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卷63、越發緊鑼密鼓起來

皇太後聖壽前幾日,皇帝罕見地下了一道ww

諭旨中明言,從前皇帝祭天行禮之時,都是在祭壇之外就下御輦,然後步行到寰丘祭壇前的拜位上的。

可是從這一年起,皇帝打算自己給自己改了規矩去,不再步行那麼遠。

皇帝解釋這原因是「今自念春秋已越六旬,其于動容周旋,差不能及前」。

一向身子強健,從不顯蒼老之態的皇帝,卻在這一年忽然公開承認自己老了……這道旨意下得,別說前朝後宮都是驚訝,便連婉兮也覺意外。

此時的婉兮都還不知道,便如這一年年初君臣聯句用了為主題一樣,皇帝此時自己服老,已是在悄然為明年立儲之事做鋪墊了……

唯有皇帝服老,立儲之事才迫在眉睫。

尤其是皇帝在祭天之禮上,承認自己老了,這便是將自己的心意傳達給上天所知。叫上天也允準他的立儲之意。

婉兮倒是怕皇上心下蕭索,待得皇帝下了朝過來時,婉兮還特地捉著皇帝的手,上上下下地打量,含笑道,「爺哪兒就如年過六旬的老人家去了?」

婉兮說著,含笑將皇帝給推到穿衣鏡前去,她躲在皇帝背後,露出一顆頭來,「我瞧著皇上比我還年輕呢……」

皇帝心下又是愀然而痛,手上用勁,竟是捏疼了婉兮去。

「你又亂說!」皇帝伸手將婉兮的頭給摁回去,用他昂藏之身將她給徹底遮住,不想叫她當真去照著鏡子數她自己面上的皺紋去,「又忘了你自己比爺小多少歲去?還要跟爺比,那爺才要‘老羞成怒’了去!」

婉兮伏在皇帝背上,輕聲地笑,「爺還‘老羞成怒’?那我倒更想看看啦~~爺害羞的樣子,可不是誰都能看得見的。」

「呸!」皇帝背手去拍了婉兮腦門兒一記,「就不給你看!」

婉兮自也不檢查,只貼在皇帝背上,兩只手繞過來環住了皇帝的腰去,「爺就算當真年過六十又怎樣?看著也不像~~再說天子可都是萬歲、萬歲、萬萬歲,六十歲算什麼去,不過恆河之中一粒沙。」

皇帝不由得微笑,牛回頭去居高臨下凝視婉兮,「連都給爺搬出來了,嗯?」

「恆河沙數」就出自。

「若爺的壽數真能有那麼多,爺就隨意兜起一袖沙子來,都倒進你的懷中。」

他不怕他自己年老。作為皇帝,他已然年過六旬,已經快要追平皇祖父去,他心下已然知足;他反倒更放心不下婉兮去。

她本就生得縴弱,這幾年尤其更見憔悴。每每命如意館的畫師為她畫像,畫師們呈上來的樣稿,都惹得他發脾氣,幾次都給擲了出去,更險些治罪去。

——不為別的,只因為在畫師們的筆下,九兒的憔悴更是凸顯,叫他都無法繼續逃避下去。

原本,每日里相處著,她容顏之間的憔悴倒不那麼明顯,他也想糊弄自己,只說她是天生就縴弱,到了這個年歲,臉上更容易顯老些罷了;

再說她為他誕育了最多的孩子,那幾乎是一年一個的頻率,難免叫女人更容易看著憔悴些。

他自都能無視這些,他自不在乎她的憔悴——總歸在他心中,她永遠都是那個比他小了十六歲的小女孩兒去。

可是畫師們一旦畫出來,那現實就總是擂得他心痛萬分去。

越是到近來,給她畫像還是不畫像,越發成了他最深的掙扎。

「我告訴你爺為何不顯老,」他小心藏起心事,繞著圈兒地說,「是因為爺中年發福,這張臉圓了,這便將面上的皺紋都給撐開了去。」

婉兮不由得笑彎了腰,想起小十五那張圓團子臉。皇上說了他們父子倆最相像,婉兮哪兒否認得了呢。

皇帝忍住嘆息,輕聲道,「以後你每頓飯都多用半碗,將自己也養得白白胖胖的,那就跟爺一樣不顯老了。」

婉兮含笑點頭,卻又搖頭,「可惜我是干吃不胖的類型,總歸比不上爺的福氣去。」

皇帝一瞪眼,「誰說你干吃不胖?若你當真干吃不胖,是怎麼生下小十五那白圓團子去的?他像爺,他何嘗就沒你的痕跡去?」

婉兮可不想惹皇上不開心,這便含笑點頭,「好好好,那我從明兒起便多吃半碗。總歸若我份例里的米不夠吃的話,我盡管朝爺要去!」

皇帝這才悄然松一口氣,握緊了婉兮,「盡可著你來要!你要是能再多要一倍出來,爺還反倒歡喜了去!」

這一晚皇帝格外逞能,抵著婉兮,沙啞的呢喃,「……爺就叫你瞧瞧,什麼叫老當益壯。」

倒是婉兮只能一個勁兒地求饒,「爺這是初入洞房才是。」

皇帝心旌搖曳,壞壞道,「……還‘初入洞房’?傻丫頭,爺這就這一會子都進了好幾十回了。怎地,這就叫爺折騰迷糊了?」

帶著這一晚的余韻,皇帝次日再去給皇太後請安,心情便輕松多了。

皇帝今兒是特地帶著惇嬪一起去的暢春園,到皇太後眼前時,皇帝的目光時不時地含笑繞過惇嬪去。

分明是一副含情的模樣。

雖說皇太後有些遺憾,這個叫皇帝兒子喜歡的人不是順嬪。不過好在惇嬪也是她身邊走出去的,倒叫皇太後欣慰了些。

皇太後一高興,便也特地選了一對餃珠的金釵,賞給惇嬪去。

皇帝看著也是喜歡,便道,「等過年的時候兒,你就戴著。皇額娘賞的,可不能束之高閣,總得時常戴著,才是孝心。」

皇帝說著,拿過金釵來,親自幫惇嬪戴上。

惇嬪臉頰緋紅,眼波粼粼流轉。

皇太後看著更是高興,輕輕拍手道,「總歸年輕,看著真是好看。」

皇帝淡淡垂眸,話題一轉,「月食的緣故,兒子找見了。還請皇額娘不必懸心——此事與皇額娘無關,皇額娘盡管安心賀壽,以及穩穩當當過年吧。」

皇太後一驚,眉毛高高挑起,「哦?」

知子莫若母,皇太後情知這必定是兒子又使了什麼心眼兒出來。

只是可惜,她年紀太大了,如今腦筋越發不夠使。便是親娘,也猜不透兒子又使了什麼招數了。

皇帝斂起笑容,臉沉似水,回眸盯一眼惇嬪,「凌之,你來說吧。」

惇嬪一個哆嗦,硬著頭皮給皇太後行雙蹲禮,「……回皇太後,妾身、妾身親耳听見,順嬪她詛咒皇貴妃娘娘。」

皇太後大驚,猛地一拍桌子,「惇嬪,你小心說話!」

惇嬪嚇得跪倒在地,淚已跌落,「妾身不敢欺瞞皇太後、皇上……妾身是當真親耳听見的!」

皇太後眯起眼來,「幾時的事?」

皇帝眸光幽然流轉,也不說話,只盯著惇嬪。

事已至此,惇嬪夾在皇帝和皇太後之間,已經沒有了進退的自由。

她曾經想過要依賴皇太後,進宮九年來她也的確是這麼做的。可是九年過來了,皇太後沒能幫她得著皇上的恩寵;更何況在皇太後心目中,她永遠都比不上那兩個鈕祜祿家的格格去……

她便是再想依賴皇太後,心下卻也該明白,如果再只想著依賴皇太後去,那也許她還要再等九年……

皇太後便是皇上的親娘,可是皇上卻也跟皇太後隔著一層肚皮去的,皇太後雖說可以一定程度影響到皇帝,尤其是在後宮冊封之事上;可是皇太後卻不能盡數支配皇上去。

事到如今,她越發明白,想要得到皇上的恩寵,她指望不了皇太後去。

唯有皇上自己,唯有皇上想要對她好,才有她的指望兒。

況且皇太後已經年過八旬,這樣的壽數還能再持續多久呢?

故此在皇上和皇太後之間,她終究還是明白,該做何樣的選擇去。

惇嬪登時聲淚俱下,抬眸悄然望了一眼皇帝,這便哽咽道,「……就是九月初的事。皇貴妃的千秋令節就在九月初九日,那會子皇貴妃娘娘剛親自為九公主操持完婚事,本就疲憊;而彼時皇上正奉著皇太後還在熱河,故此宮里的規矩便松了。」

「皇貴妃千秋令節那日,妾身等去給皇貴妃娘娘行禮,親眼看見皇貴妃形容憔悴,這便叫好事之人心下自以為皇貴妃她,她……身子不好了。」

「那晚皇貴妃宮里的酒宴散了,回到宮中,妾身就听見順嬪借著幾分酒意,奔進小佛堂就說了那不該說的話。」

惇嬪也夠聰明,雖說按著皇上的意思說了,卻也給順嬪多加了一個「借著酒意」的理由去。

惇嬪說著伏地,「皇貴妃娘娘此時為六宮之首,妾身等本該尊敬、仰戴,可是順嬪卻因了醉意說出覺著皇貴妃命不久矣的話去……又是在佛前說的,想來上天聞之而怒,這才有幾日後的月食。」

皇太後都驚住,挑眸愣愣望住兒子。

皇帝垂眸而立,「今年月食之虧嚴重,兒子叫群臣行救護之禮,就是生怕此事叫皇額娘您懸心去……可是兒子也沒想到,這事竟然是與皇額娘出自同門的順嬪引起來的。」

皇帝深吸口氣,「兒子知道,便是看在皇額娘的面上,兒子也不能公開懲治順嬪去,更不能叫順嬪這事兒傳揚出去……可是兒子想,這事不能就這麼算了。」

「身為天子,兒子一向賞罰分明。此事既然出了,兒子便不能無視。」

皇帝說著在皇太後面前撩袍跪倒,「兒子啟奏皇額娘,兒子打算叫順嬪單獨供奉太陰君一年,每日茹素吃齋,為此贖罪。」

皇太後心下也是狠狠一顫。

「皇帝啊,惇嬪也說了,那日順嬪她是借著酒意才說錯了話!」

若是當真叫順嬪單獨去供奉太陰君了,那跟將她打入冷宮幽禁,又有什麼區別去了?

皇太後閉了閉眼,「要過年了,別在這會子在辦這樣的事,叫咱們都能順順當當過個年,不行麼?」

皇帝垂首想想,便也恭敬道,「皇額娘的懿旨,兒子豈敢不遵?只是……為了順嬪,兒子從今往後也不想再听見宮中再有人嚼舌根子,再度說起月食之事來。」

皇太後深吸口氣,「那是自然,我也何嘗不會這樣想!我不管你那邊,不過我的壽康宮和暢春園里,倘若有人敢再說起此時,我便第一個不容!」

皇帝滿意點頭,又道,「兒子可以不降順嬪的位分,可是……兒子自然便也不能再晉順嬪的位分了。兒子還請皇額娘體諒。」

皇太後也輕輕閉上了眼,無奈地點頭,「……也都依你就是。」

皇帝伸手握住母親的手,軟言勸慰,「皇額娘放心,便是順嬪無德,兒子也依舊記著皇額娘的訓導,兒子會在以後的八旗名門閨秀中,著意挑選合適的新人就是。」

皇帝得了滿意的結果,笑擁惇嬪而去。

皇太後目送兩人的背影,一時間只覺心更老去十年。

「安壽啊,你說說,皇帝他這是什麼意思啊?」

安壽也老得眼楮有些花了,眯眼看了半晌,才緩緩道,「老奴忖著,皇上的意思啊,是說順嬪娘娘沒有當皇後的德行……」

皇太後嘆了口氣,「我也知道他就是這個意思。如今後宮里這年輕的一輩里啊,原本滿洲名門閨秀里,也就順嬪原本還最有希望。」

安壽只能安慰,「不過皇上也說了,他還會著意挑選新人,不會叫老主子您失望去的。」

皇太後疲憊地垂下眼簾來,「可是那要三年一選啊,我都不知道我還能不能看見那一天去。」

安壽忙道,「怎麼不能?老主子如今壽數之高,已是古來後宮之冠了!」

皇太後想笑,卻有些笑不出來,末了只能是嘆了口氣。

「……按說凌之也是我從小看著長大的孩子,如今能得了皇帝的寵,也是好的。只是可惜,凌之也是漢姓人,同樣是包衣女,這便怎麼怎麼都不能入主中宮去。」

安壽猶豫了下,便還是說,「如果老主子您肯為惇嬪主子改改這規矩……?」

皇太後一拍桌子,「那怎麼行呢?倘若我能為凌之改了這個規矩去,那皇帝他自然樂不得地正好順水推舟,干脆直接再進封了他的皇貴妃去!」

惇嬪終究與皇貴妃是一樣的出身啊,若惇嬪都符合了規矩去,那皇貴妃自然也就更符合了!

安壽只能嘆氣,「不管怎麼樣……惇嬪主子好歹還能得著皇上的恩寵,這就是難得的了。」

已經有多少年了,這後宮里只見皇貴妃一個人生,再沒有旁人有機會了。

那麼多年輕的主位們啊,哪兒能都是不能生的,說到底根本是皇上根本就不給恩寵啊~~這樣的情形,在古往今來的後宮里,也都實在有些太古怪了去。

皇太後點點頭,「是啊,好歹還能有惇嬪這麼一個兒。」

皇太後卻說著還是嘆了口氣,「可是你瞧,怎麼局面還是變成了,皇帝寧肯選漢姓包衣女去,也不肯要滿洲名門閨秀啊?」

「還有這個凌之……她原本是我身邊的、是我看著長大的孩子,原本跟我一條心吧,可是卻終究還是幫皇帝說話去了。」

「這就像啊,我好容易栽培出來的一個人,結果反倒被皇帝給搶過去了呢,啊?」

安壽知道老主子難受了,這便趕忙勸道,「瞧老主子您說的~~皇上又是誰啊,皇上是您的親生兒子,皇上他原本跟您就是一條心的。便是惇嬪主子與皇上好,那不也是孝順老主子您哪?」

皇太後將安壽的話又咂模了咂模。

道理是那個道理,母子原本是二位一體來著;只是啊……也許從孩子降生開始,到他漸漸長大,終究與她割裂開來,隔心隔肺了去啊。

等到他有了自己的媳婦兒,就更是一顆心都朝外去了啊~~

皇太後也是越想越懊惱,便也忙收住了心神,不願再往深想了。

外頭有人來通稟,說十五阿哥來給皇瑪母請安了。

皇太後心頭這才振奮了一下兒,忙道,「天兒冷,別叫他在外頭站著,快叫進來!」

披著一身清雪,十五阿哥永琰快步走進,在門檻外撢了撢身上的雪花。

虛齡十三歲的少年,已有俊逸之相。

尤其是他身上這會子穿著紫貂的端罩。紫貂的皮板兒油黑湛亮,雪花則輕盈雪白,在他利落的撢落之間,純白雪花從油黑貂毛上輕盈飛起,黑白乍分,煞是好看。

這紫貂的皮毛除了保暖之外,還有個特點——不沾雨雪。不管落了多少,只需一撢,全都順滑而下。故此紫貂皮成為大清皇室最尊貴的皮毛,皇帝與皇子的端罩才可用紫貂。

永琰的這件端罩是皇帝在皇太後聖壽慶賀禮前一日,親自賞給的。皇帝為此還特地下旨說︰「皇十五子年已長成,業經賞與端罩。致祭奉先殿,亦著開列。」

從這一道旨意開始,永琰便已經不是小十五,而是長大成人、正式登上大清歷史舞台的十五阿哥永琰了。

皇帝親自賞給端罩,並且從此在奉先殿行家祭之禮時,永琰都可在列。

皇子穿端罩不稀奇,皇子參與奉先殿家祭也是老規矩——特別的是,皇帝還要特地下一道諭旨來說這件事。

這倒是皇子之中,從前未曾見過的。

況且這旨意,偏是發生在皇帝在祭天禮時,強調自己老了……

前後呼應,越見皇帝深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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