請安,已是一副恨不能將肚子再挺高點兒的神情。

這副模樣兒,婉兮早都看得多了。想當年忻妃戴佳氏又如何呢?如今的惇嬪,無論家世還是手腕,比之戴佳氏還差遠了。

每當看到戴佳氏那模樣,婉兮總是忍著笑,想歪頭與陸姐姐說說。

——可每次都是這樣的時候兒,才叫婉兮驚覺,陸姐姐不在了;永永遠遠的不在了。

從此這樣的話,都不知該與誰說了。

容妃是好姐妹,只是容妃進宮晚,當年的事情了解不多;舒妃也可托付心事,可是舒妃終究沒辦法取代陸姐姐去啊……

婉兮勉力壓抑對陸姐姐的思念,可是神色之間在這麼多雙眼楮之下,還是多少泄露一絲哀戚。

此事自難免被一眾好事之人,解讀為是因惇嬪有了孩子的哀傷。

這樣的話兒還是傳進了皇帝的耳朵里去,皇帝在九月十二日就提前送皇太後回鑾,惇嬪隨行。

皇帝親自陪著婉兮,是九月十六才從避暑山莊回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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